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顧興邦雙肩頹然一抖。

見到大兒子這樣的态度, 他哪裏不知道他将要說些什麽?

這個家當真要因為這件事,徹底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自然, 顧興邦可以為了家族興旺以及和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最忌諱,最厭惡的事便是這些。

顧星淵出事以後,他已經着人在暗中調查過, 有線索隐隐約約指向什麽,然而, 顧興邦再三糾結之下, 選擇了暫時不再追查。

他內心矛盾,既期盼着能夠抓到真兇,找到幕後真相,又害怕當真面對事實。那會兩敗俱傷。

顧興邦沉默了, 他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卻并沒有料到, 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直接。

顧良平神情激動道:“是奇正啊,您的二兒子奇正和二兒媳晏雪萍幹的好事。”

顧興邦肩膀微微顫了幾分。說出來了,終于說出來了,讓他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還是叫他有些難以接受。

雖然曾經只是猜測,而真相往往也是殘酷的, 可當真要直面時, 卻體會到其實人心是何等的脆弱?

扪心自問,同樣是面對兒子們, 他真的能夠做到公平公正嗎?

顧興邦沉痛地閉了閉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和周管家說:“等警方來了,和他們說,星淵當時的車禍應當是人為,事有蹊跷,希望他們能夠嚴查顧奇正和晏雪萍。”

話音落,頃刻間,許郁嬌感到身後那道原先環住她的身影,似乎松開了雙手,她身體因而一輕。

許郁嬌環顧四周,周遭除了顧興邦等人說話的聲音,并沒有其他異常,也無從知曉顧星淵究竟還在不在。

她知道他不是一個喜歡坐以待斃的人,早前他便應該隐約了解,他的車禍是為人為,且是他身邊十分熟知他,十分了解他行程的人。所以他清醒之後,很快便追查到當初設計陷害他的人是誰。

他們最終都獲得了慘烈的下場,顧星淵一個也沒能饒過,包括他身邊的家庭成員,他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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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這會兒應該是……

許郁嬌略有疑惑地蹙起眉,又因有人在場,不便出聲試探,她望着窗外虛空的方向,風聲掠過,樹影婆娑,有鳥雀鋪展着翅膀輕盈飛過。

顧星淵浮動在半空中,他不畏懼陽光,也不用受到出行限制,他的視力和聽力,甚至比常人狀态要更加敏銳。

其實早已猜到當初下手的人可能是誰,不過真相往往太過殘酷,他同大哥二哥的感情許是隔了三十歲的懸殊,并不是太好。

他們在他是個孩子時,只會覺得他是個累贅,其實在顧興邦看不見的私下環境裏,他們會對着他以一副長輩的模樣呵斥。

他也同樣不喜歡他們,因為在他眼裏,他們都是愚昧的、不知所謂的傻瓜。一個窩囊愚蠢,一個自以為是。

從小,顧星淵便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以及超脫同齡人的沉着與成熟,他不喜與同齡孩子間玩耍,也更不屑與這種年紀比他大,自诩閱歷比他豐富,就喜歡裝得一副侃侃而談的人為伍。

大多數時候,他都覺得他們是無可救藥的傻瓜。總是以一副清冷,不欲吐露的姿态看着他們。

所以他們才厭極了他,覺得他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哪怕他當時,還只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

過分的早熟,令顧星淵從小便與其他孩子不夠合群,他總是習慣一個人,也享受一個人的過程。

書籍成了他最忠實的朋友。

因為它們不會撒謊,不會展現愚昧無知,也更不會表以可笑的姿态。

過分的早熟,在令他得到些什麽的同時,也會令他失去什麽。他失去的可能便是人情味。

可即便如此,顧星淵也從未想過要摧毀家族。

他是看在老父親的面子上,配合着演戲,維系着這最粗淺的和平。

然而如今,這份和平被打破了。

他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也會很看淡生死,因為在爾虞我詐的商場裏,那些絕處逢生的鬥争,從未停止過,每一天可能都是一場賭局,賭一個人成功的生死,賭一個人名譽的生死,賭一個人地位的生死,財富的生死。

有些人活着,何嘗不是已經死了呢?

何況,如果他真的在那場車禍裏葬身,他也無法清醒去手刃兇手,興許這一切就這麽化作雲煙,以他的死亡為終結而消散了。

他只能對着顧奇正等人笑一聲,真是好本事。

他曾經最看不起的人,竟叫他一時不察,一時失策。

但既然他沒死,那便是他們的不幸,因為他們惹到的,從來都是一個惡鬼。

清風吹拂而過,樹影沙沙作響,顧星淵踏着浮雲停滞在半空,下方一輛黑色汽車正行駛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

顧奇正坐在車內,正接打着電話,而開車的人是他的兒子顧溫書。

妻子晏雪萍也在,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本該是大喜的日子,但全家人都高興不起來。

自從她半身不遂,一輩子要與輪椅相伴以後,晏雪萍變了,她本身便不是個善人,只不過曾經僞裝的很好,如今是裝也懶得裝了,整日發脾氣。

顧奇正已經厭煩這樣的日子,在公司內部和新來的小秘書打得火熱,卻礙于夫妻共同財産,也不敢輕易與她離婚。

反正以前,晏雪萍也管不了他,只是最近他實在太過分了,晏雪萍住在醫院,他不僅不常來看她,家也不回,終日和那個小秘書厮混在一起。

晏雪萍哪裏不知道,無疑被增添了怨氣,可她如今這副模樣,也是個累贅,顧奇正更有理由随時甩掉她,以前頤指氣使的人,如今反倒變得擔驚受怕了。

只是她的氣焰越來越高,怨氣橫生。

晏雪萍始終一臉怨毒地看着顧宅方向,深知許郁嬌被重新接了回來,她又要看到許郁嬌那張滿是得意的臉。

許郁嬌生得美,又慣會戳人痛處,偏偏她總是表現得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晏雪萍每次與她置氣,都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有氣無力。

指甲不甘心地抓着褲腿,她的雙腿卻早已失去了知覺,饒是指甲隔着布料,在上面留下很深的痕跡,晏雪萍也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顧溫書這段日子,明顯乖了不少,晏雪萍卻知道,她這兒子根本沒有死心過,從來沒有。

随着車輛越來越近,她聲音狠狠地警告他:“溫書,等回去之後,你不要再被那小賤人給迷了心智了。你可別忘了,我現在變成這樣,究竟是誰害的!”

說來那天也真的太過蹊跷了,她陡然摔倒,昏迷之前竟然疑似看到了顧星淵那張臉,她還以為顧星淵複生了,來報仇了!

又或者,他化成了厲鬼,都不打算放過他們。

可随後,不曾再看到顧星淵身影,晏雪萍便從這段灰暗的回憶中漸漸脫身,興許她看到的并非現實,而是假象,是幻覺呢?

顧溫書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他在情愛路上一帆風順,未曾體會過苦痛與挫折,許郁嬌的出現,無疑打破了這層平衡,他至今都不能确信,他對許郁嬌的态度究竟是執念更多,還是當真那般喜歡。

總歸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顧溫書嗓音溫潤,眉眼低垂了一瞬:

“媽,您還不信我嗎?我怎麽可能會看上這種冥頑不靈,蠢笨無聊的女人?”

他慣會拿那些甜言蜜語來搪塞他們。

顧家最近發生的動蕩,連外界都快知曉了,紙總歸是有包不住火的一天。

有些事情雖難以用常态理解,顧溫書卻不願朝着怪力亂神的想法靠攏,因他不願相信他的小叔,顧星淵已經回來了!

正走着神,身後顧奇正接了一通電話,後視鏡內,他臉色驟然大變:“你說什麽,我爸他真的讓周叔這麽做了?”

“怎麽了?”晏雪萍也察覺到不妙,側過頭問。

顧奇正臉色煞白,慘淡如紙,像是喃喃自語般說着:“我爸……我爸他……他要周叔報警抓我們。”

“什麽?!”

晏雪萍也是震驚,她未曾想過會坐牢的日子,也絕對不會想到,顧老爺子這麽重視家庭和睦的人,會選擇報警。

難道,他已經調查出當初在顧星淵車上做手腳的人,就是他們?

“快打電話給你爸!”

晏雪萍試着挽回,但車輛忽然極速轉彎,伴随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晃感,晏雪萍和顧奇正的身體歪斜橫撞于車廂內壁間。

晏雪萍痛得閉起了眼,而後睜開,想詢問顧溫書出了什麽狀況,卻見顧溫書坐在主駕駛座,肩膀僵硬,紋絲不動。

“怎麽了溫書。”一道不妙的聲音響起,她擡頭凝視前方,車頭之前好像一道身影晃進了她的眼簾。

男人身姿挺拔,灰眸狹長,那雙眼底似冰似雪,神色淡淡的,似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唇角輕笑。

顧星淵,是顧星淵!

即便化成灰,她都會認得那身影,他身形修長,眼神冰冷,如朗朗明月高懸于天際,那笑容輕蔑無常,似有朗朗乾坤蘊含其間,總是這樣沂水春風,運籌帷幄似的。

晏雪萍呼吸滞了一瞬,她看向身邊的顧奇正,試圖求助,發現顧奇正似乎也看見了他。

那絕對不是她一個人的幻覺,他們全體都看到了他!顧星淵是真實存在的!

“你究竟是人是鬼?”晏雪萍快被折磨瘋了,那一天,險些被死亡支配的恐懼再次來臨。

她幾乎是嗓音尖銳地叫出了聲,不斷撥弄着車門的開關,企圖開門自救。

可她早已是個癱瘓的廢人了,失去了兩條腿,下半身完全不聽她使喚,她只能上半身拼命地擺動,想将這道陰影揮退開一些。

直到顧星淵的身影透過車門,透了進來,他竟可以無視物理無視科學方面的理論,穿牆而過,他的臉停留在晏雪萍上空,俯身而下,一點點近了。

晏雪萍吓到噤聲,她閉着眼不敢去看他,于是顧星淵又去看顧奇正,顧奇正臉容已經害怕到扭曲成一團,卻還要強裝鎮定。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在他肩膀上,似在思考,也似在折磨他們。

顧奇正從未遇到過這樣詭異的場景,若說顧星淵是鬼,那麽他的身體還沒消亡。若說他是人,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他神情驚駭,一刻也不想多待,可他知道他的這雙腿,根本跑不過這個詭異般的存在。

顧奇正沖着顧溫書大喊:“愣着做什麽,快開車啊!”

顧溫書也汗流浃背,呼吸愈發重了,他不曾想到,顧星淵真的會以這種奇詭的形式存在。

他以前就怕顧星淵,每當看到他,都呼吸不能自已,顧星淵明明與他年紀相仿,并不比他大多少歲,他卻總是能夠在顧星淵身上,莫名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他光是站在那裏,哪怕平靜疏朗如皎月,都能激起人心中驚濤駭浪。

當顧星淵真正再次出現在眼前時,這份凝重的窒息感,再次襲來,顧溫書喉口緊逼,他好像感覺到有若有似無的涼氣自後而來,噴灑在他的脖頸上。

感受到有修長的手指,在他脖頸處來回上下滑動,似乎在考量從哪裏下手頗為合适。

最終,顧溫書實在受不了這樣巨大的壓力,他吞了口唾沫,腳下猛踩油門,試圖甩脫這個噩夢。

然而,他開得實在太快了,不到片刻功夫,在急速過一個彎道時,車輛竟然飛沖出去。他們三個人的臉,最終定格在一個驚恐的畫面上。

巨大的爆炸聲,也引起了顧宅內全員的注意,他們統一發現遠處郁郁蔥蔥的林間,似乎有青煙騰卷。

冥冥中意識到什麽的顧興邦,怔在了原地。

山風獵獵,将顧星淵的襯衫也吹得鼓脹起來,發梢也被吹得淩亂翻飛,拂卷過他的眉眼。于一片青煙中,他凝着下方,眼神淡漠,面無表情。

倦鳥總要歸巢,惡鬼也将帶着滿身的愛與憎,重新回到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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