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談
第6章 夜談
“殿下,是我。”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趙宥與宋珩之意外地對視一眼——
來者居然是裴修堯。
宋珩之收在袖下的手不由地緊了緊,難道裴修堯是來向趙宥捅破他身份的?
宋珩之皺起眉,面色隐隐透出沉重。
趙宥卻在聽出門外是裴修堯後沒有多遲疑地起身去開了門。
入目的裴修堯也是洗漱了一番的,穿了一身青山碧的綢制寝衣,身形傾長,氣質矜貴,面上戴着一抹淺淡的笑。
這麽看着倒是沒了白天那股子鋒利感。
“這麽晚了,世子有何貴幹?”趙宥面色裏浮起幾分了然的玩味,只是話裏話外又都不像歡迎來客的模樣。
聽得明晰,這倆人分明熟稔得很。
裴修堯“啧”了一聲,語氣裏是似真似假的不滿:“殿下不必硬裝成什麽正經人,我從前打更之後在花街柳巷遇見你可不在少數。”
宋珩之對此不意外,只是挑着眉眼斜睨了一眼有些尴尬的趙宥。
“……以前是以前。”趙宥哽了一下,沒料到裴修堯這麽不給面子。
“到底讓不讓進啊?”裴修堯看起來不想與趙宥扯皮,直截了當道,“我還以為你很想知道些案件的細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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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願意講?”趙宥聞言,輕挑了下眉。
裴修堯纡尊降貴地瞥了一眼宋珩之,自顧自越過趙宥走了進來,悠哉地坐在椅子上。
趙宥全然不在意裴修堯這些看似僭越的舉動,只倚在門口面露趣色。
“你覺得我會如此小氣?”裴修堯慢條斯理地笑了下。
“不敢。”趙宥笑着雙手合上門,坐到裴修堯對面,“趙某洗耳恭聽。”
裴修堯輕笑一聲,也不理趙宥話裏有意的折煞。
全九州能受着趙宥這話的,恐怕也只有裴修堯了。
江州汝陵,長寧王府,大雍唯一異姓王。裴家地緣江南富庶地,千年世家,傲立三朝而烈火烹油。長寧王在朝坐鎮樞密院,統領全國軍務握有實權。老長寧王曾一戰殺敵三十萬,挫盡匈奴銳氣,至今不敢再犯我疆。
當今長寧王妃孫思喬則是雁落山孫神醫唯一的女兒。雁落山是九州唯一的藥宗,宗主孫聖景是開宗以來最年輕的半步洪荒,真真正正的妙手回春,“閻王叫他三更死,我偏留他到五更”的盛名響徹江湖。
長寧王與王妃婚後又只生了裴修堯一個,于是這位傾盡了兩個頂級世家的所有寵愛于一身的九州矚目的天之驕子,實際上過得比起幾位皇子還潇灑滋潤幾分。
這樣貴中之貴的世家卻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長寧王世子不稱殿下只稱世子,直接表明長寧王府不參繼承的原則,慣于把自己摘得離朝堂鬥争很遠。
裴修堯這個王府世子更是一年都不會去面幾次聖,更別說奉命查案了。
能讓世子親查的案子必然有玄機在其中,于公于私,趙宥都想聽聽裴修堯的見解。
“就這麽聽?”裴修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宋珩之。
“就這麽聽。”趙宥面不改色。
宋珩之意外地看了眼趙宥,坐在一側沒作聲。
裴修堯玩味的目光在兩人中間繞了圈,也沒多管事。
“好吧,那我直說了。我知道你三年前自請離京是為了查慧妃之死。”裴修堯單刀直入,毫無拖泥帶水。
“太醫院首席曾是我外公的門生,慧妃死後他曾與外公秘密寫過信,說了一點其中的蹊跷之處。當時太醫院下的定論是慧妃死于肺疾病入膏肓,但實際上導致她死亡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肺疾,而是咳血所導致大量內出血。但普通肺疾咳血是不會導致如此的。”
“與這次的兇案有關?”趙宥擰眉,裴修堯說的這些,他也是查到了的。
“人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死的,外傷,大量出血,根本來不及救。”裴修堯正色道,“外公親自查看的屍身,他說這種止不住血的情況像是中了某種毒,不過也只是猜測。至于慧妃,我沒驗過屍身,沒法作出什麽論斷。”
“你我會同時現身酆都,還不算一種論斷麽。”趙宥諷刺地出聲,眼眸低垂,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裴修堯不置可否,繼續說下去。
“不過案發時我到的實在巧,幕後黑手可能都沒想到我還來得及聽了一句遺言。”
“殿下,接下來的話我可連在陛下那裏都沒說呢。”裴修堯淡聲笑了下,目光意味不明。
趙宥眸色深沉如淵,等着裴修堯的下文。
“沒有信。”裴修堯語氣一沉。
趙宥眸色驀然變深。
“死者手上根本就沒有什麽信。”
“汝陵遞給刑部的折子上也沒有提及半個信字。”裴修堯冷笑一聲。
“可盛京偏偏傳開了這麽一則流言,說國師與老天師夜觀星象、占算紫微,寫了那麽一封信。你或許還沒聽說吧,如今盛京裏,齊王、昭王可為了這封信互咬得厲害,朝都快上不下去了。”
裴修堯諷刺笑得意味不明。
“而我居然還在酆都遇見了深居簡出的琅琊王殿下。”
“那我還真就不得不懷疑一下,這封信,是否确有此信了。”
“是沒有信還是你去晚了沒拿到信?”趙宥不理他的話裏有話,單刀直入地反問道。
“沒有信,死者臨死只喊了聲老天師,他死之前,我與青城山一個道士在他門外意外碰了面、試了幾招,那時候還沒發生命案,我到得不算晚,幾乎是他剛剛遇害,我就到了。後來我問了那道士,他說老天師并沒有讓他帶信下山,只是讓他來雁落山拜訪故友。”
“噢,多說一嘴,那個道士就是十八年春祭陛下看中的那個繼任,老天師親傳弟子。”裴修堯說完,撐起了下巴,靜候趙宥的反應。
“我哪位皇兄做的局?”趙宥擡眼,冷聲道。
裴修堯換個手撐下巴:“我以為是你做的局。”
趙宥嗤笑一聲,自嘲地搖了搖頭。
“殿下,你可別在此自怨自艾——”裴修堯一雙鳳眼挑起狹長的弧度,“盛京還有一則沒傳開的傳言——”
趙宥低垂着的陰測目光毫無溫度地落在了地上,冷光淩淩。
“好像說的是琅琊王殿下将要回京,特地在雁落山給兩位殿下送上一紙厚禮。”裴修堯滿意地見趙宥一臉陰鸷,半眯起眼睛敲了敲桌板。
“一封查無實據的信,牽出東宮儲位,牽出國師,牽出青城山,還事發汝陵。”
手指敲擊實木的清脆悶響在不大的房間裏擲地有聲。
敲在每個人心裏,落下了不同的回音。
“什麽毒,要長寧王世子、刑部尚書親自查?”
“陛下難道不知道裴家從不站隊?”
“陛下難道不知道龔道濟是你琅琊王左丞一手扶上來的?”
宋珩之微微垂下眼睑,有些艱難地吸了口冷氣。
裴修堯把話說到這裏,就連他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江湖人都懂了其中道理。
他多看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看的趙宥,一時間也神情複雜。
“這案子能不能查出來,最後是怎麽個定案法,陛下他根本不在乎。左右争那把椅子的、敢做這事的,不過兩三個人罷了。他特地派龔道濟遠赴酆都親自查案,不過是順水推舟要把你也拉進來,一了百了做個大局。”
“說真的,趙宥,盛京在變天了。”
“半山風雨已經壓在你頭上了。”
“你知道的,你們皇家的鬥争從來不是在争個誰輸誰贏——只有你死我活。”
“刀已經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還要獨善己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