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次見面

第五十六章 再次見面

鄧零星福大命大,命不該絕,在冰冷的河水裏泡了大半宿,竟然沒死。

第二天清晨時,鄧零星被身體某處的劇痛喚醒了,他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地是一片暗黃色。鄧零星眨了眨眼,抖掉粘在睫毛上的細砂,才發現自己被水沖上了一片沙灘。

沙灘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身下的河沙也很軟,都沾在了他濕透的衣服上。

鄧零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左手用力捂着腹部,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鮮血順着指尖一滴一滴的落下去,沁在濕潤的河沙裏。

他臉色蒼白,明顯是失血過多。

昨天那兩槍都打中了,一槍在腹部,另一槍打在了右手上,從虎口偏下的位置穿了過去。

幸虧那子彈型號不大,河水也減少了沖力,否則鄧零星整個手掌都會被打爛。

鄧零星強忍着劇痛,一步一步緩慢地向遠處的公路挪去,他必須得立馬找個醫院包紮傷口,但是還不能去公立醫院,得找個黑診所。

鄧零星依靠着路燈站在路邊,看着不遠處的公交站牌,在腦海中回憶地圖的路線。

很快他就打到了一輛計程車,無視司機詫異的眼神,他虛弱地靠在後座的車窗上,報了最近的一個黑診所的地址,然後就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鄧零星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了病床上,病房狹窄逼仄,燈光昏暗,沒有窗戶,只有牆角有個呼呼運轉的排氣扇,床邊放着一個金屬輸液架,已經生鏽了。

從病房的裝修來看,這裏确實不是正規醫院,鄧零星悄悄松了口氣。

別看這種黑診所破破爛爛的,其實最擅長治療的就是槍傷,而且在這裏只要掏錢就能治病,醫生絕不會盤問病人的身份和傷患緣由,而且嘴巴都很嚴實,不會把病人信息透露給其他幫派或警員。

對于現在的鄧零星來說,這裏就是最好的落腳點了。

鄧零星身上被換了白色的病服,原來的衣服濕淋淋地擱在床頭櫃上,鄧零星摸了摸衣兜,錢雖然都濕了,但是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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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計程車司機人還不錯,自己的血弄髒了他的車,他也不嫌棄,如約把他送進了目的地,連車費都沒要。

大腦有些昏沉,應該是在他昏迷時醫生給他打了麻醉,把子彈從身體裏挖了出來,現在他的右手和腹部已經被白色的紗布包紮起來了。

麻醉劑正在漸漸失效,傷口也隐隐作痛,鄧零星看見床邊有呼叫鈴,便試着按了一下。

幾分鐘之後,一位胖乎乎的醫生推門走了進來,他穿着一件很舊的白大褂,領口和衣袖已經發黃了。

他笑容可掬,手裏拿着的不是病歷本,而是賬單。

鄧零星太熟悉這些黑醫的做派了,不過他沒趁自己昏迷時直接打劫,還算是懂點兒行業規矩。

鄧零星用左手從兜裏掏出一卷錢,扔給醫生,“給你,手術費。”

醫生掂量了一下錢的重量,笑容更燦爛了,他向鄧零星走過來,盡起了一名醫生的職責,“先生,你感覺身體怎麽樣?如果傷口疼得厲害,我會給你打一針止痛劑。”

“不用了。”

這種黑診所為了利益,通常不會用什麽好藥,粗制濫造的止痛劑很容易産生成瘾性,鄧零星覺得還是靠自己扛過去比較好。

“好吧。”醫生有點遺憾,“不過你的運氣真不錯,子彈打進腹部,竟然沒傷到內髒,很快就能恢複了。”

鄧零星試着動了動手臂,右手還是沒有知覺,“那我的手什麽時候能動?”

醫生頓了頓,他委婉地問道:“先生,請問你是畫家,或者鋼琴家之類的嗎?”

鄧零星搖頭,“不是,我不會搞那些東西。”

醫生點點頭,寬慰道:“那就好,你的手不可能恢複了,不過普通人就算只有一只手能動,也能正常的生活,以後就多多鍛煉你的左手吧,左手也是人類的好夥伴。”

“……”

或許是醫生的語氣太輕松,還帶着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鄧零星一時間沒理解他的意思。

他遲疑地反問:“你是說,我的右手再也不能動了?”

醫生憐憫的看着他,“确實如此。”

鄧零星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呆滞地搖着頭,喃喃自語,“不…不可能…”

他猛地坐起身,不顧腹部傷口被拉扯後的劇痛,提高聲音質問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其實只是你這裏治不了對吧,去大醫院還可以…”

“先生。”醫生打斷了他的話,“手掌的骨骼異常精密,我可以向你保證,受到這種槍傷,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全世界沒有哪家醫院可以治療。”

“可,可是…”鄧零星大腦一片混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機械式地追問,“一定有的,一定有地方能治吧?”

“我,我又不畫畫,不彈鋼琴,那,那拿槍呢?還能用槍嗎?”

“恐怕連扳機都扣不動了。”醫生張開右手,左手食指在手掌某處點了點,“子彈從這裏射了進去,拇指根部受到的創傷是最嚴重的,即使以後經過漫長的治療,手指可以稍微動一動,但是也不可能恢複正常的抓握力。”

“如果你是做傭兵的,就趁此機會退役吧,這也是為了你好。”

鄧零星愣愣的望着他,嘴唇微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夢想,他的未來,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就因為這一顆子彈徹底斷送了。

過了很久,鄧零星才慢慢蜷縮起身體,低啞地說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着。”

醫生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也不再多勸,搖搖頭扭身走了。

關上門之後,他聽見病房裏面傳來壓抑的哭聲,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動不了,真的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可是那痛楚又如此清晰,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右手的存在,可為什麽就是動不了呢!

鄧零星仰躺在病床上,忽然用力擡起右手臂,然後狠狠砸在床上,因為劇烈的動作掌心的傷口又崩裂了,鮮血瞬間滲透了紗布。

他多麽希望這種動作是由右手帶起的,可惜不是,能動的只是手臂而已,他的五根手指除了離傷處最遠的小拇指能微微動彈之外,其它四根手指就像石頭一樣,沒有一點兒生機……

因為傷勢太重,鄧零星在診所裏住了很多天,他一直很消沉,不怎麽吃東西,也不和任何人說話,甚至都不願意再給喬桑打電話。

像他這種殘缺的廢物,即使回到暗部機關了又能做什麽?失去右手意味着他無法再拿槍、拿刀,他已經沒有再繼續做特工的資格了。

鄧零星擡起手捂着眼睛,難以自制的哽咽起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門口有個男人在說話,“你現在這個樣子看着可比之前順眼多了。”

熟悉的嗓音讓鄧零星一愣,他扭頭向門口看去,只見安德斯穿着一身黑衣斜倚在門框上,一臉嘲諷地看着他。

鄧零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但是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右手殘廢的事實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很累,身心俱疲,整個人仿佛被籠罩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透明殼子裏一般,陷入了深深自我厭棄之中,精神接近崩潰。

所以鄧零星不在乎安德斯是怎麽找到他的,也不在乎對方是來尋仇還是幹什麽,恐怕就算此時安德斯掏槍對準他,他也懶得躲一下。

他拽起被子蒙住頭,不想理他。

安德斯繼續嘲諷他,“怎麽?你之前那個得意洋洋的勁頭呢?現在狼狽成這樣,連見人的膽子都沒了?”

鄧零星還是不搭理他,安德斯火氣也上來了,幹脆大步走過去,粗暴地掀開他的被子。

鄧零星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去搶,卻蹭到了手上的傷,他疼得悶哼了一聲,抱着手蜷縮起身體,臉色蒼白。

安德斯這時候才發現他身上的傷,微微一愣,“你受傷了?”

鄧零星忍痛罵道:“說什麽屁話!我沒受傷來醫院幹什麽!”

“我還以為你只是躲在這裏避風頭。”安德斯上下打量着他的傷處的紗布,“我聽萊斯利安說,你欺騙了公爵大人的感情,耍手段獲取他的信任之後,在結婚前夕逃跑了?你可真該死啊。”

鄧零星移開視線,嘟囔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跟他結婚,是他非要…”

“算了,我也懶得跟你聊這個,你的傷怎麽樣,什麽時候能好?”

鄧零星不說話了,他緊緊咬住下唇,強行壓制着內心劇烈的情緒,身體微微發抖。

安德斯一看就覺得不對,他也不繼續問,轉身出去找醫生。幾分鐘之後,他又回到病房,臉色已經跟剛才不一樣了,變得很陰沉。

看着對方健全的雙手,鄧零星忽然變得很煩躁,“你還回來幹什麽,滾開,反正我現在都是個廢物了,以後再也不可能礙你們的事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

安德斯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一個小診所黑醫的話你也信,他說不能治就真的不能治了?你還沒去過正規醫院就先放棄了是嗎?”

話雖然這樣說,但安德斯心裏也明白,子彈從手掌打進去,這手絕對是廢了,他只是看不得鄧零星這個頹廢的樣子,想說些話激一激他。

鄧零星現在的眼神和表情,都讓安德斯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兩年前的自己,那個因為受傷而被迫結束殺手生涯的雨天,那些痛苦到無法入眠的深夜,一種強烈的共情感跨越時間抵達了他的內心。

同病相憐,這個詞像一條隐形的絲線,将他與病床上的鄧零星連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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