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菩提古寺
第23章 菩提古寺
鳳凰城,菩提寺。
傳說中的九州第一佛寺絕不是浪得虛名。
“好旺的香火。”洛桑一路行着,一邊忍不住啧啧稱奇,只見古寺內佛塔佛殿金碧輝煌,來往香客絡繹不絕,其中不無身着華服氣質勳貴之輩。
“鳳凰城地接梵國,佛緣深厚而古樸,的确與中州的大寺不同。”宋珩之微微點頭,中州的寺廟大多還是融合了大雍文化更加歸于本土之風,唯有這鳳凰城的菩提寺保留了域外佛教原本的教義,以此也吸引了更多的香客。
“慧緣大師能夠作為大雍的佛道魁首坐鎮于此,已經足以說明菩提寺的地位了。”趙宥信步而前,領着兩人走進菩提寺深處的禪院禪房。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菩提寺在輝煌大氣的外院之下,後半側掩映在山林間的禪房确實一道人間難尋的幽靜處。
鳥語花香,山光水色,堪稱大好景致。
趙宥一路暢通無阻,看上去對此處非常熟悉。
洛桑在後邊悄悄問宋珩之:“王兄看上去對菩提寺很熟悉?”
宋珩之微微垂眸,輕聲道:“他母親與慧緣大師是舊識。”
洛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輕聲慨嘆道:“難怪。”
他轉而又計上心頭,笑吟吟地憧憬道:“那透過王兄這層關系,我可以去求到慧緣大師開光的佛珠嗎?”
模樣看上去怪孩子氣的。
宋珩之見洛桑這幅少年心性的天真模樣,微微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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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年真的是武原學宮所出的高徒嗎?怎麽生性如此單純?
還是說唯有這種在某些方面缺根筋的天生的玲珑心才能修成武道高手——比如他爹爹?再比如洛桑?
“阿彌陀福,三位施主這邊請。”
前方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對着三人微微行禮,引着三人向縱深處走去。
“大師,許久不見了。”趙宥一反常态,眉目平和,一雙風流眼裏盛滿了一派古井無波的沉靜,周身氣質深沉而幽深。
全無往日漫不經心的纨绔之态。
沉寂得恍如一硯古墨。
“三年之別。”那領路的和尚也微微一笑,應下了趙宥的話。
“慧緣大師身體可還好?”
“師兄一切皆好。”
趙宥垂眸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個木盒,握在了手中。
洛桑眼神亮亮的,在趙宥與和尚之間轉了一圈,半眯着眼睛沒說話。
宋珩之始終保持着冷冷的淡然,他既然已經知曉趙宥的身份,已經對于他身邊出現任何事情都不驚奇了。
對于趙宥那個位置上的人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大雍他想要結交誰就能結交誰,認識慧緣大師并不奇怪。
宋珩之能做的和該做的,不過是多言速窮,靜心守中。
幾人幾經轉彎,終于來到了菩提寺最深處的一處禪房,琉璃佛燈長明,焚香掩映,氛圍莫不高深。
“師兄正侯着諸位。”
和尚把幾人帶到了門口便停步下來。
趙宥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了他。
和尚微笑着退下後,趙宥回頭與宋珩之、洛桑兩人對視一眼,才正色地轉身,輕輕推開移門。
霎時天光大明。
燭火憧憧與天光乍現的交織在這一處古樸幽靜之中彙集于一道禪佛之影。
一個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佝偻着脊背,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在禪房正中靜候着。
宋珩之與洛桑同時凝神,這個和尚雖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周身那深沉靈動的真氣波動卻騙不了人——分明就是天逍之境。
這個蒼老又清瘦的和尚居然就是大雍佛首、高僧慧緣!
趙宥微微側身,熟稔笑道:“慧緣大師。”
“阿彌陀佛。”慧緣大師淺笑着回禮,“小施主安好。”
“确實安好。”趙宥淡淡一笑,掩去眼中的一絲暗淡。
“小施主此次前來,想必是與女施主還願。”慧緣大師早便了卻了紅塵萬千事,與趙宥的過往似乎很相熟。
趙宥微微笑着點點頭,手中的木盒子被他握得很緊,在他淺笑的外表之下,透露出內心的是那緊緊握着木盒的手,甚至連指節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請——”慧緣大師了然一切,微微側過身,向趙宥讓出了前方道路,是通往內室的移門。
宋珩之用手臂輕輕擋住一側似乎要擡步的洛桑,微微搖了搖頭。
他知道,此時的趙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擾。
他微不可察地對慧緣大師點了點頭,便垂下了眸。
大師也是燕九的舊識。
菩提寺裏,也刻寫過宋珩之的名字,那位愛慕燕九的癡情女子,曾拉着幼小的宋珩之的手,來為三人祈求過餘生的合家團圓、平安喜樂。
不過燕九……那個一生唯劍的癡人,哪裏懂得什麽情愛呢。
那個落寂又決絕的女子,在盛京城,等了這個癡人一輩子。
自不必再說。
……
……
趙宥與大師進入內室後,宋珩之與洛桑便坐在了禪房的禪塌上,有小和尚來給兩人倒了茶水,并給洛桑遞了一個木盒。
宋珩之餘光瞥見那物之後微微勾了下唇角——他已認出了那盒子。
洛桑則帶着些意外的神情打開了木盒,随即一雙少年氣的圓眼瞪得老大——盒子裏居然是一串亮而潤的菩提佛珠!
“這……這是……”洛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驚喜地望向低眉善目的小和尚。
“是住持交代的。”小和尚笑了笑,“施主是有緣人。”
洛桑忙起身回了禮,只是沒能遮住滿臉的欣喜,手中小心翼翼地撫摸過那一串盤潤的手串。
“你這下該放心了吧?”宋珩之見洛桑少年氣還未褪盡的面上的喜不自勝,也淺淺地笑了下。
“哎,她願意收下就好。”洛桑笑着搖搖頭,眼裏只掩了一點點落寂,“你們世家大族都眼高于頂,最講究門當戶對,我本也不抱什麽希望的。”
宋珩之略有不滿地挑了挑眉,不以為意道:“我并非世族子弟。”
洛桑倒是詫異地看了一眼宋珩之,顯然不大相信他這模樣氣質居然不是出身高門。
“……王宥才是。”宋珩之頓了頓,不自然道。
“都一樣都一樣。”洛桑擺了擺手,他本也不在意這兩人究竟是什麽身份,行走江湖講得就是一個緣分而已,剛巧這兩人對他胃口,僅此而已。
“所以你這是,對這門婚事還完全沒把握?”宋珩之這才從洛桑不多的字裏行間推測出些情況。
“我沒說過嗎?”洛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罕見地生出幾分腼腆,“我小時候被人販子拐到了江南,遇到了一個神仙一樣的姐姐,她給我飯吃、還給了我銀子回家。我後來去學宮上學也不過是為了要名揚江湖好去她家提親,至于我師父滿口什麽壯大學宮,我才不在意呢。”
“…… ”宋珩之仔細思忖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還并沒有在江湖聽過洛桑的名字,“那你現在……”
“噢,這個嘛,我現在的确還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師父說我還得練個兩三年呢……我這是怕她到了出閣的年紀要被許給別人家就想先下手為強去送個信物……如果她家人不同意,那我便把她家人腿打斷,再把她搶回來當媳婦。”洛桑說得理所當然,語氣不大認真又仿佛真的認定如此。
“……”
何其怪異的思維方式。
這人一定和趙宥很合得來。
宋珩之默默在心中下了定論,他們都是那種亂來一氣的家夥,這樣的家夥似乎都與他合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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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
趙宥垂着眸,靜靜将木盒放到供奉着香火的牌位旁。
慈母王舒之墓。
慧懿皇貴妃王舒,琅琊王氏最尊貴的獨女,王國公、王左相的掌上明珠,趙宥最敬愛的母親。
傳聞中齊州第一傾國傾城的美人。
香魂悠悠,卻香消玉損在了盛京的寂寥深宮。
只留下來滿地的不可言說。
一抔故土。
以故土祭故人。
趙宥凝眸看着搖晃的燭火,目光深深,幾乎沉得見不到底。
慧緣大師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我來替母親還願。”趙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裏流露出幾分難掩的黯淡,“可我分明連家仇都報不了……還何談什麽還願。”
“阿彌陀佛……”慧緣大師微微垂眸,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盒黃土之中,悲憫而平淡,“或許慧妃娘娘早便了卻了心願,殿下,您莫要陷得太深。”
趙宥聞言微微蹙眉:“心願已了?”
慧遠大師依舊靜靜地垂着眉眼,并沒有意願回答趙宥的問題。
“……”趙宥皺着眉,眼神沉痛地凝視着牌位,緘默不言。
“她的願望……”竟然随着死亡而了卻麽。
趙宥不禁露出諷刺的一笑。
“也好。”
趙宥眼裏滲出幾分報複的快意與戾氣。
“這樣最好。”
偌大的深宮,無論是端坐高位的皇後,還是寵冠六宮的貴妃,亦或是其他的莺莺燕燕,真正抛開一切利益糾紛、深愛那帝位上絕情之人的唯有慧妃王舒一人而已。
她是琅琊王氏的不孝女,琅琊王氏為了權利而把她安插到秦王身邊做側妃犧牲了她的一生,她還以真正愛上秦王的一報——即使秦王因為她的出身而不屑于她。
直到秦王登基成為了承華帝,先後娶了太後母家的新後、娶了美顏絕色的貴妃……她也不過是以慧妃的身份在寂寥深宮中獨自郁郁度日。
皇後韓氏是個“好脾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進入後宮多是出于太後與皇帝的權衡利益,兩人之間談不得幾點情分;貴妃唐氏是個嬌縱美人,深得寵幸,但出身普通的污點始終難以抹去。
王舒是琅琊王氏嫡女,世家大族的尊貴嫡女給秦王做側室,給承華帝做慧妃都是低了的,滿紙委屈心酸無人訴苦。以她齊州第一世家、大雍開國肱骨的背景,怎會甘願只戴偏鳳。
她膝下也只有趙宥一個親生兒子,後來過繼了一位短命妃嫔的女兒做公主。
王舒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閨秀、天之驕女。
她是一位極好的母親。
趙宥那麽敬愛的母親,卻在宮中堪堪身死。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