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離開國道,進雨崩村的路已不能用崎岖來形容。九曲十彎,泥濘不堪,沉重的商務車常有輪胎陷入泥坑,不能再出來的危險。
到了一個名叫“西當”的小村落前,小詹停車開門,說話時幾乎不帶一絲感情:“先在這裏吃點午飯補給一下,之後你們就坐當地人的車進雨崩村吧。如果不好意思開口砍價,我可以幫忙去問一下當地人進村的價格。”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巅。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有西當這個地方啊。”王琪一邊念叨,一邊下車。
王钰白了她一眼:“沒文化,怪不得你只考得上一個普通本科。李白詩裏的西當,哪裏是地名的意思呀?!”
“我哪裏不知道它不是地名,我只是......”被王钰一反駁,王琪就漲紅了臉。
兩人一邊争吵着,一邊步行進村子裏找補給。
木雲杉攔住垂頭喪氣,跟在她們身後的小詹:“小詹,請你告訴我,你不願意再帶我們進村的原因。如果是我們無意中的什麽行為,冒犯到了你的信仰,我願意代表大家向你真誠地道歉。”
小詹搖頭:“雲杉姐,我不帶你們進村的原因,和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
他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餓了,先吃飽飯再說吧。”
雙胞胎姐妹在西當村內找到了一家既開飯店,又兼營民宿的農戶。在矮小的木桌子前,四人相視無言地坐着,桌上是雙胞胎姐妹點的一大盆青稞餅,手撕牦牛肉,還有一壺甜口的酥油茶。
“抱歉,只有這些。”王琪撕開一張餅,見小詹情緒低落,她主動遞給他一半,以做安慰,“吃點吧,這裏的菜單上花樣很少。”
小詹吃了半張青稞餅,喝了一大口酥油茶,又蘸着辣椒面,吃了不少牦牛肉,精神氣才恢複一些。
“雲杉姐,還記得我父親是怎麽失去雙腿的嗎?”他黝黑的眼珠看向木雲杉,眼神中,多的是對某種未知力量的懼怕和敬畏
。
“是一次,他帶着幾個外地人,冒險攀爬梅裏雪山。”他嘆了口氣,“一開始,那幾個外地人,只要求父親帶他們到梅裏雪山腳下。到了山腳下,他們又要求他帶他們到半山腰上。父親沒有經受住他們給出的誘惑,就冒險帶他們上山了。但其實......梅裏雪山向來是禁止攀登的。”
“還沒有爬到半山腰,父親他們一行人就親眼目睹了日照金山。父親害怕了,他知道這是山神在警告他們,不能再靠近雪山半步了。他請求那幾個外地人不要再試圖往上爬了,但他們非不聽,還威脅父親,如果他不從,就殺了他......”小詹說着,想到痛苦處,不禁以手捂面,“再後來,山神果然發怒,雪山忽然崩塌,幾個外地人在雪崩中和父親走散,被雪埋沒,恐怕已經丢了性命。父親雖然撿回一條命,卻被凍壞了雙腿,只能截肢。”
“所以,每次我出發接客人前,父親都會千叮咛萬囑咐,沒有看見日照金山倒還好,一旦看見了日照金山,就絕不能再靠近梅裏雪山一步。因為山神已經記住了父親的臉,如果他或者他的後代還敢再犯禁忌,山神一定會降下更重的打擊!”
敘述完不能再進村的緣由,小詹整個人都輕松許多。
木雲杉和夏檸對視了一眼,夏檸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們也不勉強你進村了。我幫你在這家民宿開個房間,你就在這裏等我們吧。”
小詹感激萬分,連連點頭。
房間已經開好,木雲杉和夏檸幫他把行李都拿進房間,還留了一些錢,讓他買東西吃。
臨出門時,木雲杉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又折返回去。
“小詹!”她的聲音把低頭整理床鋪的小詹吓了一跳。
“啊?!”小詹驚慌。
“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接待的那夥外地人是什麽來頭?”木雲杉問。
小詹搖頭,老實回答:“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次事情以前,幾乎每年夏天,那夥人都要來找父親。”
“找他做什麽?”木雲杉窮追不舍地問。
小詹望望門外,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把實情告訴了木雲杉:“盜挖蟲草,父親給他們帶路。還有......”
“聽說他們有特殊的辦法,可以讓山壁上畫着的人像,變成大活人從石牆中走出來。那些人來自另一個世界,為了感謝他們的再造之恩,總是從那個世界帶出來許多金銀財寶。父親那一次,就是為了分一杯羹,才帶他們冒險攀登梅裏雪山的。”
***
“雨崩村分為上雨崩和下雨崩,你們要去的那個咖啡館,就在下雨崩,要翻過一座山的山頭才能到呢!今天你們遇到我,真算是運氣好了!我可是我們村裏,送客人速度最快的!”年輕的小夥子自信滿滿,黝黑的面膛充斥着歡樂的笑容。
但......速度最快?确定嗎?!
木雲杉目瞪口呆地看着身邊緩慢地向着她的臉劃來的樹枝。她故意以最慢的動作俯身躲過,仍是十分輕松地躲開了那幾叢快要打到她的松樹枝。
身下馬匹脖子上懸挂的鈴铛“叮叮當當”地在山谷中回蕩,山路的起伏,使得木雲杉整個人也跟着馬前進的動作,上下波動起來。
所以,說好的越野車呢?!甚至,他們問遍了整個村莊,連一個會開車的人都沒有!最後無奈,只好選擇了坐民宿老板兒子的馬隊進村。
但照現在這個速度進村,怕是天黑了都還在路上。
似是看出了木雲杉眉宇間對“最快速度”的不滿,年輕的小夥子用力揮了揮馬鞭,“嘚嘚嘚”地吆喝幾聲,四匹快馬,果然加快了速度。
“瞧,他們騎的是驢!我們果然是最快速度進村的!哈哈哈!”路上,王钰眼看着他們坐的馬匹超過了一隊又一隊進雨崩村的驢隊,忍不住大笑起來,“駕駕駕,快走呀!不能徒步進村,騎馬進村也很有趣呀!”
“天黑以前,保管你們進村!”見王钰這樣開心,趕馬的年輕小夥子,更加信心十足了。
“大意了,忘記這邊和杭州有時差,太陽落山時間比我們那邊要晚兩個小時左右。”天黑前,果然到了下雨崩的那個咖啡館前,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夏檸被馬巅得嘔吐不止。雙胞胎也好不到哪裏去,只有木雲杉還勉強有些力氣,扶着馬,和那個趕馬的小夥子讨價還價。
“一匹馬一千塊錢,貴得有點過分了。”路費已付清,坐在咖啡館內喝着熱茶,吃着松餅,夏檸還有些忿忿不平。
“算了。”木雲杉勸她,“窮家富路,在外面,還是盡量不要節外生枝為好。”
“嚯!”夏檸吓了一跳,“木雲杉,你什麽時候有這樣的覺悟了?你向來不是推崇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嗎?”
木雲杉笑:“經歷多了,想法就不一樣了。現在我只想盡快找到顧霖,其他的,都不在乎。”
看着面前平靜微笑的木雲杉,夏檸忽然覺得,這樣的她看起來特別陌生。她有點記恨顧霖——這個生死不明的男人,弄丢了從前那個不管什麽時候都意氣風發的木雲杉。
雙胞胎姐妹來雨崩村的目的和木雲杉毫無雷同之處,一到咖啡館,兩人就張羅着去找住宿的地方和買徒步要用到的裝備了。
木雲杉交代她們找到住宿的地方以後,就不要随意亂走,自己,則和夏檸一起坐在咖啡館裏等叢衛。
等了近半個小時,接到木雲杉電話的叢衛,終于姍姍來遲。
叢衛一臉的邋遢胡子,穿一條黑藍相間的沖鋒衣。黑眼圈,一直從眼下挂到顴骨處。
木雲杉為他點了一杯熱巧克力,開門見山:“你說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是什麽意思?”
叢衛将一堆照片,毫無保留地在木雲杉面前攤開:“這是我來到滇西以後收集的證據,我懷疑,我女兒叢雀既不是躲起來不願意見我,也不是迷路失蹤,而是被一個有預謀、有組織的境外犯罪集團,拐賣走了。”
“時間不多了是指,我發現,這個境外犯罪集團并不會長時間地留在國內,每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把被拐賣的女性販賣到境外去。我擔心,再找不到叢雀,她就要被他們帶去境外了。到時候,我找到她的可能性無異于大海撈針。”
拐賣女性?那麽顧霖呢?一個青壯男性,也被拐賣走了?
夏檸暗搓搓提醒:“顧霖,可能是被騙走從事電子詐騙了。看他照片裏,還有閑心和叢雀喝咖啡,可能這些年業績不錯,已經混成犯罪集團的重要頭目了。”
木雲杉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怪不得這些年我怎麽找他都找不到。原來是有了更好的出路,故意躲着我呢。”
叢衛并沒有聽出兩人對話間的揶揄之情,只為木雲杉要找的人可能是拐賣自己女兒的犯罪集團頭目而震驚、憤怒。
他在照片中翻翻找找,抽出了一張最不顯眼的:“這個人,可能是拐騙叢雀的人之一。”
木雲杉接過照片細看,雖然照片拍得很模糊,但她還是通過照片上那人下巴處的一顆巨大痦子一眼認出,照片上的這個人,正是達瓦。
***
“姐姐,紮西要見我們,為什麽非得是大晚上?!明天白天就不行嗎?我們已經趕了一天路了,我好累,還是明天白天再見他吧!而且雲杉姐姐和夏檸姐姐也說了,不要再和他們來往了!”已經快晚上十點了,王钰堅持要去見紮西,王琪有些害怕。
“你懂什麽?晚上比白天有情調呀!而且你沒有看出來嗎?那天在獨克宗古城,紮西和雲杉姐姐眉來眼去的,要不是我們及時出現,他們差一點就看對眼了!她們那樣說,肯定是怕紮西被我搶走了!”王钰全然不聽王琪的勸告,在鏡子前細細地抹着口紅,“酒店地址你已經發在群裏了吧?既然你害怕,就不要跟我一起去了。我去見一見他,馬上就回來的。”
王琪看着王钰扭着腰出了房間,知道她在溫暖的沖鋒衣裏面穿的,是一條淡綠色的V領吊帶衫,猶豫再猶豫,她還是拔下房卡,快跑跟上王钰:“我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風輕柔地吹着,皎潔的月色照着酒店附近烏黑的原始森林。在路上,王钰因為看到腐朽的木頭上,生長着一大朵紅色的蘑菇而驚喜不已,王琪卻總是沒有來由地惴惴不安。
雨崩的夜寂靜得可怕,依着紮西發來的定位,王钰又看見了那輛眼熟的黑色路虎。
她高興地快步上前,想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還稍有些矜持地低下頭,撫弄着她耳邊細碎的劉海。
路虎車內,達瓦坐在駕駛座上,得意地擺弄着一把黑漆金紋的藏刀。
“小羊上鈎了。”他笑得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