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嗓子裏發出了點喑啞的聲音, 顧星淵眼底暗光溜過,默然看向那處地方。

他記得許郁嬌的每一處地方,記得她的每一寸肌膚, 記得她用鮮嫩的手指摟住他的後頸,又或是停留在他的脊背上,輕微用力。

指甲抓撓留下的痕跡,細小,而斷續。他偏轉了目光, 沉靜地呼吸着,霎時間, 許郁嬌回過頭來, 似乎與他在一瞬間四目相對。

除了夢裏,她明明看不到他,卻像是在這個瞬間捕捉到他身影。

他駐足停留,任她的目光毫無侵犯, 卻肆無忌憚地從他身上掃過,也是這時, 顧老爺子的信念崩塌了。

他有意識到這瓶透明液體,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卻當聽聞這是毒.藥時,仍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感到心驚。

毒.藥用在誰身上,如今邱若華已經昏迷不醒,被送醫院, 暫時不可知, 可能是用在顧星淵的身上,也可能是用在他的身上, 更甚至用在許郁嬌,或是他們所有人身上。

家庭醫生與許郁嬌并不熟,所以并不存在會被許郁嬌收買的情況,衆人親眼所見,那瓶液體從邱若華衣服口袋裏滾出。

很是稀奇,以那樣的深度,本不該會從口袋內掉出。實則是顧星淵稍稍動了點意念,叫衆人親眼所見。

即便邱若華好了,怕是顧家也容不下她這樣的毒婦,何況她未必能夠好透。

“造孽啊。”顧興邦傷心不已,幾乎是被許郁嬌一步步攙扶進房中,他們得去看看顧良平的情況。

他尚跪伏在地,無法動彈,身體卻是抖如篩糠的,另外還有一道黃袍身影,也躺在地上,看情形比顧良平還要糟糕。

周管家過去看了一眼,他沒死,但狀态十分不好,頭發淩亂,衣衫不整,身上還有一股膻腥味,他之前尿失禁了。

周管家嫌惡地皺了皺眉,卻也講究身份,彬彬有禮地對着他:“道長,能起來嗎?”

那道長似乎什麽也聽不見,兩只眼睛瞪得比銅鈴大,他望着天花吊頂,身下一灘污穢,口中始終念念有詞,仿佛在說什麽“不要殺我”“怎麽真的有鬼”等話,面皮發抖,面色比紙還要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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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興邦視線轉向許郁嬌,許郁嬌解釋道:“這就是那名裝神弄鬼的道長,他在符篆上面塗了白磷,制造出無風自燃的假象。”

倘若不是有那瓶毒.藥的出現,興許顧興邦還會相信邱若華的說法,認為他們是為了顧星淵好。

結合那件事再看,諸多現象卻可解出,邱若華他們當真是對顧星淵恨之入骨,不惜做到這個地步。

想到顧星淵有可能因此毒發身亡,神不知鬼不覺的走了,而邱若華萬一将這件事栽贓嫁禍到最親近顧星淵的許郁嬌身上,他到時候該如何評判?

他會選擇相信許郁嬌嗎?

“孩子,你受苦了。”顧興邦握住她的手,萬般無奈地拍了拍。

顧家早已成為一盤散沙,是不争的事實,然而內裏腐朽成這樣,是他絕對不會想到的事情。

顧興邦傷心失落,遺憾的同時,也悔恨不已,他自認對每個孩子都很公平、公正,可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麽想,人心難測,金錢、利益,有時候是最會催化人成為魔鬼的獻祭品。

他略痛心地看向伏在地上的顧良平,終于恨鐵不成鋼般,沖向他身邊,一把拎住他的衣領,将他用力拽起來。

只拽到半截,顧良平終于回過神來,雙眼茫然對視他父親的雙眼。

一個巴掌已經掌掴上去,顧良平被打得頭微偏,腦仁嗡嗡作響。

顧興邦指責他:“星淵是你的弟弟,我從你們小時候起就教育你們,兄弟要齊心。一個家族最忌諱的是什麽?最忌諱的就是人心渙散。你小時候背的七步詩呢,你難道也忘記了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句話你也忘記了嗎?”

以防他太怒火攻心,周管家貼身站着,趕緊扶住他已顯得佝偻的身形。

顧興邦眼眶已經微微熱了,他哀之不幸,一生辛苦,竟沒能教育好孩子,連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和家庭和睦的道理,孩子們都不明白。

何況,顧良平長顧星淵那麽多歲。

顧良平也是眼眶微熱了,他從小到大,所要肩負的事情,遠比其他人想象多。正因為他是長子,他需要以身作則,需要成為榜樣。

他總是被父親教育,“良平啊,你是哥哥,不管是奇正還是星淵,都得向你看齊,你得拿出你做哥哥的威嚴和榜樣,樹立好形象,方可不辜負你這做哥哥的身份”。

可他從小成績一般,不是塊念書的料,送去國外讀書,也只是花錢在包裝鍍金。

公司裏的下屬們都不服他,因他沒有獨到的見解,也沒有能力,他像是一個影子,也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父母曾也對他給予過厚望,知曉他是個“笨孩子”,也便逐漸放棄他了。

他們後來迎來了顧奇正,可顧奇正也是個失敗的作品,再後來,就是顧星淵的出現。

他能看出老來得子的父親,看到這個他和二弟加起來,都不如對方一半聰穎的孩子時,那份溺愛到将要溢滿心田的眼神。

他沒有野心,妻子總罵他是個窩囊廢,他哪想真的做窩囊廢,可他就是沒有本事,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及天生聰穎的顧星淵,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論顧星淵學習什麽,都是一點就通,一學就會。他是衆人口中的天才,還繼承了祖母年輕時候的美貌。

顧星淵不過尚是個孩子那般大時,他便五味雜陳,心裏怨氣橫生,他比顧星淵足足年長三十多歲,在他眼中,顧星淵其實還是個孩子。

年紀的懸殊讓他總有種不真實感,仿佛顧星淵并不是他的弟弟,而更接近于他孩子的角色。

顧良平實在不想承認他竟然嫉妒一個比他小這麽多的孩子。

那太可笑了,顯得他這個人令人作嘔。

顧良平哭了,淚流滿面,他不是在忏悔,而是第一次爆發出了經年累月積壓在心中的情緒,他才發現,原來他這麽的在意。

“星淵星淵星淵,你總是星淵星淵的說,眼裏什麽時候有過我這個兒子?”

“是,我是長子不錯,需得以身作則,做好當哥哥的榜樣。可我同時也是你的兒子啊,是你的孩子啊,你有真正關心過我的需求嗎,有真正在意過我的感受嗎?”

“你口口聲聲說平等,什麽時候真正平等過?你的嚴重,從來都只有星淵一個孩子。他才是你的驕傲,我們什麽都不是。”

“在公司裏,他們都嘲笑我是個窩囊廢,一個酒囊飯袋,每天上班打卡,拿着不屬于自己的收益——”

一席話,說得顧興邦怔怔,他從未想過顧良平眼中竟是這麽想他們。

懷上星淵,那純粹是個意外,顧興邦也不曾想到他和妻子年紀那麽大時,家庭之中竟然還能迎來一個小的成員。

他以為所有人都會高興,可真正高興的人,原來只有他和妻子。其餘人根本不歡迎星淵的到來。

那是個小生命,既然來了他們家族,顧家又有這個能力好好養活這個孩子,為什麽要扼殺這個小生命?

看到星淵對管理公司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顧興邦更是大喜過望,他上面有兩個不成氣候的哥哥,星淵的出現,無疑解決了這一大難題。

公司總要有人在未來接手,也是為良平和奇正好,自知他們兩人都不是經營的料,一個笨拙遲鈍,一個花天酒地,整日心思不在這上面。

公司交到星淵手上,顧興邦卻提出了一個要求:你要永永遠遠帶着你的兩個哥哥,萬不可嫌棄他們兩人。

這是一種婉轉的說法,實際顧星淵聽懂了,他的老父親希望他在他日他離世後,也依然不忘家庭血脈連結,幫忙養着照顧着那兩個哥哥。

哪怕他們兩個是酒囊飯袋,也萬不可嫌棄,違背當初的諾言。

顧星淵欣然應允。不過是兩個酒囊飯袋,他若想養十輩子,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卻不想,顧興邦的用心良苦,并未叫顧良平他們感受到,他以為他這好日子是怎樣安穩過至今天?

顧興邦啞然望着自己的大兒子,一時間傷心過度,氣得手抖。

許郁嬌看過全文,身為反派BOSS的顧星淵,在文中的分量也十分了得,如果想要塑造好一個人物,也得從他本人經歷、人物小傳等入手,所以關于他家庭的狀況,小說當中也進行了詳細的描述。

顧良平等人對顧星淵懷恨在心的情況,便也如現在這般,基于對他的嫉妒,自身的自卑。

顧星淵倒是不曾說過什麽厭煩的話,反觀顧良平,竟然還委屈起來?

他有什麽資格委屈呢?

許郁嬌忽然含笑看着他,語聲輕緩,眼眸平靜:“你和二哥兩個人,難道不是酒囊飯袋嗎?”

原本正站在門邊,脊背依靠門框抱着臂的顧星淵,聽到此話,眸光忽然定定落向了她身上。

她脊背仍然挺直,肩背纖瘦而輕盈,如同蝴蝶骨般,當真是極為賞心悅目的漂亮。她的膚色皙白,玉雪般透亮,側方竟然小小的有一顆不專注看着,便不輕易察覺的黑痣,隐匿在烏黑長發下若隐若現。

許郁嬌續說:“星淵在苦心經營着公司,你們坐享其成,拿着他辛苦賺來的錢,随意揮霍,甚至還養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現在卻反過來責怪星淵擋了你們的去路,搶了你們的光明,到底誰才是那陰溝裏的老鼠,得了便宜還賣乖?”

知道她向來不會因為他們的身份,而卑微相待,她從來都是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像是見慣大場面的人。

顧良平被她一席話,說得臉色倏然變紅。他啞口無言,無法辯駁。

而許郁嬌又一步步面目寧靜,朝着他笑說道:“倘若他真的搶了你們的光輝,那之前那三十多年時間,怎麽不見你們在公司裏有所作為?”

顧良平手顫抖着,他說不出一字一句,因為許郁嬌戳中了他的心事,他實在無法回應。

臉色紅得如滴血,顧良平嘴唇哆嗦,發不出言語。

顧星淵仍抱着臂,雙眼饒有興味落向許郁嬌,這不是第一次許郁嬌主動站出,為他說話,但每一次她的坦蕩維護,都令他心中更深的意動。

他忽然很想走到她身後,牽住她的雙手,緊貼她的身軀,用眼睛将她吞噬,讓她與之融為一體。

許郁嬌站着,忽然感覺身後湧來一陣沁涼的風,那風倒不再像往常那樣冰寒徹骨,而是帶了點綿柔之意。

她感覺有人從後面抱住了她,像藤蔓植物般牢牢攀住她的手臂,不斷向上延展,鎖住她的身體,裹住她的臂膀,與她交融。

可她什麽都看不到,身後空空蕩蕩,她卻仿佛能夠感受到實物,他的胸膛,他緊實的手臂,他微涼而綿薄的呼吸。

酥酥麻麻,令她後頸一陣戰栗,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更多的是感到羞澀,眼前分明還有其他家族成員,可他們一個個都看不到任何違和和微妙的情形。

她的臉色漸漸攀上了紅暈,他的呼吸又近了些,仿佛聽到有人貼耳低笑了一下。

“嬌嬌。”

她不敢動彈,因為一旦輕易動彈,會被鎖得更緊。

發絲滑落間,他看到她隐匿于發下原本雪白的肌膚,已清晰燦若桃花盛臨。

他好像是吻了她,她的臉和她的耳垂,分別落下冰冷酥麻的觸感。

許郁嬌卻像是被點燃的火種,心跳如擂鼓,砰砰加速跳動。

他仍從後面環住她,并未松開手,其餘人等也沒能發現許郁嬌的不對勁。

很快的,她眼睛裏都帶了層熱意,呼吸也更重了些。許郁嬌盡量屏住,維持面上的鎮定。心中卻想着,顧星淵竟敢欺負她,原來真的像他所言一般,他是真實存在的,無處不在的。

心中一道真實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之前那些頻發怪事的原因,也似乎終于找到。他當真一直守在身邊,在保護她。

這令她想起在醫院中,那朵突然出現的嬌嫩欲滴的鮮花。

直到這時,顧興邦也終于頹然放下了手。

他是想不到,這麽淺顯的道理,剛剛來到顧家的許郁嬌都能明白,身為長子的顧良平,這麽多年相處,卻還不能了解。

“嬌嬌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吧?”顧興邦面色慘淡,失望至極,是當真對這個兒子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什麽兄友弟恭,他剛剛差點和他的妻子合謀成功,将親生弟弟毒殺。

那是謀殺!

只是未遂罷了。

顧興邦失望凝向他,最後再看他一眼,轉身朝向門口方向,不忍再看,對着身側的周管家說:“報警吧。”

“什麽?”顧良平愣怔在原地。

他當然不想坐牢,也根本沒想過會坐牢的下場。他也知道下毒這種事太陰狠了,可是他的妻子野心太大,他阻攔不了,心中也帶有僥幸。

如果呢,如果顧星淵因此真的死亡,那他們也算真正做了一件好事,他如今是植物人狀态,對外界沒有任何意識和感知,走得也不會太過痛苦,他們是在幫助他解脫。

如此惡毒的事情,竟然被他們冠以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

顧良平終于知道慌了,他跪在地上,雙膝跪行,幾乎爬到了顧興邦的腳下。

“爸,我不想坐牢,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想坐牢。”

原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将顧星淵害死,再栽贓嫁禍到許郁嬌頭上,如今卻——

“星淵不是沒死嗎?我們也沒有下毒。這件事就可以這樣私自了結了吧?”

顧良平的夢想很美好,他緊緊抓住父親的褲腿,仰頭拼命看着他,“爸,我是您的孩子啊,你當真要把我送到牢裏嗎?”

“報警吧。”顧興邦堅決不曾看他一眼,他閉着眼,聲音又重了幾分。

得了吩咐的周管家掏出手機,在顧良平頹唐地跪在地上時,撥通了110的號碼。

清晰聽到他在電話這端說着什麽,顧良平深知完了,什麽都完了,他雙目無神地望着前方,即使殺人未遂,等待他的也将是法律的懲罰。

他和邱若華都跑不掉,一個都跑不掉——

他忽然魔怔般大笑起來,是啊,一個都跑不掉,這不還有他二弟嗎?!

報複的心理忽然滋長,顧良平怨毒地看着這位毫不留情的老父親,怨毒地說道:“爸,您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星淵他出車禍的真實情況是什麽嗎?”

“我現在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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