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舊事

第23章 舊事

桌上的賬單被顧青霄擡起的手臂帶動,紙張随着風揚起。

林墨染擡起頭,有一張飄落在他眼前。

紙張泛黃,黑色鋼筆字跡淩厲,是顧青霄的筆跡。

“林公子剛到雲洲,尚未适應,凡事不必苛責。”

日期是他初到雲洲那個月的月度報表。

報表不太好看,趙經理當時憂心忡忡的送了過去,顧青霄回了這麽幾個字回來。

今天顧青霄要所有賬目和報表,趙經理把它們整理在了一起。

林墨染渾身一顫,他跪在一地帳單之中,頗有些淩亂。

他脊背微彎,看的愈發清楚了,舊的賬目上都有顧青霄的字跡。

過去每個月,青雲大飯店的月度報表上都有他的審閱和指示,至于寫的什麽,他看不清楚。

但他知道,在雲洲城的這小半年的時光裏,他似乎不是個人,他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陪着他。

他心頭一哽,卻又不得不忍受着身後的痛意。

硬生生的扛着那無情,眼裏又分明看着那份無聲無息的好。

是這小半年在幕後幫他經營飯店的辛苦

是他把伊文踹到海裏的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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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撒酒瘋把床讓給他的無奈

林墨染皺着眉頭,咬住領帶,忍着不發聲。

他喉頭微哽,阿娘過世後,再沒有人會無條件信他,維護他。

失神之時,林墨染倉皇的閉上眼睛,眼底浮現起半年前的一幕。

街頭上人頭攢動,正午的陽光透過客棧窗戶照了進來。

“林二少,芸官沒伺候過人,伺候的不好。”

林墨染睜開眼,一個漂亮白淨的男人裹着他的襯衣,故意露出肩膀和脖頸上的紅痕,跪在他的床邊的地上。

林墨染迷糊的揉了揉腦袋,他和老爹昨晚吵架了,他一溜煙的躲出去,圖個清淨。晚上和幾個朋友喝了點酒聽戲,就回客棧倒頭大睡。

客棧房門被推開,林承軒帶着幾個家丁進來,忙捂住眼睛:“你趕緊給我把衣服穿上,回家。”

林墨染喉頭微啞:“大哥......我沒碰......”

芸官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二少爺昨天說疼我的時候,不是這樣,我自知卑賤,但我一片癡心。”

林承軒拿了些鈔票塞給芸官:“把你的嘴閉上,我林家丢不起這個人,還有你,趁着爹還不知道今天就和他斷了,再不要來往!”

林源邁着大步進來:“趁着我不知道什麽?”

地上一片狼藉,林源素來知道兒子在外頭厮混慣了,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沾染上男風的惡習。

“爹,我真不知道發生什麽了”

林墨染一臉無辜的坐在床上,芸官一臉無辜的坐在地上哭。

林源揚起手,林墨染偏過頭,指印在臉上慢慢浮現。

“你做的好事,都是你娘把你慣壞了,玩戲子,去小胡同花天酒地、一擲千金! 跟我裝什麽無辜,當你爹我是瞎子,看不清眼前是什麽”

提起娘,林墨染心裏也憋着火。他們是家族聯姻,算不得恩愛。娘一腳踏進了深深庭院,連半點反抗的餘地的都沒有,老爹不納妾,可在外頭的風流債從來不少。

林墨染眼底通紅,牙齒咬的咯咯響:“ 你能去外頭風流,我怎麽就不能去”

祠堂點了燈,次次都是為了林二公子。

沉悶的聲音從那扇厚重古老的木門後傳來,棍子斷開,砸在地上一聲脆響。

林墨染擡起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仰起頭看着手執家法的林源:“爹,我沒碰那個小戲子。”

“再問多少遍!我都是這個話!爹你為什麽不信我”

“ 你爹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林源疾言厲色的提着家法在手。

那晚的庭院裏有微弱的月光,沒有落霜,全身卻都是冷的。

堂上供奉着祖先燈火明亮,眼底一片漆黑冷寂至天明。

是什麽時候受不住了是什麽時候昏死過去又是什麽時候被人擡回房去林墨染都記不清了。

長廊下,仆人領着個大夫走來,大夫掀了他的長衫,他掀翻了大夫的醫藥箱,瓶瓶罐罐“噼裏啪啦”碎了滿地。

“滾出去!”他不許人上藥。

“都不許再管他!”林源站在房門口,也發了脾氣。

林墨染攥緊衣角,咬着枕頭,憋着一口氣,守着他自認為的最後尊嚴。

夜裏燒到糊塗,迷蒙中眼裏只有娘親的音容笑貌。

楊靜婉穿着件簡約旗袍,坐在床邊,用手帕給他擦汗。

林墨染擡起頭望着他,她還是年輕時候典雅溫婉的模樣,輕輕拍着他的背,用着一口江南軟語哄着他睡覺:“寶寶......”

“阿娘,我沒有偷拿你們當年定情的龍鳳手镯玩。當時只有我和大哥在房裏,真的不是我,爹他不信,他說,我不承認,就打到我承認。”

楊靜婉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阿娘知道我們寶寶不是壞孩子,娘今天不該出去給你們定制新衣服,讓你被冤枉了。”

林墨染用肉乎乎的手擦了擦花貓似的小臉:“可是不是我,爹就會罰哥哥的。”

楊靜婉解圍道:“ 阿娘記性不好,是我自己把它不知道放哪去了回頭我和你爹說不是我們寶寶,也不是哥哥。”

“可是我今天和爹說了好多次,他根本不信我......”

楊靜婉抱着他:“阿娘相信我們寶寶,不管是現在還是長大以後,都會是個善良正直的人。”

往事種種在腦海中如電影片似的而過,這世上再會有人用哄孩子的語氣無條件的信任他,陪伴他。

林墨染伏在沙發上,看着月度報告上顧青霄的批注,心尖上顫了一下,心口莫名的一陣疼起來。

在雲洲城的這小半年時光,竟是顧青霄無聲無息陪着他,在人前人後維護他。

顧青霄說了三十就是三十,結結實實,絕對不少。

林墨染默數到二十九,不等三十,心中松了一口氣。

他擡起手,背到身後,整個人突然一個激靈。

手背上浮現一道紅色印子,他慌忙的抽回手,低着頭在手背上輕輕呼了幾口氣。

顧青霄本來是惱他伸手擋的,只見他低着頭,鼻尖紅紅的,看着可憐又委屈,實在讓人發不起脾氣。

林墨染黑眸清澈,跪在沙發上,擡起紅紅的手背在嘴邊認真呼着氣。像是受傷的小動物,舔着傷口。

“疼嗎”顧青霄伸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沙發背上。

他眼底目光深邃,虎口漸漸收緊力度:“你可以不聽話,但你有本事做事就不落把柄。不然,我會讓你比現在疼一百倍!”

顧青霄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後腦勺抵在冰冷牆面上,讓他面對着自己。

各種情愫在眼底浮動,最後壓在了深邃的黑眸之下,化作厲聲:“ 林公子,聽清楚了沒”

林墨染小臉漲的通紅,他伸出手,握住他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腕,無力地掙了掙手腳。

仰起頭,這個視角正好對着茶幾上淩亂的賬單和月度報表。

趙經理大概真以為要散夥了,把小半年來的所有的賬目和月度報表都彙總在了一起。

厚厚一沓,結果被顧青霄不經意用尺子拂落在地,散落的四處都是。

(五月七日)

趙譽良:林公子房間裝修,超預算兩千大洋。

顧青霄:不記入飯店開支,江特助稍後送去。

(五月十二日)

趙譽良:林公子購入鋼琴一臺,五百大洋。

顧青霄:不記入開支,稍後我去琴房付賬。

(五月十八日)

趙譽良:飯店有人鬧事,是否增強安保人員。

顧青霄:将我持股一半的消息放出去。

......

林墨染長睫微眨,眼底一片眩暈。顧青霄不喜張揚,更不管飯店的事。他當時還好奇是誰把顧青霄持股一半的消息走漏的

但顧青霄持股的這個消息走漏後,對他卻十分有利。不僅沒了小混混敢來鬧事,而且有些巴結顧青霄的生意人也來捧場。不然他也不會短短幾個月,就一連開了三家飯店。

顧青霄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茶幾上的那張紙。

林墨染被他掐的快要透不過氣,他更不知道是鼻子喘不過氣,還是飛速跳躍的心髒喘不過來。他好像要溺死在那句“林公子剛到雲洲,尚未适應,凡事不必苛責。”的批示裏。

那是阿娘過世後,第一次有人哄着他,悄無聲息的對他好。

他鼻子一酸,眼底通紅:“聽清了。”

顧青霄竟不知道有人乖起來,委屈起來能這樣的打動人,一股暖流直往心底鑽,比小時候那個軟乎乎的黏人精小少爺更磨人。

顧青霄忍不住伸手想要揉他頭發,門口忽然傳來“咚咚!”兩聲。

丁全大着嗓門兒:“ 林少爺,你上次讓我彙錢的那個人回信過來了,你說讓我第一時間給你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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