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汝陵世子

第4章 汝陵世子

羅山,北陰殿。

這是一座橫寬豎長都放得極大的宮殿,每一扇門大概都要五人高,把人襯得很渺小,甚至小小的一步也落有回聲。

宋珩之行走其間,只覺得有種詭異感,心理上不大舒服。

身着鴉青色勁衫的羅山弟子引着三人向北陰殿正門走去,在殿門的臺階前示意三人留步,去與門前立侍的同樣服飾的弟子禀報。

兩人輕聲交談了一會兒,弟子退下來,領着三人走過臺階,向另一側的門走去。

“主事現在與貴客相談,幾位還請移步偏殿稍侯。”

趙宥立在高聳的殿門前稍作停留,似乎是蹙了下眉,才對身後的飛霜與宋珩之點了點頭,起身跟着去了偏殿。

三人在森冷而空蕩的偏殿坐下,新來了個羅山弟子一言不發地給三人倒了茶水就走,待客禮儀很是怪誕。

飛霜皺着臉打了個寒栗,很不适應這種氛圍。

趙宥面色微沉,敲着扇柄在殿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踱步,忽而轉向飛霜沉聲吩咐:“你現在下山去與飛梁會和,與他帶人一同回齊州去找叔父。”

“公子?”

“按我說的做,現在,立刻。”

“可是……”

“我花錢雇宋珩之是當花瓶的?別擔心,我有數。”

“快去,我怕晚了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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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趙宥将腰間的一塊木牌交給了飛霜,飛霜握着木牌面色一凝,點頭行禮,疾步而去。

宋珩之不明所以地看向面色凝重的趙宥,就他與趙宥打交道的這兩天以來,他沒見過這人對什麽事露出過這種嚴肅的表情。

“我們也走。”

趙宥“啪”地一聲收起折扇,徑直走向偏殿通往主殿的小門。

“現在?”宋珩之雖有些遲疑,但還是跟着起身。

“就現在。”趙宥沒有半分猶豫地推開門,動身就走。

通往主殿的回廊很幽暗也很空闊,兩人的呼吸聲與腳步聲被放得很大,不大流通的空氣裏還摻雜着些許含糊的人聲,瘆人得緊。

兩人越靠近主殿,入耳的人聲越清亮,只是具體的字句內容卻依舊難以辨聽。

宋珩之立在趙宥身側,手撫上主殿側門感受了一下其中的波動,輕輕搖了搖頭:“酆都的噤聲令,天逍境下的,我破不了。”

正是有這道噤聲令,他們才無法聽清主殿內的交談聲。

趙宥只猶豫了一瞬,緩緩咧開嘴角,扯出一個頗為桀骜不馴的笑:“那就沖進去聽。”

還沒等宋珩之反應過來這句“沖進去聽”是什麽意思,那門就被趙宥無情地一腳踹開,伴随着主殿內映來的火光與戛然而止的人聲。

只是趙宥面上表情也随着火光映上他的臉龐而驟然變得特別精彩。

宋珩之居然從中看出了幾分要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過還沒等趙宥邁開步子跑,一條巨大的蛇尾就卷了過來,把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的兩人拉入了主殿大堂。

大堂裏只坐了兩個人,一個渾身雪白的少女,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被迫齊聚一堂的四人大眼瞪小眼,徒留一片靜默。

趙宥“唰”地打開折扇掩了臉要走。

更先他一步的是那看似佝偻的老人“啪”地一聲跪倒在地,行了個十足标準的大禮。

“微臣參見琅琊王殿下!”

聲音也是十足洪亮。

趙宥:“……”

宋珩之:“……?”

白色少女:“……?”

僵滞在原地怎麽也不是的趙宥面色一言難盡地收下扇子,極其勉強地擺了擺手:“……你先起來。”

宋珩之如刀的目光直射而去,面色也是一言難盡:“琅琊王?趙宥?”

趙宥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算是應下了。

“……就你?”

倒也沒有先生氣,宋珩之更多地感到不可思議。

他忽然就認可了什麽叫江湖傳言不可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盛京的事,就是天下的事。皇帝那點家事,翻來覆去也不過是誰坐那把龍椅的那點事。

加之本朝無太子,所以盛京裏事兒格外多,格外精彩。而處于那滿城風雨最尖兒上的皇子,便是先慧妃所出的四皇子,琅琊王趙宥。

慧妃出身琅琊王氏,齊州烈火烹油的頂級世家。其兄長王國公,大雍的肱股之臣,位居左相,握有實權。

而這位傳聞中的四殿下趙宥其人,據韓太傅說,是他教導的三代皇子皇孫中,最天資聰穎的一個,能文能武,雄才大略,有真龍之相。

本是一個極好的開局,卻偏偏天不遂人願。

承華十七年,慧妃病逝。

承華十八年,天子春祭敬請新師——大雍祖上的規矩,一朝天子一朝國師——敬請新師,意味着陛下有意立儲了,趙宥卻在這時自請離京惹得盛京一片唏噓,而性情古怪的承華帝更是直接甩了一句“不想回來就別回來”,結果這位殿下居然還真的一去不回。

于是這位驚才絕豔的琅琊王在盛京的明争暗鬥和九州的風言風語裏被傳得愈發神乎其神,還自帶幾分悲情色彩,聲譽頗高。

……

可是,誰能想到琅琊王居然是這個不着調的纨绔模樣?

宋珩之皺起眉,看着趙宥的目光愈發一言難盡。

“殿下您怎麽……”花甲老人顫着手來扶趙宥。

趙宥搶先一步走上前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穩了才退開。

“……我還想問你呢,怎麽來的是你?裴家呢?”

“微臣是奉陛下密令……”

“喲——”

老人話還沒說完,被主殿大門處傳來的聲音打斷。

是一道頗為桀骜不馴的嗓音。

“什麽風把我們琅琊王殿下也吹來了酆都?”

宋珩之聽着這分外耳熟的聲音,眉眼皺起,有些不好的記憶浮上心頭。

趙宥卻像是終于等來了他想等的人,面色好看了些,語氣平穩有力而不失幾分熟稔:“世子。”

宋珩之徹底冷下了臉,一雙冰涼如許的眸子落向了門口逆光而立的人。

汝陵,長寧王府世子,裴修堯。

也是那個害他丢了銀票,如今淪落到在趙宥處撿生活的罪魁禍首。

裴修堯一雙矜傲的鳳眸睨到宋珩之身上,眉尾一挑。

顯然也是想起來了這位在他手下吃了虧的“老朋友”。

兩雙高挑标致的眸子撞到一處,各散着各的“好意”,鋒芒相對。

趙宥也發現了宋珩之與裴修堯之間的針尖對麥芒,一時摸不清情況。

怎麽,這算是美人見面分外眼紅?

“你們……認識?”

趙宥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轉,開口道。

“沒見過。”

“不認識。”

一聲矜驕,一聲冷淡,同時落地。

兩人各擡眼瞥了對方一眼,又紛紛轉開,氣氛微妙。

趙宥不置可否地搖了搖折扇,面帶興致地各看了一眼兩人,做探究狀,這倆人絕對有貓膩。

或許能從裴修堯哪裏打探些關于宋珩之的故事也說不準。

“我和龔尚書是奉陛下的命來查一樁案子。”

裴修堯沒理趙宥的別有深意,兀自坐到了龔道濟側方的上位,端起桌上備好的茶。

坐在主位的少女才終于笑吟吟地開了口:“今天的客人真是出乎意料地有趣。”

“刑部尚書、裴世子、琅琊王、還有……”

她的目光在宋珩之身上轉了一圈,面對宋珩之冷凝的目光,她只眯起眼睛微微訝異了一下,便笑而不語。

“說說呀,究竟是什麽案子給我們酆都招來了這麽多貴客,真是蓬荜生輝。”少女撐着椅子晃了晃腿,一雙泛着紅的眼睛眨了眨,只是最後的四個字說得耐人尋味。

“看樣子殿下是打算旁聽了?”裴修堯在上座慢條斯理地掀了掀杯蓋,語氣悠悠。

趙宥甚是不客氣地坐到了裴修堯對面,還對宋珩之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

“怎麽,世子不給聽?”語氣很像個地痞流氓。

裴修堯笑一聲。

“哪裏的話。殿下若是不聽,我才覺得遺憾。”

這分明是話裏有話。

趙宥挑了挑眉,給自己添了杯茶,作狀洗耳恭聽。

裴修堯對龔道濟微微點了下頭。

“……那就由我來講講罷。”于是一旁的龔道濟清了清嗓,緩緩開口。

“一個月前,在雁落山出了樁命案。”

話音未落,其餘三個人各異的視線都轉向了悠哉喝茶的裴修堯,世子卻像是全然無視,甚至還悠哉悠哉地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

“……本可以是一樁普通兇案的,只是盛京漸漸傳出了些關于這樁案子的傳言,才鬧得愈演愈烈。”

“傳言說,死者是青城山老天師與天道閣姜國師的共友,手上握了一封老天師交給國師的信。”

趙宥與宋珩之都随着“老天師”與“國師”的字眼皺起了眉。

“盛京傳言……那信裏,是兩位天師占的下一位紫微星命……近來京城滿城風雨,流言四起,直接威脅到了朝政運行與皇家顏面。”

“陛下擔心謠言惑衆,特派微臣與世子秘密出行,暗中調查真相。”

龔道濟緩緩說完了梗概,一時大殿內一片沉寂,各人神色不一。

“尚書大人,我理解你要辦案的心情。”上座的少女笑吟吟開口,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動聽,“只是這雁落山的案子,怎麽查到了我們十萬八千裏遠的酆都呢?”

句尾卻帶了幾分刺意。

“是啊,怎麽就查到了你們酆都呢?”裴修堯終于開了口,把問題四兩撥千斤地抛了回去。

“世子這是什麽意思。”少女依舊笑得美麗,眸子紅得發亮,像一條美麗的赤練蛇。

“本也不至于叨擾酆都。只是驗屍後我們發現死者死于一味奇毒。”說着,裴修堯鳳眸睨向了趙宥,“此毒無色無味,無形無體。但可以使受傷者大出血而死。”

聞言,趙宥面色緩緩沉了下來。

“面對這樣的毒,雁落山是回天乏術。所以想請歐陽小姐指教一二。”

歐陽茗眨了眨眼,對裴修堯展顏一笑:“噢?竟然還有連雁落山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嗎?”

“沒辦法,雁落山只有醫者,又沒有神仙。”裴修堯無奈地放下茶盞,“所以我才來酆都找個懂行的問問。”

歐陽茗沉默了一瞬,才斂了笑容緩緩開口:“此事恐怕我是愛莫能助。”

“此話怎講?”龔道濟皺着眉開口。

“你們是想來問我什麽?問我這是一味什麽毒?是否出自我們酆都?還是問我們酆都為什麽要去雁落山殺人?是受了什麽人指使?”歐陽茗摸了摸從椅子背後鑽出來的一條小黑蛇,語氣很淡。

“如果是這些問題的話,我只能說,我不知道。”

小黑蛇在歐陽茗白得病态的脖頸上蜷了一圈,像一圈黑色的頸圈。少女不帶笑意的稚嫩臉龐上,淡紅的雙眸滲出幾分寒光。

“酆都的毒,只會用在酆都的仇人身上。你所說的什麽國師與老天師的共友,我連聽都沒聽過,何談要不遠萬裏地去殺他。”歐陽茗冷冷道,“我只能向你們保證,雁落山兇案與酆都無關。”

“你拿什麽保證。”裴修堯卻不領這個情。

“我不需要拿什麽作保。”歐陽茗把小黑蛇從自己脖子上拎起,“酆都不涉足皇族家事,這是門規。”

“違者扔蛇窟,死不見屍。”歐陽茗手中的蛇像是聽懂了一般吐了吐蛇信,鑽進了她的袖中不見了蹤影,“我們吃過一次虧,不會再吃第二次的。”

“……還有什麽疑問嗎?”

歐陽茗又笑了笑,把目光盈盈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

“這……”龔道濟摸了摸胡子,試探着用眼神詢問裴修堯。

裴修堯微微蹙眉,沉聲不語。

趙宥則沉了面色,對宋珩之微微搖了搖頭。

“啊……真是不巧……”歐陽茗看了眼天色,後知後覺道,“現在怕是過了辰時,羅山已經封山了。”

“幾位……恐怕是回不了住所了。”

少女似乎是很苦惱,還有些着急:“可是山裏一向沒有客人的……還能空幾間屋子啊……”

看着少女不像作假的煩惱,幾人皆是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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