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拉勾

第20章 拉勾

明俞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覺得頭腦昏沉發悶,像是剛從一場噩夢裏醒來。

昏迷前的記憶重新湧入腦海,明俞這才想起自己去薄家的目的是找薄藺。

對了, 薄藺呢?

明俞想到這兒便想要起身, 卻被旁邊的人按住。

明俞轉過頭, 這才發現薄藺就在他身邊。

他還穿着那天的衣服,眼底發青,不知熬了幾個日夜, 看起來竟有些憔悴, 他們明明并沒有分開多久,但明俞卻覺得他們似乎已經分別了很多年。

“薄藺,你沒事吧?”明俞問道。

“我沒事。”薄藺連忙回道,“他們沒有對我怎麽樣, 放心吧。”

“那就好。”明俞聽完這才松了口氣, 随即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陣疲累,像是剛跑完了一場馬拉松, 胸口透着說不出的憋悶。

“我怎麽住院了?”明俞擡起頭, 然後就見頭頂的輸液架上挂着一瓶點滴,裏面的液體正順着透明的軟管一滴滴流進他的身體。

薄藺聞言沉默了片刻, 這才說道:“醫生說可能要做一個小手術。”

“手術?方坦手術嗎?”明俞問道。

“你知道?”薄藺沒想到他竟然知道, 不免有些驚訝。

“嗯。”明俞點了點頭,這個手術他上一世就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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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三尖瓣閉鎖, 所以他的右心室發育的并不好, 正常人兩個心室一起工作,而他只有一個心室起作用。

因為這個病的特殊性, 所以死亡率很高,三分之二的患兒一歲內發生死亡, 百分之九十的患者則死于十歲以內。

上一世雖然他六歲之前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在農村,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但他很幸運地成為了那百分之十的幸運兒,活過了十歲。

但幸運并沒有一直眷顧他,後來明俞意外發病,必須接受手術,但因為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他差點死在了手術臺上。

前世做完手術後醫生有些奇怪地問他,“怎麽感覺你小小年紀沒什麽求生的意志?”

彼時明朝行在他身旁,因此明俞違心地回道:“怎麽會呢,我怎麽會不想……活下去。”

但這一世不同,他對那些人徹底死心,不再奢求他們的愛,也不再對他們報有任何期許,還離開了那個家,他擁有了新的生活,所以這次的想活下去是真的。

因此他并不害怕這場手術,甚至希望能早點進行,早點結束。

但他也知道薄藺擔心他,于是反過來安慰道:“我了解過這個手術,成功率很高,不必擔心。”

薄藺當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卻也沒有拆穿,只是說道:“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給你進行手術。”

“謝謝。”

薄藺搖了搖頭,“你是為了我才會發病的,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說起這個,明俞瞬間想起了那天的事。

也不知道他暈倒後發生了什麽,薄岸還會不會再來找事?

薄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對他說道:“他不會再來了。”

“是嗎?”明俞有些驚訝道,“你怎麽做到的?”

畢竟薄岸看起來并不是什麽善罷甘休的性格。

“我已經找了律師起訴他,他現在應該正在焦頭爛額。”

“起訴?”明俞沒想到還能這麽做,“你起訴他什麽?”

“律師說他的行為已經構成了虐待罪和非法拘禁,最高會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他會盡力幫我争取。”

明俞聽到這兒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他上一世活到十八歲都沒想到過還可以通過告蘭星影和明朝行讓他們付出代價,沒想到薄藺才六歲就想到了。

有時候明俞真的覺得他成熟得不像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

只是他既然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為什麽之前卻從沒有采取過法律措施?

“那你之前為什麽不告他?他明明不是第一次這樣對你。”

薄藺聞言突然沉默了下去,許久才說道:“我是恨他,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也只有他,所以……”

薄藺說到這兒停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所以總是存着一點念想,試圖用他對我的傷害證明他心中的一點在意。”

薄藺說到這兒笑了一下,“很蠢是不是?”

“不是的。”明俞當然明白他的感覺。

父母對孩子的愛或許是有條件的,但孩子對父母愛卻不同。

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全心全意地愛着父母。

哪怕他們失職,孩子的心裏也總會對他們留有餘地。

因此明俞哪怕上一世對他們再失望,想的最多也不過是長大之後離開他們而已。

“那這次為什麽……”

“因為他傷害了你。”薄藺回道。

明俞想過很多種答案,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個,一時間不由愣住,自己在他的心中原來這麽重要嗎?

“我這麽重要嗎?”明俞開玩笑一般詢問道。

然而沒想到薄藺卻很認真地望着他點頭回道:“你當然重要。”

薄藺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他天生不是能說會道的性格,因此許多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最終還是咽回了心裏。

他沒有告訴明俞那天從地下室出來時看到他躺在地上,疼到縮成一團,卻還是為了他而不肯去醫院時,他覺得自己簡直蠢到了極致。

居然會因為對薄岸那樣的人心存一絲幻想而傷害到真正關心的自己的人。

他原來以為忍讓可以換來薄岸的一絲在意,可是看到明俞暈過去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些根本不重要,他再也不想要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他只希望明俞好好的就行。

明俞的心中因薄藺的這句話而升起絲絲暖意,從小到的大,似乎除了奶奶,只有在薄藺心中他這麽重要過。

“你放心。”雖然覺得有些幼稚,但明俞還是用了小孩子之間保證的方式,伸出手和他拉了勾,“我會好起來的。”

因為上一世經歷過一次手術,再加上這一世接受手術的年齡比前世早很多,因此明俞并沒有太害怕。

手術前一直表現得很放松,直到要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懼意。

果然這種事哪怕經歷過無數次還是會覺得害怕。

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表現得那麽輕松。

然而這時卻見一旁的薄藺似乎比他還緊張,緊緊握着他的手,額上甚至沁出了汗,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做手術的是他。

見他這樣,明俞反而放松了下來。

“你別怕,手術很快就結束了。”明俞安慰道。

薄藺聞言又握了握他的手,明俞也回握住了他。

“你要平平安安地出來。”薄藺說道。

“好。”

“拉勾。”

“拉勾。”

他們剛拉完勾明俞便被推了進去。

薄藺下意識向前跟了幾步,但很快便被擋在了手術室外。

緊接着手術室的指示燈亮起,顯示出“手術中”的字樣。

薄藺站在手術室門口,心好像空了一下,随即湧出許多情緒來。

那些情緒交織錯雜,因此薄藺很久才分辨出來,其中占的最多的情緒似乎是……怕。

他在害怕。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連被薄岸關在地下室也能淡然處之。

可今日面對着明俞被推進手術室時的場景,他卻久違地感覺到了害怕。

醫院和手術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母親,他害怕明俞和母親一樣死去。

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才剛出生,無力阻止悲劇的發生。

如今他依舊不能。

他想保護他們,可是他如此弱小,保護不了任何人。

明明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可是如今他卻一天也忍不下去。

他想強大起來。

他想保護明俞。

-

明俞醒來的時候整個還是暈乎乎的,像是宿醉未醒。

因為麻醉的緣故,其實還都沒有感覺到疼,手術便已經結束了。

眼睛有些不适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因此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結果剛一閉上眼就聽見似乎有人在他耳邊叫他,“明俞,明俞?”

明俞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他緩緩睜開眼睛循聲望去。

然後看見了一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長得極好,粉雕玉琢,精致得像一尊玉器,只是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明俞此時大腦一片空白,因此呆呆地望了他許久才終于反應了過來,面前的人似乎是薄藺。

“……薄藺。”明俞叫他。

“我在。”薄藺立刻應道,見他終于開始認人了,這才松了口氣。

大腦依舊遲緩,過往的記憶還沒回來,因此明俞只想起了他的名字。

“薄藺。”明俞又叫他。

“我在。”

“薄藺……”

薄藺不厭其煩,一遍遍地對他回道:“我在。”

“你哭了嗎?”明俞看着他發紅的眼尾說道。

薄藺聞言立刻有些別扭地扭過了頭,“沒有。”

若是清醒狀态下的明俞就不會再問,但現在明俞全憑本能,還不會思忖,因此十分沒有眼色地繼續問了下去,“那你眼睛怎麽紅了?”

薄藺不善說謊,又不想告訴他實話,因此幹脆不說話。

明俞此時的大腦很是簡單,他不回答也沒有追問,只是有些不舒服地想動一下。

然而剛一動就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嘶”了一下。

薄藺見狀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問道:“是不是扯到傷口了?”

“好像是。”

“疼嗎?”

“疼……”明俞現在有問必答,一個疼似乎還不夠表達他的情緒,于是又加了一句,“疼死了。”

薄藺聞言立刻心疼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麽怎麽幫他。

明俞看不懂他此時的表情,但也不為難自己,只是一副求誇獎的表情道:“我坦誠吧。”

“什麽?”薄藺有些不解地問道。

明俞沒答,只是故意“嘶”了一聲。

然而薄藺卻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明俞感覺到疼便說疼,比他坦誠。

薄藺想到這兒不由笑了一下,回道:“你确實很坦誠。”

“那你也要坦誠一點。”

雖不知道他要自己坦誠什麽,但現在薄藺對他自然無有不依,因此立刻點頭道:“好。”

誰知剛說完就聽明俞再次問了剛才的那個問題,“薄藺,你哭了嗎?”

薄藺聞言不由愣住,随即便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他的算計。

但問的人是明俞,所以他不想食言,因此雖然不好意思,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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