第5章 噩夢
噩夢
堅硬的棍棒狠狠砸在背上,程歲杪只能護着頭蜷縮着身體,意料之外地沒有感覺到疼,他懷疑自己可能是快死了,所以對疼痛失去了感知能力。
下一刻,他覺得哪裏不對,猛地睜大眼睛,房間裏只存在他急切的喘着氣的呼吸聲。
對啊,程歲杪松了口氣,他被陸岌買了回來,已經不會再挨打了。
差點死掉,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為什麽還會夢到呢?
程歲杪因為做噩夢驚起了一身的汗,看了眼窗外,他琢磨了一下時辰,決定不睡了。
在陸府待了幾日,程歲杪基本上熟悉了陸岌的生活規律。
陸岌淺眠,晚上睡得不好,早上也醒得早,有時候其實應該是根本沒睡着,但陸岌沒說過,都是程歲杪自己猜的。
興許是每日苦藥喝多了,陸岌從不喝安神湯,也興許是天氣冷了,對他來說影響頗大。
陸岌夜間睡不好,白日裏便時不時地昏睡着。
一直這樣下去身體怎麽會好?
但他是主子,整個安苑唯他馬首是瞻,誰都不敢多說什麽。
陸岌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下人裏,唯一敢進言的唯有花穗,但陸岌每每都不給回應,全當沒聽到。
程歲杪想,或許陸岌的脾氣并沒有展現出來的那麽溫和,木團和木圓總是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的樣子。
若他真是個溫和好說話的主子,下人們都該像花穗那樣想到什麽說什麽才對,木團木圓更應如是,他們跟陸岌可比花穗跟陸岌親近多了,可事實并非如此。
程歲杪會産生這樣的想法,是因為花穗叽叽喳喳說話的時候,他偶然瞥見過陸岌某一瞬的眼神,不耐,冷漠,厭倦,寒冰一樣,狠狠紮了他一下,但轉瞬即逝,後來想起,就像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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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程歲杪在陸岌身上除了身體不好,目前還真是挑不出什麽錯來。
起碼他對自己真的很好,剛進府的下人小厮,除了他沒有人有單間的待遇,就算只是可憐他的身世境遇,也很難得。
仔細想想,陸岌對他做的最差的一件事應當就是……讓他跟自己一樣每日都要喝藥。
但是藥再苦,哪裏比得上命裏的苦啊。
陸岌已經讓他的生活變戲法似的甜起來了,吃點兒藥而已沒什麽的。
何況,程歲杪每日只喝一次,陸岌早晚都要喝,聽木圓說,隔一段時間他還要紮針穩脈。
程歲杪不知道一直生着病是什麽感覺,他只能想到自己差點兒去見閻王的那段日子。
他忍不住想,陸岌這些年來,不知道面對了幾次半只腳踏進閻王殿的情況。
陸府其他的少爺小姐都是蜜罐子裏養大的,唯獨陸岌,從小泡在藥罐子裏。
換好衣服之後,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想到陸岌的病,一會兒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個噩夢。
等程歲杪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在了陸岌的房門口。
夜裏值夜的是木圓,像是剛起,立在門外,看到他,非常驚訝。
“你怎麽來了?”木圓壓低聲音問他:“是有事情要找六少爺嗎?”
程歲杪揪着衣袖眼珠子轉了轉。
“沒,我做噩夢睡不着了,你起這麽早啊?我在想要不要去給少爺把藥煎上,但不知道他今日什麽時候起。”
一連三日陸岌都醒的很早,每日的第一副藥,李大夫囑咐了,醒了就要喝。
“似是還沒醒。”木圓笑了下:“做噩夢?害怕?不敢一個人待着?真是個小孩子啊。”
“木圓,你在跟誰說話?是歲杪嗎?”
程歲杪原本想說點兒什麽反駁一下,但突然聽到陸岌的聲音,他跟木圓都驚了一下。
天還沒亮,雖說冬日天亮得晚,但現在時辰的确還早,陸岌這是被他們吵醒了?還是根本就沒睡着?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啊,隔着門,陸岌耳力這麽好?
“回六少爺,是歲杪。”
“讓他進來吧。”
程歲杪還懵懵的,木圓已經把門開了個縫,給他讓出了位置。
事已至此,程歲杪退無可退,他擡腳小心翼翼地擠進去,唯恐寒風溜邊趁機跟着他鑽進屋子裏,凍着了陸岌。
床上的兩扇帷幔閉合着,突然從中間伸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是陸岌朝他招了招手。
“幫我倒杯熱水。”
“是。”
方才隔着門沒聽清楚,現下程歲杪才發現陸岌的嗓子有些喑啞。
雪總也落不下來,卻一日冷過一日。
這幾天陸岌幾乎沒出房門,偏廳書房都不去了,每日都是請李大夫過來診脈,程歲杪再把他要看的書拿到房間裏來供他打發時間,即使這樣,陸岌似乎還是沾染上了一點兒風寒。
程歲杪倒了水,拿着杯子在床邊躊躇了片刻,最後還是直接撩起了床幔。
陸岌半坐着,衣服前襟微微敞着,露出蒼白的皮膚。
程歲杪又想到了那個噩夢,想到了自己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感覺。
陸岌不能死,至少現在一定不能。
程歲杪不合規矩地直接坐在了陸岌的床邊,讓他倚着自己,一點點吞咽杯子裏的熱水。
小貓兒一樣,一杯水都沒喝完,陸岌就讓他端走。
程歲杪不敢違逆,起身把杯子放回原位。
沒聽到陸岌再有別的吩咐,等程歲杪在床邊低着頭站了一會兒再擡起頭的時候,陸岌的衣服已經很整齊了。
而他剛好對上陸岌似笑非笑的眼睛,程歲杪心裏發慌,聽到陸岌問他:“你怎麽了?”
程歲杪咬了咬嘴唇,“我沒事,少爺。”
陸岌輕輕搖頭,給出結論:“假話。”他說:“你剛才跟木圓說,你做噩夢了?說來聽聽,什麽噩夢?”
程歲杪眼底的驚訝一覽無遺,那不是裝的,他沒想到陸岌剛才把他們的話聽了個渾全。
“也沒什麽,就是……”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就是夢到被抓回去,又挨了打。”險些沒命。
最後的部分程歲杪不敢說出口,他擔心陸岌對這兩個字敏感。
陸岌輕輕點頭,先前程歲杪倒水的時候點了一盞油燈,此刻放在床邊的矮凳上,火光映照下,陸岌的睫毛長長地在他臉頰上投下陰影。
他點頭的時候,臉上的影子也跟着動,有點動人。
“那要怎麽做呢?”
程歲杪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陸岌擡頭看他:“要怎麽做才能讓你不那麽害怕呢?怎麽做才能讓你不做噩夢?”
程歲杪有些慌:“這……沒什麽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是嗎?”
陸岌似乎在喃喃自語,“那這段時間,你來我房裏睡吧。”
程歲杪瞪大了眼睛:“少爺,這又是為什麽?”
陸岌道:“我這些日子總也睡不安穩,你不知道,木圓木團他們以前是在廊下值夜的,冬天太冷了,後來我讓他們在耳室休息,天快亮了起來就行。這幾日我睡不好,又不想擾了他們,你也睡不好,正好,就別累着別人了。你怕噩夢,我守着你,我睡不好,你守着我。就在我房中放張羅漢床。”
程歲杪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極其嚴重的錯誤——
主子吩咐什麽,他照做就是了,別說陪夜,就算陸岌讓他陪睡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也就是陸岌,還能容他問句為什麽。
“是。”
程歲杪咽了咽口水,低着頭開口:“少爺剛才的話真是折煞我了。”
陸岌放緩了呼吸,不再言語,重新躺下,似乎想補一覺。
程歲杪趕緊過去幫他掖好了被子。
等陸岌呼吸平和,且沒有任何動作的時候,程歲杪悄悄退出了房間。
木圓湊上來:六少爺說了什麽?”
“睡了。”
程歲杪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先不把剛才陸岌的決定告訴別人。
如果陸岌只是一時興起,睡醒後就反悔,但自己這就當正事辦了,肯定會出問題。
尤其花穗,程歲杪早就意識到了,那丫頭不喜歡自己,而且是陸岌對他越好,花穗就越不喜歡他。
她的心思幾乎人盡皆知了,那麽陸岌也是知道的?
既然陸岌默許了,程歲杪不覺得自己總是惹花穗不高興會發生什麽好事,就算以她的出身只能做妾,在安苑裏,那也是主子,自己得罪不起。
他踱步準備去熬藥,拿着藥材的時候遲疑着,不知道陸岌什麽時候醒。
左思右想,他覺得按照陸岌的習慣,這個時候補覺大抵不會睡得太久。
程歲杪把藥材拆包,分別放進兩個藥壺裏。
把自己那份放在爐子上之後,他神色凝了凝,重新去看已經被自己放進藥壺之中,屬于陸岌的那份藥材。
程歲杪思慮片刻,又悉數倒了出來。
……
端着兩碗藥走到門外時,木圓主動招呼程歲杪:“時間找的真準,六少爺剛醒。”
程歲杪手心冒汗,有些緊張,不敢言語,微微點頭。
木圓這次給他把門開的大了些,程歲杪踏進去,滿眼都是托盤上的兩只碗。
木團正在幫陸岌束發,陸岌瞥了一眼,問程歲杪:“你會嗎?”
“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