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第二章

蘇染合眼時已經快雞鳴了,這一覺直接到了卯時三刻。

夢還是繼續着,只不過情景變了。

夢中,是一個身着玄色錦衣,帶着銀色面-具的人,只露出一雙幽暗深邃的雙眸。

眸光冷暗,如寒風凜冽。

蘇染下意識想退後,逃離,卻發現腰間被一根金色的鞭子套住,掙脫不開。

當她低頭看到那人手腕上的傷時,猛然擡頭抓住鞭子,聲音顫抖:“你是誰?”

……

“姑娘,醒醒。” 白薇把蘇染要穿的衣裳放在一旁,伸手撩開帷幔,輕聲喚着她。

“是你嗎?”蘇染嘴裏喃咛,小手身在被子外,朝空中抓着。

“姑娘,快醒醒。”白薇實在叫不起,幹脆把被子掀了一角,将人抱坐起來。

“唔,是你呀。”蘇染突然被喚醒,睜大眼睛看清是誰後,頓時失望地撇撇嘴,又縮回被窩裏。

“今兒可不能睡懶覺,老爺夫人都起了,就等您用膳,再一道去老夫人的院子請安。”白薇輕輕撥開被子,捏了捏蘇染鼻子,“夫人等着呢。”

蘇染迷迷糊糊地被坐起,像失了骨頭似的,半個身子都靠在白薇身上,連連打着哈欠,“好困喔。”

“今天是夫人認親的大日子,姑娘定得堅持,中午回來再補個覺。”白薇已經十五歲了,是個大人了,很多時候她都像個大姐姐一樣哄着蘇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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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起。”蘇染眯着眼,用力搖搖頭,睡得蓬松的發髻掉了下來,發絲垂在臉頰。

困雖困,她卻不得不起。今天是娘敬茶認親的大日子,不能因她而耽擱了。

“白薇姐姐,水來了。”丫鬟蔓菁端着熱水走到床前,遞給白薇一方熱帕子。

被熱騰騰的帕子捂着臉,蘇染眼睛驀然睜開了眼。看到蔓菁的裙邊濕了,兩鬓也有些晶瑩,“雪很厚嗎?”

“回姑娘,腳印兒都有那麽厚了。”蔓菁眉飛色舞地比劃着雪的厚度,“這雪能堆雪人了,澤夕正收雪呢。”

蔓菁和澤夕沒有白薇年紀大,和白薇蔓菁一樣,都是徐氏給她選的,陪着她長大的丫鬟。但比起沉穩的白薇,這兩個更加活潑,很讨蘇染喜歡。

“那你先去換身厚實的鞋襪,一會兒就留在院子裏和澤夕一起堆兩個雪娃娃。”蘇染叮囑,“也叫澤夕一起去換厚衣服,別凍着了。”

蘇染從來都不會苛待下人,她喜歡看她們堆雪人,卻不會因為自己的喜好,不顧她們的身體。

“要堆得圓圓胖胖,還要有鼻子有眼的。”待蔓菁轉身,蘇染又叮囑兩句,回頭對白薇說,“把昨天那條紅帶子系在雪人脖子上,再找個小一點的掃把插在一旁。”

蘇染喜歡看雪,但她怕冷,身體也不好,遇上風霜雨雪一定會染風寒,所以再喜歡她也只能站在屋裏,遠遠看着。

每年冬天她能不出屋盡量不出去,一是躲着林倩玉母女,二是也是身體原因。但對于雪,她很執着的,不能摸,卻總想多看看。身邊人了解她的喜好,雪停後她們總會在院中堆個雪人給她看。

馬上要邁出門的蔓菁突然想到什麽,歪頭問了一句:“昨夜凍了冰塊,今天雕只貓可好?”

“冰做的貓兒?”蘇染想着昨天看到晏家院子裏活靈活現的冰雕,又想起那只貓形玉佩,嘴角上揚,“要的。”

她暫時養不了貓,擺只冰貓也是可以的。

“染兒醒了嗎?”

徐氏穿着裏外純紅的新衣,窈窕腰線處系着一根鑲嵌寶石的腰帶,外披一件金線繡紋的外衣,高聳的淩雲髻上插着金絲攢成的牡丹壓鬓簪。

終于嫁給了心上人的她,整個人精神煥發,眼底流露着柔媚。

撩開珠簾,看着一身芙蓉色的蘇染,眼神中流露着慈愛和滿意,“今天這身更好看。”

她的女兒真是穿什麽都好看。

她們兩人帶進晏府的衣物皆是新制,改了從前樸素的打扮,如今也變得嬌豔。

“娘才最好看。”

蘇染胡亂套上鞋子,踢踢踏踏地飛奔過去,拉着娘親的手來回搖着。她醒來只有十餘日,但對着娘親撒嬌哄人的本事倒是一點沒忘。

“你這丫頭,慣會說些好聽的哄人。”徐氏親自給她梳頭,兩只揪揪上各系着一直薔薇色挂着銀鈴的綁帶,額間為她畫上淡粉色的梅花,牽着她的手走向等在門口的新婚夫婿。

“意心,外面冷,快些進來。”意心乃徐氏閨名,新郎官晏勁輕輕地喚着她。

晏勁也是紅衣,剛毅的臉上滿面春風,見到徐氏母女兩個興奮地走過去,先是含笑看着笑意盈盈的新婚妻子,緊接着彎腰把小姑娘抱起來,牽着徐氏的手,一同進了屋。

“染兒今天穿得漂亮。”經過昨夜夫妻琴瑟和鳴後的談心,晏勁更喜歡這個小姑娘了。在妻子最難熬的日子裏,是這孩子陪她度過的。此刻抱在懷裏,就覺得格外暢快了。

“我娘最好看。”蘇染很喜歡這位新爹,能等他娘十年的人,一定會對她娘好。

哈哈哈。晏勁仰頭大笑,真是個貼心的小姑娘。她娘可不就是最好看的人麽。

“染兒說的都對,晏伯伯就負責讓你們越來越開心。”

“怎麽還叫伯伯呢,爺和夫人成了親,七姑娘就是咱家的主子,該改口了。”晏家老夫人身邊的陳嬷嬷也在,含笑地提了提今後的稱呼。

“我是樂意的,就是不知道咱們家染兒想不想改口喽。”晏勁抱着蘇染的那只胳膊向上掂了掂,誘惑着,“我封了不少改口費啊,聽說玲珑居新出了不少點心,染兒想不想每天醒來就吃到呢。”

蘇染捂臉,她就這麽點不良嗜好,看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唔,爹爹。”

她可不是因為點心才改口的,她只是認可新爹爹的身份而已。她娘的夫婿,她叫爹本就沒毛病。這樣她既有了爹,,還有了爹爹給的點心,魚和熊掌兼得,何樂不為。

“哎。”晏勁一高興,把蘇染抛上了空中,才連抛兩下,徐氏就舍不得了,千萬別吓到女兒。悄悄地捏着晏勁的腰,“這麽大歲數,也不怕閃了腰。”

分離十年,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力拔山兮的小夥子了。徐氏斜了他一眼。

“我閨女膽子大着呢,看她多高興。”晏勁一眼就看出徐氏的擔憂,伏在她耳邊悄聲道:“再說我的腰好不好,你不是知道嗎?”

說完立刻抱着蘇染坐到圈椅上,命人取來了他備好的禮物。

看着父女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和諧的身影,徐氏思索半天後面上一紅,耳邊響起昨夜的喃咛,心裏一陣呸,不正經的家夥。

晏勁的視線轉向徐氏,明眸善睐,直闖心澗。這是他等了十年的女人,也是等了他十年的女人。

心知徐氏面皮薄,趕緊低了梯子過去,把人叫來身邊,緊緊拉着她的柔荑。

蘇染前世也不過才剛滿十六,雖不通男女之事,但對晏勁和徐氏之前若隐若現的情絲缭繞還是能察覺的。

正當她想找借口避一避時,就聽到有人來報說三公子回來了。

晏家三公子晏璟塵,蘇染聽說過。上輩子随晏勁征戰沙場,可謂少年英豪,只可惜與北魏大戰時,戰死疆場。

她聽說因為骁勇善戰的晏璟塵殁了,才有後面那個趙瑀的崛起。

真是唏噓,乃天妒英才啊。

“兒子見過父親,母親,給父親母親請安。”晏璟塵一進門,便在晏勁夫婦面前跪下,磕了兩個頭。

他随着晏勁的副将去山西歷練,是昨夜才到京的,因此并沒趕上迎親。對于父親傾心之人,他也是初次見到。但晏璟塵自小經歷非凡,待人接物比同齡人完善得多,人雖未到,禮物卻早早派人送回來了。

“這便是璟塵了,果然是翩然俊雅、一表人才。你送回的水晶雁,我很喜歡。”徐氏親手扶起晏璟塵,面帶慈色,拉着他坐在一旁,話起了家常,“一家人,以後無須多禮。”

随着被徐氏扶起,蘇染才看清晏璟塵的相貌。

晏璟塵看上去要比十四歲男子高一些,也堅毅一些。烏黑頭發用束在頭頂,英挺的劍眉,細長且鋒利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輪廓,顯得冷傲。

靛藍色的長袍領上露着黑色毛邊,領口袖口均繡着暗色祥雲圖,腰間系着錦帶,配上黑色長靴,更顯身形颀長。

被晏勁抱在懷裏的蘇染悄悄翻着白眼,娘親真是睜眼睛說瞎話,這位三公子渾身散發着冷氣都比外面的雪還涼,哪裏有翩然,分明是冷然。

四目相對時,對方眼眸中的凜冽,竟有種似曾相識的畏懼。蘇染下意識低頭垂眼,伸手向腰間卻摸不到那塊能讓她安心的貓形玉佩了。

晏璟塵看到她略顯慌亂的手後,便收回目光,再次轉向徐氏:“謝母親誇獎。”

“哪就那樣多的客套,你既肯喚我一聲母親,那我們就是母子。親自之間,何談客套呢。”徐氏讓人呈上給晏璟塵準備的澄泥硯,“聽你父親說你平日喜歡練字,遍尋了這方硯臺。”

蘇染看着那方陶硯有些傻眼,那方被她刻了烏龜的硯臺,就這麽被送人了。這要是被發現了……

小小身子一激靈,想伸手要,可這手怎麽也不敢伸過去。

“多謝母親賜硯,兒子很是喜歡。”

“你喜歡就好。”

如果說蘇染陪徐氏走過了最難熬的時刻,那晏璟塵便是晏勁在鬼門關掙紮時的救命稻草。

所以于徐氏而言,晏璟塵不止是晏勁的養子,更是她要感謝的人。

看着自己娘親的慈愛突然分給別人,蘇染有點不是滋味。她扭了扭身體,勉強地擠出小酒窩,對晏勁說:“爹爹,我想下去。”

小蘇染腳落地就學着晏璟塵的模樣跪在地上,對着晏勁和徐氏磕頭,鄭重其事地喚了“父親、母親”。起身後,還不忘對着晏璟塵行禮,脆生生地喊了聲哥哥。

這人的陰鸷冷臉,看着就不好相與。

所謂不打笑臉人,她這般禮貌,今後對方總要卸下兩分涼意,起碼事發之後他不會為難她吧。蘇染暗搓搓地想着今後該怎樣跟他相處。

“行了,咱們先用早膳,還要去母親那請安。”他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晏勁攬着徐氏,抱着小女兒,指揮着兒子,團坐桌前用了早膳。

飯桌上并沒有秉承着鐘鼎之家一貫奉行的食不言寝不語,晏勁和徐氏紛紛招呼着孩子們用飯。蘇染沒睡好又起得早,胃口并不好。一頓飯下來,除了一碗粥,兩口小菜外,幾乎沒吃什麽。索性剩下的時間,她就用來觀察晏璟塵了。

此刻晏璟塵低頭喝粥,眉眼間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爹娘的相處。和一進門時的清冷不同,這會兒稍稍擠出些暖意,蘇染頓時覺得這人似乎又不會太難相處,若是她開口要硯……

然而在蘇染打量晏璟塵時,對方也在看她。

兩人目光對視,晏璟塵眼底的暖意猶在,卻不似剛剛那般溫情,讓人覺得剛剛的溫暖似乎是錯覺。

偷窺的蘇染讪笑,伸手指了指晏璟塵面前的棗糕,表示自己只是在看食物。

而晏璟塵确實是在觀察,只不過觀察的人是蘇染。他信任父親的眼光和選擇,不會為難徐氏。

一個小姑娘本不會占據他的目光,但對方的眼神似乎黏在自己身上。那種打量、追逐,晏璟塵不喜,目光微擰。

當她把視線轉向碟子,試圖掩飾,晏璟塵也沒戳穿。掩下如隼的眸光并沒戳穿,随即把棗糕推了過去。

蘇染不得不接過,道謝。

偷窺被發現,只能委屈自己的肚子,硬着頭皮吃了。

“這丫頭一向喜歡甜食,讓璟塵笑話了。”看着正在埋頭苦吃的女兒和謙讓的兒子,徐氏心中越發愉悅了。

蘇染暗暗地用小手揉揉發脹的肚子,眼睛看向杯中的水,咬了咬嘴唇,扭過頭。明明口渴,卻喝不下一滴水。

嗝。

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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