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元慶七年秋, 舉國上下慶祝糧食大豐收,各地都紛紛舞龍舞獅慶賀,然而晏家關門閉戶, 阖府上下一片死寂。

小小的蘇染雙手扶着月門, 大半個身子靠在上面, 身後還有白薇扶着腰, 才勉強站住。

“哥哥, 真的……?”蘇染噙着淚的眼, 已經看不清了, “不是說沒找到,還在搜嗎?”

“二爺帶人搜山三天了……”白薇哽咽, 說不下去。事發三天半,只找到一件撕裂的血衣和一塊随身多年的玉佩,整個山頭除了崖底都翻了個遍, 這人哪還有生存希望了?

蘇染哆嗦地指着蒼竹齋院中正摘下的燈籠等帶顏色的物件, 挂上了白番。

“停下!”

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就憑一件血衣,憑什麽就說他死了?

“我讓你們停下!”蘇染用盡了力量吼着。

前些日子, 晏璟塵領了差,帶着北鎮府司的人到南部一個小鎮去緝拿朝廷要犯。這種差事對于錦衣衛而言,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事,但北鎮府司除了內鬼,暴露了一行人的行蹤,使得他們舉步維艱。

但晏璟塵不是個輕易言敗的人, 還是在南部斡旋許久後,帶回了案犯。

可惜北鎮府司的內鬼不止一個, 路上頻頻發生搶犯人的事,原本半月的回京之路,竟然走走停停地一個月。終于在距離京城七十裏的漁陽山附近再次遇上埋伏。

當晏家和言世子的人收到求助的消息時,晏璟塵已經受傷失蹤了。而無論是晏家還是言世子的人,搜尋整個漁陽山的結果都是晏璟塵墜崖。

滿院子下人都被蘇染的怒氣鎮住了,他們還從未聽過柔聲細語的七姑娘如此暴怒的重話。一個個兒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後,都相繼停住低下頭,不敢張望。

“七姑娘,這是二爺親自吩咐的。”答話的是晏家管事,二十多年來一直幫着主子管着宅子裏大大小小的事。當下一群不知所措的下人中,也只有他敢上前面對一臉怒氣的蘇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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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蘇染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不該是這個年紀啊,何況他那樣精明有能力的人,怎麽會沒了呢?

“不,我不信……”蘇染一直搖頭,她爹不可能這麽做。這世上最不能接受晏璟塵死亡的人,就是她爹了。

“染兒。”沙啞而滄桑的聲音響起。

蘇染聽到這聲音,立刻轉頭看過去,眼底的滑下。她不在乎,邊走邊用手背擦去,扒着晏勁的手問,滿懷不确定的希望問,“爹,哥哥呢?”

“七妹,三弟他……”這幾天一直跟在晏勁身邊的是二公子晏璟歸,他亦是武将出身,親自帶人沿着峭壁慢慢滑下,尋找。

然而山壁陡峭,根本深不見底,墜崖之人必然是兇多吉少。何況崖底的情況不可知,也下不去,重傷三日的晏璟塵根本毫無生存希望。

“別哭了,你還有我們這群哥哥。”

晏璟歸相比晏璟塵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溫和,全家人都知道他們兄妹感情好,這件事小姑娘難以接受。可他也只是個武将,自小見慣生死,又是個嬌滴滴的小妹妹,安慰的方式顯得有些生冷。

“二哥,你們再找找,再找找吧。”此刻的蘇染腦袋裏都是那些晏璟塵對她好的畫面,遷就,關心,立上心頭,開口求道:“哥哥功夫很好,一定可以找到的。”

晏璟歸拍着她肩膀的手頓住,思量幾許後微微搖頭,把手背在身後,看向刻有“蒼竹”二字的大石上。

他作為兄長,此刻內心的煎熬并不比蘇染少幾分,其實更甚。畢竟,他同晏璟塵不只有兄弟之情,還有同袍之義,更有對晏璟塵的欣賞之心。可他真的盡力了,這個結果他也不想要。

“染兒,聽話。讓你哥哥安心地走。”這是晏勁回來後第二次開口,蘇染聽得真,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悲涼。

蘇染咬着嘴唇吸了兩下鼻子,便不再糾纏,默默地退後兩步,回頭靠在白薇胸前,任由眼淚一滴一滴地滑下。

此刻的蒼竹齋十分寂寥,秋風輕吹,隐約間能聽到竹葉的細微聲響,回蕩在滿院子白色中,更顯寂寥。

晏璟塵一路保住了朝廷要犯,順利關進天牢,本是大功一件,卻因此失了性命。

由于晏璟塵是意外早殇,尚未弱冠,緊在家中停靈三日,便在晏家祖墳旁尋了塊地,立了衣冠冢。

當蘇染再次踏進蒼竹齋時,已是五七之後。原本節節高的竹子在短短月餘的時間裏,已經失了生機,整個院子透着一股子凄涼。似乎在對外界說,它們會一輩子陪着自己的主人。主人在,它們生機盎然,主人不在了,它們也要相随。

“你們不用跟着了,我一個人進去坐會兒。”

蘇染把人都留在院中,獨自一人推門進去,留下衆人面面相觑。

她慢慢掃視着從前熟悉的屋子,一件件擺件,桌椅瓷瓶,直到她走到從前他們兩人對話的那張椅子旁停下。

蘇染對着那把晏璟塵最喜歡坐的椅子,仿佛看到那個日常帶着冷面-具的大哥哥正邊飲茶邊輕挑那星眉一般。

“哥哥,若你的早殇是因為我的重頭來過,因為我破壞了一條條既定,那我寧可不要……”

這輩子,她算亂入的,她不确定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打亂了他原有的命格。

蘇染拿出塞在袖子裏的大悲咒,輕輕的壓在晏璟塵平時書寫的那張桌案上。

她是午飯後來的,黃昏前離開的。沒人知道蘇染一個人在裏面做了什麽,只看到她離開前在“蒼竹”二字前站了好久。從此之後,蘇染再沒有來過蒼竹齋,更沒有在衆人面前提過晏璟塵,就好像她的記憶裏從未出現這個人一樣。

·

元慶十四年,盛夏。這一年的夏天,比往常都熱,坐在屋子裏什麽都不做,也能汗流浃背。

晏老夫人再次去了京郊莊子避暑,不過這次只帶了幾個孫子孫女,其餘人并沒跟去。

十四的蘇染長得亭亭玉立,已經成了大姑娘。這些年在老夫人親自教導下,早已成了名滿京城的大家閨秀。

蘇染和六姐晏璟藍兩人同乘一駕馬車,并先一步下馬車,站在老夫人馬車前,一左一右親自扶着她下馬。

蘇染是站在老夫人左側,她左手撐傘,右手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和晏璟藍對視笑了笑後,慢慢走進了莊子。

“染丫頭,這傘讓丫頭去撐,你這小胳膊細腿的,仔細放下來後疼。”老夫人拍着自己肘中的小手,“讓春月撐吧。”

蘇染是老夫人最心疼的孩子,這些年雖然在晏家在她的照顧下,可林家還是發現她的身世,借此想攀附晏家。

原來蘇染的母親,也就是養父的親妹妹,早年間受林四爺的花言巧語所騙,失了身才懷有她。直到她躲在外宅生下孩子,才發現林四爺的為人,郁郁寡歡而亡。

蘇青禾和徐氏心疼妹妹,便收養了蘇染。對外宣稱是祈福路上撿來的孩子。可惜蘇染手腕上有個胎記,在同林倩玉争吵時,無意間撕開了袖口,林四爺瞧見,這才找上門來認親。

索性蘇染是個通透的孩子,拒不承認。徐氏雖知情,卻看不慣林家人醜陋的嘴臉,一點都不想和女兒分離,便一口咬定蘇染撿來的,并拿出蘇青禾當年找人做的文書,這才把人打發了。

老夫人每每看着蘇染這張恬淡的臉蛋,和柔中帶剛的性子,便更心疼了。

“哪有那般嬌氣,孫女這幾年的身子都調養好了,撐個傘而已,不會疼的。”蘇染莞爾,“祖母在這樣嬌慣下去,孫女就成了那四體不勤,好吃懶做的閑人了。”

祖孫二人親切地說着話時,後面馬車沖下來一個皮孩子,明明隔着兩輛馬車,竟然靈活地幾步奔了過來:“祖母姐姐,我也怕曬,我可以走你們中間嗎?”

“喲喲喲,咱們家的小公子平日裏都皮成猴了,還怕曬啊。”晏老夫人拱着手指刮着小皮猴的鼻尖,“讓你小厮給你撐去,休得累着你姐姐,不然你爹的家法就招呼到你爹屁-股上了。”

“行了行了,你別擠到你兩個姐姐。”

“祖母又叫我皮猴,明明是晏璟安才對。”這孩子便是晏勁和徐氏的兒子,也是蘇染當年期望的那個弟弟。晏璟安出生時,徐氏難産,命雖保住了,卻注定此生只能有這麽一個孩子。

晏璟塵沒了,蘇染又是女子,小小的晏璟安成了二房的未來。老夫人本以為心軟的徐氏會溺愛兒子,沒想到徐氏竟然在孩子周歲時,直接送到她那,求着她撫養。

到現在老夫人仍記得七年前,徐氏将來自送來時說的話:“我性子太弱,教養的姑娘尚且受了不少委屈,何況這孩子要撐起二房的門庭。”徐氏自知自己的能力有限,加上難産造成的體虛,這才抱着孩子求到老夫人跟前。

“媳婦不求這孩子能像他爹一樣,做個大将軍,但求他能像他哥哥那般,英勇無懼,做個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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