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歐陽

第7章 歐陽

“……”

“……”

萬籁俱寂。

酆都羅山的最高峰,松柏蒼蒼,竹濤潇潇,掩映了一座鴉黑漆色的殿堂,只留一抹明白色的月光落下,照其項梁。

殿堂之內白燭重影,微火戚然,四周之壁上挂着看不出原貌的森森白骨,氣氛陰谲。

渾身雪色的少女坐在大堂正中,一條通體墨黑的巨蛇環繞着她,徒留一雙金瑩的蛇瞳微眨,一副雪出玄墨圖栩栩而摹,詭谲而昳麗。

一簾之隔後,一個中年模樣的女子侍立着回話,面色淡漠,無喜無悲,很難想見什麽表情會出現在這張臉上。

“……至今還沒查到是從哪裏走漏的絕凝散,山內照舊一切并無異常。”

本就極白的少女在一屋白燭火光的映襯下更顯幾分森然,一雙極其罕見的紅眸低垂,小手撫着盤踞在周身的巨蛇上,白得刺眼。

“繼續查吧。”

歐陽茗撫摸蛇身的手頓了頓,聲音又脆又冷。

她的眉頭擰起,面色森然。

絕凝散是酆都絕密的一味毒,只有歐陽家的嫡系可以接觸到,從不外傳。絕凝散顧名思義,斷絕凝止,對于正常人無害,只對受傷之人作效,可以把小傷化大,血流不止直到死亡,死後查不出任何毒性殘留,能殺人于無形。

酆都曾在半年前遭遇了一次地震,陳列百毒樣品的密室在震後修複中被發現缺失了幾味毒,其中就包括了絕密等級的絕凝散。

密室向來對嫡系以外的任何人保密,但憑借嫡系弟子的權限也都沒有必要去密室裏偷毒,由此,這密室自開宗以來除了時不時添些藏品之外基本無人問津,若不是一場天災,誰也不會發現其中缺少了幾味毒,更別提查到是何時、何人取走的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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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歐陽茗立即封鎖了消息暗中調查,卻一無所獲,直到被趙宥一行人找上了門。

“大小姐,盛京的事……”

“酆都自從承華帝登基之後便沒再與盛京有過瓜葛了。當年與鳳凰城結仇時欠朝廷的人情,爺爺也早在南征時還了,不是說約好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嗎,怎麽又找上門來了。”

“宗主當年與秦王似乎只達成了出兵鳳凰城與征讨南诏的協定。”女子猶豫了一下,糾正道。

“協定?說得好聽。若沒有爺爺,他秦王拿什麽滅南诏的國,更別說坐穩這十三年承華帝位。”歐陽茗不屑地輕哼。

“……這畢竟也是雙方各取所需達成的交易,我們借西南侯的兵打壓鳳凰城的勢,秦王借我們的毒攻破南诏皇城,對于彼此都有利無弊。大小姐,您方才這話也只可在此處說說,不能叫外人聽去。”

歐陽茗不滿地嘟了嘟嘴:“知道啦……”

“承華帝即位後選賢任能,勵精圖治,九州海晏河清,盛世空前,不妨為一個好皇帝。過去十八年裏,朝廷也沒再打擾過酆都,我們都樂得清淨。宗主也是滿意這個結果的。”女子規勸道。

“我知道的啦,承華帝是個好皇帝,全天下都心知肚明啊……姑母你可別念叨了,我頭都大了。”歐陽茗不滿道,“只是一想到如今又有人把手伸到我們酆都來,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

“的确是來者不善。”

“管他是趁火打劫還是有意為之……敢把髒水潑到我們頭上,哼,我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麽是四大宗,什麽是西極酆都。”歐陽茗冷哼一聲,面露厲色。

女子應下:“大小姐,還有一事。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去查了查琅琊王身邊那人的底細,似乎是從東川方向來的。”

歐陽茗有些意外:“東川?”

“是。出身東川宋氏,但似乎只是個不大重要的旁支子弟。”

“……東川……居然是東川……難怪小黑會感受到他身上藏起來的劍意,我就該猜到是東川來的。”說着,那黑蛇像是有靈性一般地動了動,附和歐陽茗的話。

“劍意?”女子不解,“是滿庭芳的人?”

“東川可只有那一個劍宗噢。”

“居然是滿庭芳?那怎麽會查不到。”女子有些驚訝。

“查不到正常……畢竟,如果是他的話。”歐陽茗笑了笑,目光悠然。

“小黑,你說你感受到的劍意是半步洪荒?”歐陽茗與巨蛇似乎交流無阻。

“是燕九,還是阮秋水?小黑你再猜猜?”

巨蛇聞言蜷縮了一下身體,神态忽而萎蔫了一下。

“沒事啦小黑,我知道你從前跟在爺爺身邊時吃過那兩人的虧,不必後怕,你現在跟我啦。而且,是哪個都一樣哦。”歐陽茗安慰了一下受挫的巨蛇,“能讓滿庭芳保護得這麽好的弟子,在我印象裏只有一個人呢。”

少女的話音轉而又頓了頓,語氣裏帶些不解,又帶些興味。

“不過……滿庭芳這是要做什麽,承華年間的這灘渾水,居然是他們先趟?”

歐陽茗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斂下了面色,不再多言。

畢竟,在那麽一場風雨之下,即使偏遠如酆都,也免不了要做出選擇的。

“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

裴修堯丢下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徑直走了,留了一屋寂靜。

趙宥沉着面容端坐在桌旁思忖,高挑而淩厲的眉骨微微橫着,如一硯沉寂的墨。

宋珩之遲來地後悔自己沒有在裴修堯進屋之時就走開,他那時甚至沒看懂裴修堯那個意味深長的笑——明明不長的一段話,卻句句機密,字字珠玑。

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趙宥為何不防他?

難道萍水相逢的三日交易,值得如此推心置腹?

難不成裴修堯與他說了什麽?

宋珩之神色複雜,心中否定,不對,裴修堯不會做這種自找麻煩的事情,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已經與趙宥通過氣。

那趙宥又是在做什麽,把這些故意給他一個滿庭芳的弟子聽又是做什麽?

宋珩之微微蹙眉,他看不懂趙宥。

趙宥卻忽然轉了視線,一雙淩厲的眼如鷹隼般釘在宋珩之身上,目光灼烈而深邃。

宋珩之被那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罷了。”趙宥倏爾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眸,收斂了一身的戾氣。

“……你快去睡吧。”趙宥疲倦地轉過身,無力地撐着桌面揉了揉眉心,話裏多是力不從心。

宋珩之欲張口,卻又在嗓子眼止住了話。

依照他的身份,有很多話他都不該說,也不該他說。

可是……

宋珩之內心衡量了幾下,最終一拂衣袖,吹滅了幾盞燭燈,動作幅度很小地躺進了談不上寬敞的床裏側,面對着牆,緩緩閉上了眼睛。

但他睡不着。

一是裴修堯扔下來的一席話信息量太大,二是他實在很擔心與趙宥的同榻之眠。

宋珩之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趙宥上床,直到他迷迷糊糊等困了、幾乎要睡着的時候,才覺得身上被子一涼,一股冷氣激得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宋珩之只閉着眼縮了縮身體,沒想再與趙宥搶被子。

趙宥那邊吹剩下最後一盞燭臺,也壓制着動作鑽進了被子裏,一側的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宋珩之的後背,又極快地退開。

最終兩人在一張單人床上隔出了一臂的距離。

聽着背後平緩的呼吸,宋珩之感到一陣陣隐隐傳來的溫熱,他很緩地睜開眼,對着空白的牆壁慢慢眨了眨。

怎麽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和趙宥躺到了一張床上呢。

他感到眼皮一陣酸疼,但思緒卻有清醒複蘇之意。

似乎一遇上趙宥這個人,他的容忍度就變高了些。縱橫賭坊裏的打鬥、一百金的交易、同床共枕的默許……都是自己從前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一開始明明就是個一塌糊塗的纨绔,現如今又追加了一條家事危險複雜,哪個看上去都不是個優點。

難不成是臉長得好看了點?

可是裴修堯長得也好,想想與那人一張榻……他就想不下去了。

……

……

宋珩之左思右想,卻得不出個定論來,也便不願再想。

他再度緩緩閉上了眼,任憑困意席卷,沉沉陷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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