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陸崇
陸崇
陸岌微笑着,難掩語氣中的落寞。
“若有人能像我對你一樣,對我做一樣的事情就好了。”
程歲杪腦子打了結,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陸岌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好像懂了一點兒陸岌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程歲杪讪讪地,後知後覺自己不應該挑起這個話題。
陸岌也希望有一個人能救他出水火,給他活下去的希望嗎?所以他其實是把救下程歲杪當成了一種寄托?
程歲杪堵在喉嚨安慰的話在此刻變得難以啓齒。
雖然他早就知道陸岌跟自己完全不同,也明白他們面對命運塞給他們完全不同的苦難分別都是什麽,但眼下,無論如何自己還有一副還算康健的身體。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是陸岌關于活着的希望非常渺茫。
當夜,陸岌恢複了之前的睡眠常态,睡得不大好。
程歲杪睡覺不算很輕,但因為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陸岌難以入睡的情況,格外注意,心裏一直記挂着,沒敢睡死過去。
聽着陸岌輾轉反側,程歲杪也輕輕地翻了個身,面朝着陸岌床榻的方向,安靜地凝視着。
他當然看不到床上的陸岌,只能看到被放下來的床幔。
但在他翻身之後,陸岌沒再亂動,程歲杪豎起耳朵在寂靜之中仔細聆聽,并沒有聽到陸岌均勻熟睡之後,像昨夜的呼吸聲。
陸岌還沒有睡着,但因為擔心打擾到在不遠處的他,所以不再像之前一樣動了?
Advertisement
程歲杪沒了睡意,他看着那層床幔,回想起認識陸岌之後自己遭遇的點點滴滴,心情複雜,難以言喻。
若是不曾親身體驗,只憑別人說,程歲杪萬萬不可能相信這世上還有陸岌這樣的主子。
人們一向只會平視、關心、注意自己能看到的人,然而實際上上位者是看不到下位者的。上位者若關心起下位者來,那必然是:要麽有所圖謀,要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自己身上有什麽陸岌可以圖謀的東西嗎?自然沒有。
所以那真的是他對自己好的理由嗎?
因為羨慕程歲杪在生死關頭還有機會向別人求救,可是他不行,幼時就被大夫們定下了要去見閻王的日子,每多活一日,就離那一天更近一些。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跟陸岌相處的這些日子,程歲杪看不到他對命運的怨怼之心,他生活簡單,待下人随意,外面都傳他是芸城首富陸予棋最得意也是最可惜的孩子,但自己來了這麽久,在安苑就沒看到一個上門探望他的客人。
與其說被看重,還不如說他的經歷,人生,噱頭更被看重。
他的家人都是如何看待他的?
程歲杪好奇起來,轉念一想,或許很快就能有機會見到了。
畢竟老太太大壽,陸岌會出席。唔,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帶他,或許不會,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下次?
程歲杪腦子混沌了一下,他這是下意識認為自己還會在陸府待很久嗎?
他确實還沒有想好,心裏清楚是想走的,陸岌那不知是出于真心還是別有他意的提議,實在很誘人,可是如陸岌所說,他現在拿了身契離開這裏,一無所有,無所依傍。
可真如陸岌提議,打聽到了家人的下落之後再離開?
萬一陸岌中途改變了主意怎麽辦?
主子放人的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程歲杪也不能讓陸岌跟他簽契書,太離譜了。
他在黑暗中默默盯着那一動不動的床幔,不知過去了多久,睡意襲來。
最終,程歲杪還是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因為是先睡過去的那一個,程歲杪其實并不知道,那之後的一整夜,陸岌再沒有翻過身。
第二日清晨,程歲杪剛跟陸岌喝完藥,藥碗還沒放下,就迎來了自程歲杪來到安苑之後見到的第一位前來拜訪的客人。
不過并不是外人,而是陸岌的三哥,陸府的三少爺陸崇。
還沒進門就聽到了他的聲音,一般來說,需要丫鬟小厮先通報一聲,倒也不會攔着,但是是必須遵守的規矩。
陸崇不知有什麽急事,門外的人根本沒攔住他,他一邊說着“你們不認識我嗎?我來找我弟弟,還需要通報什麽?”一邊就闖了進來,直向陸岌的卧房。
程歲杪拾掇了藥碗,端出去交給站在外面的花靈,重新回到了房裏。
再過幾日就是老太太的大壽,木團木圓此刻都不在陸岌身邊,聽說是在庫房盤點着什麽,陸岌不讓其他人近身,現下會使喚的人只有程歲杪,他不敢走遠。
陸崇盯着陸岌看了一會兒,哈哈一笑:“都說你最近重新請了位大夫在家坐鎮,看起來面色是比之前強些,想來不是個庸醫。”
陸岌看了他一眼:“三哥不要亂說話,李大夫原是京中太醫,怎麽可能是庸醫。”
陸崇聳了聳肩,又看到立在一邊的程歲杪,問陸岌:“這是哪個?沒見過啊,那兩個小子呢?”
“歲末,各院都忙,他是新來的。”
陸崇啧啧兩聲,似乎對程歲杪頗有不滿:“他才多大啊,真能把你照顧好了?團團圓圓雖然年紀也不大,但好歹是從小跟着你的,知道你的習性,他……”
“他也不錯。”陸岌淡然道:“三哥有空還是管管自己院子裏的人吧,先頭你不在,母親大半夜被你院子裏的人吵得睡不好,去了好幾次。”
陸崇臉上變換的表情非常精彩,最後“啧”了一聲,瞥了程歲杪一眼,還是把落腳點放在他身上試圖發洩不滿。
“我看你就是對手下的人太仁慈了,不錯什麽呀不錯,我都坐了這麽久了,連杯熱茶都喝不上。”
程歲杪無辜地眨了眨眼,他想到了這一茬的,但插不上嘴,他看陸崇與陸岌關系不錯,想問一句該泡什麽茶待客,陸岌也沒給出指使,他擔心泡錯了茶惹陸崇不快,沒想到此刻會被點出來。
陸岌笑笑:“他剛來不久,也不知道三哥的習慣,你沒見過他,他也沒見過你啊。”
他朝着程歲杪的方向偏了偏頭:“我三哥喜歡喝銀鈎,去吧。”
程歲杪彎腰點頭,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陸崇看着程歲杪退出去的身影,連連搖頭:“你要找貼身小厮,也找個成熟些的,他才多大啊,什麽事能做的周全?我看你這院子裏,光養閑人,你可別委屈了自己。”
程歲杪聽到了,故意扁了扁嘴巴,其實心裏沒怎麽在意。
他聽到陸岌依然聲音那麽溫柔幫他說話:“歲杪沒有看起來那麽小,他也就比我小兩歲,是個苦命人,機緣巧合遇見的,有緣分在。”
程歲杪走遠了,再也聽不到他們在房中交談的聲音。
沒想到自己的茶還沒泡,已經有人提前準備好了。
茶房中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花穗,男的程歲杪也認識,正是剛才沒攔住陸崇的小厮,名叫木謙。
花穗正端了茶盤想往外走,就看到了剛到門口的程歲杪,她冷笑一聲。
“若要真等你待客,六少爺的臉都要被丢盡了,讓開。”
程歲杪沒有辯駁,往旁邊站了站。
花穗挪着步子離開,木謙走了出來:“你別介意,随她去吧,她做這些是要熟練些。”
程歲杪輕輕搖頭,他不是很介意誰去給陸崇泡茶,他看着木謙笑了笑,打算轉身離開,被身後的人叫住。
木謙開口道:“她就是心裏有落差,并不是針對你,我們對你沒有意見,都在勸她,相信時日久了,她總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不要擔心。”
程歲杪道:“我不擔心,謝謝你。”
他跟木謙沒有太多交集,木謙總是守在安苑門口,他總在陸岌身邊,他們只有在幾次吃飯的時候偶爾說過幾句話。
程歲杪有些好奇,“我們”都有誰們?
能看出來木謙并不是個多喜歡說話的人,甚至有些笨嘴拙舌,程歲杪總也不搭話,顯得他像在唱獨角戲。
程歲杪心裏閃過一些事。
木圓跟他說過,陸岌确實對他很不一樣,但之前沒有他的時候,花穗也不是近身伺候陸岌的人。
陸岌身邊的人,只有木團木圓兩個,現在才多了一個他。
花穗的權利是比其他丫鬟大些,事實上陸岌并沒有賦予她什麽權利,但也沒阻止。
因為沒有阻止,低下人也就認了,除了木團木圓兩個地位不可撼動的下人除外,都會聽花穗的安排。
程歲杪猜想,花穗這麽讨厭他,主要原因大概是他一進府就輕而易舉做了所有花穗想做的事。
而他現在的位置,被陸岌看重的程度,都是花穗曾經以為只要時間足夠久,只要陸岌不否認,總有一天能抵達的地方。
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被他搶走了,所以是男是女不重要,這個位置很重要。
程歲杪回去,看到花穗拿着托盤在門外發呆,陸崇面前已經有茶杯了。
陸岌看到他,叫了他一聲。
程歲杪越過花穗進屋聽從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