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接，還是不接？

兩秒的猶豫，那個170開頭的電話，就像水裏的游魚悄然滑走。

舒出一口氣，木雲杉點開設置，打開了飛行模式。

空姐又提醒了一句女士請系好安全帶，施施然走開去。

木雲杉忽然想起那次她和顧霖第一次來到滇西，在去往香格裏拉的路上，地陪老詹說，在國道邊的一座山上，有一個形似葫蘆的山洞，口小，內大，據說是達摩祖師在此處修行的時候留下的。

有緣的人到了那裏，哪怕再胖都能上下自如，而無緣的人，哪怕瘦得皮包骨頭，也會被洞口卡住，上下不得。能夠自由出入達摩洞的人，接下來的日子，運氣會變得特別好。打麻将把把自摸，買彩票票票中獎。

那個山洞，被當地人叫作達摩洞。

木雲杉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說，起了興致，就要求老詹帶他們去那邊看看。

達摩洞座落在一座山的山腰上，山上長滿的都是高山草甸，密密麻麻的矮草中，點綴着星星點點的，或黃或紅或藍的小花。

那是木雲杉第一次來到高原地區，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色，霎時看傻了眼。直覺得心曠神怡，美不勝收。

達摩洞需要步行才能到，木雲杉和顧霖還有地陪老詹三人爬山爬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達摩洞附近。

那個地洞并不顯眼，老詹熟練地撥開洞口附近的雜草，果然一個只容一人進去的小口子露了出來。

老詹第一個下洞，他口中念念有詞，像在向達摩祖師祈禱什麽。

祈禱結束，他閉上眼睛，縱身跳入達摩洞內，不過片刻，他的頭又露在了外面。

“看來我今年要走好運啊！”雙手撐着洞口往外探身子的時候，他很興奮，眼睛直直地看着木雲杉和顧霖，“客人，你們兩個誰先下來？”

木雲杉躍躍欲試，顧霖看了她一眼，說：“還是我先來吧。”

木雲杉本就把這種江湖傳言當作獵奇，根本沒當回事兒，也就稍一點頭：“行，你先下去吧。”

顧霖脫下外套，扒開草叢，在木雲杉和老詹期待的眼神下了洞，“哐咚”一聲，穩穩落地。

老詹解釋說：“只是看着深，其實裏面空間一點都不大。”

沒過一會兒，顧霖的頭也從洞裏探了出來，木雲杉笑說：“看來這個洞平平無奇，誰都能自由出入。”

老詹跟着捧場：“客人，你今年運氣很好啊！”

顧霖尴尬一笑：“可是我，我被卡住了，出不來。肩膀這兒，好像有塊大石頭。”

木雲杉扒開草叢一看，果然有一塊烏黑的石頭卡住了顧霖的肩膀，她動手要去搬，老詹連忙制止：“客人，不可以。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石都在山神的眼皮底下，貿然搬了石頭，是會觸怒神靈的！我知道這種情況的解決辦法。”

他朝東方跪下，念念有詞地祈禱着。

木雲杉明明擔心着被卡住的顧霖，眼神卻不知為何，被草原上那一叢叢藍色的小花束吸引住了。

……後來顧霖究竟是怎麽從那個洞裏出來的，木雲杉記不大真切了。可能是老詹的祈禱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自己用肩膀擠開了石頭。

她只記得自從那次以後，顧霖就總是深夜的時候和老詹一起在月光底下喝酒，暢談，忽然和他有了說不完的話。

***

飛機俯沖上藍天，平緩飛行，最後降落在兩千七百多公裏的遠方。

擺渡車載着滿滿當當的旅客晃悠晃悠，回轉臺上的行李，壽司一樣等待着挑選。

行至出口，包車師傅小詹，已經持着寫有“歡迎雲杉姐一行”的牌子在等候了。

小詹是老詹的兒子。

去年雨季，老詹帶着幾個游客徒步梅裏雪山，在半路遇到了山體滑坡。幸運的是，他靠着豐富的野外求生知識和堅強的求生意識，撿回了一條命。不幸的是，一雙強有力的腿，作為代價，供奉給了神聖的山神。

小詹剛滿19歲，高中肄業，就從父親手裏，接過了地陪這份工作的接力棒。養家糊口的任務，落到了小詹稚嫩的肩膀上。

其實老詹早有讓小詹子承父業的想法，所以常常帶着他一起跑業務，帶游客，導致小詹的高中學業都被耽誤了。

木雲杉見過小詹，對他那張又長又瘦的臉還有些印象，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小詹，你父親還好嗎？”她關切地問。

“就是還不習慣靠輪椅行走，其他都還好。我阿媽照看着他。”小詹的臉被高海拔地區強烈的紫外線熏陶得烏黑锃亮，一雙烏黑的眼睛，到底不似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詹，多少有些怯生生的。

不過他比老詹有文化，很會操作手機和電腦，這是老一輩地陪怎麽都比不上的。

“聽說你們這次是以旅游為主，所以我把酒店訂在了麗江古城附近。”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對俏麗的雙胞胎。

王琪和王钰在飛機上睡了一覺，稍微收拾妥當，就又容光煥發了。年輕的女孩，漂亮又充滿活力，還是成雙的，也難怪小詹的眼睛一直離不開她們。

一聽到“麗江古城”四個字，王琪和王钰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麗江古城的酒吧最出名了！一定要去看一看！”

夏檸到底社畜多年，又生過孩子，精力不像年輕人那樣旺盛。

她打着哈欠：“現在還早，酒吧還沒有開門呢，還是先去酒店房間睡一覺吧。”

“要睡你睡吧，我們要去玩了！”王琪和王钰沖夏檸吐了吐舌頭，就一個坐在行李箱上，一個推着行李箱地快速往外跑。

小詹在後面追：“客人慢點，你們知道我的車停在哪裏嗎？”

小詹開的車還是老詹的那輛六座商務車，一上車，夏檸就睡着了。

王琪和王钰激動得叽叽喳喳，像兩只麻雀。

木雲杉看着窗外些許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總感覺一顆心，想靜又靜不下來。

***

夏檸一覺從下午睡到了傍晚七點多，木雲杉眼看着微信群裏雙胞胎不斷發來的古城風景照，變成了酒吧裏，歌手操着煙嗓唱情歌的視頻。

随之而來的，還有雙胞胎的懇求：【雲杉姐姐，夏檸姐姐，回去不能告訴我們爸媽我們到酒吧裏面哦，不然我們會被他們打死的。求求啦！求求啦！】

木雲杉一笑，回道：【少喝點酒。我們馬上就過來。】

夏檸醒了，看到微信群裏的消息，先是一愣：“我靠，真去酒吧了啊？！她倆成年了沒有啊？”

木雲杉點頭：“成年了。”

“那就好，那就好。”夏檸點開視頻稍微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土撥鼠尖叫：“啊！她們拍的這個歌手好帥啊！我的化妝包呢？快點扶我起來，我也要去看看！”

半個小時後，夏檸穿上了一件黑色露背長裙，腳蹬一雙黑色系帶細跟高跟鞋。長長的頭發随意耷拉在肩上，棕色且上挑的眼線和烈火般的紅唇，看得人心波蕩漾。

“至于嗎？”木雲杉笑着說，“不就是去酒吧小坐一會兒嗎？”

“你不懂我們已婚人士的苦！”夏檸就着鏡子細細端詳自己的妝容，“天天對着同一個男人，苦都苦死了。”

木雲杉笑她：“當初談戀愛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甜蜜蜜，天天都要黏着他，約你喝茶都不來了。”

“哎呀，那是以前，等你以後結婚了就懂了。不論男女，天天對着同一個人，同樣的環境，同樣的生活，真的會膩到想吐的。這就是為什麽我一定要跟你一起來雲南，我是想來放放風。我又不做什麽，就稍微打扮打扮。”夏檸笑着解釋，又催木雲杉化妝，“快點打扮一下！麗江可是豔遇之都，你一個單身的，想做什麽都可以！”

木雲杉對豔遇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換下身上的睡衣，為了稍微體面一點，就換上一條白色齊腰短袖——稍稍露出一點精瘦纖細的腰，下着黑白色菱格的長褲。

耳朵上，再戴上兩只略誇張的銀色大耳圈耳環。

夏檸從上至下把她看了個夠，豎起大拇指：“很好，攻擊性很強，女俠一腳就能踹死一匹狼的形象出來了！”

木雲杉被她逗笑：“走吧，出來放風的已婚婦女！”

夏檸身高不夠，想要捂住她的嘴而不得，氣得亂跳：“請叫我風韻少婦！謝謝！”

雙胞胎呆着的酒吧，店名叫作“花落我家”。

木雲杉和夏檸跟着導航在古城石板路上七拐八拐，終于在一處開滿豔紅色三角梅的老房子前，找到了“花落我家”四個字。

夏檸直接推門進去，木雲杉長得高，還得稍稍歪下腦袋，才能躲開那些盛放的三角梅。

一進去，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就撲鼻而來，炫彩的燈光下，一個留披肩長發的男人，抱着吉他閉着眼睛在唱情歌。

王琪和王钰時刻謹記木雲杉的教導，不敢多喝酒，只是一邊感受酒吧的氛圍，一邊等待木雲杉和夏檸的到來。

“雲杉姐，夏檸姐！我們在這邊！”王琪見木雲杉兩人來了，連忙叫來服務員，“快看看，想喝點什麽。你倆應該酒量很好吧？”

她的臉通紅：“我跟阿钰都是第一次喝酒，酒量不好，不敢多喝。”

确實不應該多喝，這才喝了沒多少，王钰就已經卸下了許多防備，和坐在她身邊的一個陌生男人興奮地聊着天。

木雲杉仔細一聽，發現王钰和他聊的都是高考啊、選專業啊、找男朋友啊這種特別容易暴露，她剛剛高中畢業，幾乎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信息。

王钰叽叽喳喳什麽都要聊，坐她身邊的男人倒還算耐心，沒有打斷她，一直耐心地聽着。時不時地還會點評幾句，冒出幾句雞湯，倒像個善解人意的男人。

出于對無知少女的關心，木雲杉朝那邊多看了幾眼，一下子就發現，那個男人的下巴上，長着一粒特別大的痦子。

那就叫他痦子男吧。

酒吧昏黃的燈光作用，木雲杉看不出這個痦子男多大年紀，只覺得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的時候，特別像狐貍。

“雲杉姐，你什麽時候來的？”王钰看到了一直盯着自己的木雲杉，這才停止和痦子男聊天，驚喜地走到木雲杉身邊，“雲杉姐，這兒可好玩了，我還碰到了一個特會聊天的大叔！”

木雲杉笑笑，讓她把酒杯子端過來，“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

王钰點點頭，準備轉身去拿酒杯的瞬間，木雲杉看見，痦子男忽然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什麽，用拇指和食指撚着，小心地灑在了王钰的酒杯中。

與此同時，木雲杉發現，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看見了痦子男的小動作。

酒吧的燈球閃爍着，白光照在那個人臉上的時候，木雲杉看見了一雙烏黑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眼神太過有力，刀剮一樣。光線暗淡的彩燈下，又像是和狼的眼睛一樣，發着幽幽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