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意外
第34章 意外
“他說的,你信麽?”
宋珩之半倚靠着廂房的門,身姿颀長,開口冷冷淡淡。
趙宥倚坐在廂房內設的軟塌上,微垂着雙眼,手上端着一杯半滿的酒盞,面色同樣冷清。
“你覺得呢?”趙宥倏爾擡眸,把話遞了回來。
宋珩之微微蹙眉,思忖了一瞬:“按照我對慕容一族的了解,如果琅琊王氏或者說是慧妃的确與鳳凰城無冤無仇的話,他沒有理由會動手。”
“的确。”趙宥仰頭将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斂去滿眼的眸色深深。
就在方才,慕容嗣全盤否認了鳳凰城與慧妃之死的所有關聯。
“我們是江湖人,不為那些彎彎繞繞去謀財害命。慧妃是與鳳凰城無冤無仇的普通女子,鳳凰城沒有理由去害她。何況,昭王找上我時,你早已自請離京,這條時間線對不上。”
這是慕容嗣的原話。
“不僅是沒有動機的問題,如果滿庭芳的消息沒有錯的話,昭王與鳳凰城的聯系,的确應該晚于你自請出京。”宋珩之沉色道,“他來滿庭芳投誠的時間,是在你離京之後的,那段時間他的确依次去拜訪了四大宗。”
“确實。”
趙宥難得沉着面色嘆息,然後眸色幽深、抿着薄唇給自己灌了杯酒,一派失意頹唐的模樣看得宋珩之眉頭緊蹙。
趙宥自嘲地嗤笑一聲,半挑起眉眼,繼續給自己仰頭灌酒。
宋珩之見狀,有意去攔,卻又停滞了半伸出的手,對于趙宥當下的狀态,他也只能是力不從心的無奈。
趙宥追着手上唯一的線索,不惜從酆都奔赴鳳凰城。卻如今按照慕容嗣的說法,線索就此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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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妃之死,不是酆都真正的絕凝散所致,也非鳳凰城手中的仿毒所致。
而他們目前已知的,手中握有絕凝散的勢力,僅此兩方。
如果雙方都沒有說謊,那慧妃之死,又徹底成了懸案。
這讓趙宥以放棄皇位為代價的自請離京,顯得荒涼而滑稽。
三年追索成為一場竹籃打水。
換誰都不好受。
宋珩之咬着下唇,沒有去阻止趙宥近乎自暴自棄般的借酒消愁。
他沉默了一瞬,轉而開口試圖轉移趙宥的注意力:“……先不說這個了……慕容嗣邀請你留下來,你怎麽考慮的。”
在否定了與慧妃一案的關系後,面對趙宥不太好看的面色,慕容嗣轉而抛出了一個新的提議。
他邀請兩人在鳳凰城待上幾日,可以參加鳳凰城一年一度的百花游。
用慕容嗣的話說就是“這可是全九州最盛大的婚禮”,實則是類似七夕節那般由戀愛中的信男善女們參與的慶典,算作是鳳凰城百姓娛樂生活的一部分。
“留啊。”趙宥忽然擡起頭,一改方才的陰沉冷清,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都請了,我為什麽要拒絕?”
宋珩之聞言反倒是笑了一下,心道自己方才真是白擔心這個混蛋了,果然一談及什麽娛樂活動,這家夥天生的自愈能力就出現了。
“畢竟這鳳凰城裏……”趙宥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容意味深長,“有趣的事情……遠比我們知道的多。”
他擡眼,對宋珩之挑了挑眉,活像個纨绔子弟:“你不是也發現了麽?”
宋珩之見趙宥已經徹底從頹唐之中抽離出來,便順着他的目光坐到軟塌的另一側,順手拿起桌上的還未使用過的酒杯,在趙宥笑吟吟的目光下給自己斟了一杯。
“你指什麽?”宋珩之淺淺地呷一口酒,舌尖上一陣苦澀與辛辣惹得他緩緩皺起眉。
趙宥則閑适地撐着腦袋欣賞美人蹙眉的風情,四兩撥千斤道:“慕容府裏的女人。”
宋珩之輕輕放下酒杯,小小的瓷白玉器與嫩生生的指尖若即若離,模樣過于俊俏。
“我以為你會說慕容府裏的偶人。”宋珩之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擡眸。
“那說的不是一個東西麽。”趙宥笑得詭秘,“看來我們到底是心有靈犀的天生一對。”
“就你會貧。”宋珩之對趙宥時不時抽風耍流氓占便宜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并未放在心上,“那些婢女應該都不是生人。”
“每一個拉出去都是黃道境的戰力。”趙宥點頭道。
“這就是傀儡術的恐怖之處了。”宋珩之點頭,燕九與阮秋水都與慕容嗣有故交,他們對于傀儡術的評價都很高,“只要傀儡師足夠強大,他就擁有數不盡的戰力。”
“嗯哼。”趙宥兀自又給自己斟了杯酒,面帶興致地點了點頭,“還有呢?”
“恩?”宋珩之不解地皺眉。
“你沒有發現最奇怪的一點麽?”趙宥一飲而盡杯中的酒,指尖捏着酒杯有規律地敲了敲木桌,似乎在等宋珩之反應過來。
“什麽?”宋珩之眉頭蹙得更緊。
趙宥手上的動作不停,玉器與木桌敲擊碰撞的聲音依舊在響動,給氛圍平添幾分緊張。
“慕容夫人。”
這一回,趙宥收了手。
兩人對視間,整個廂房寂靜得可怕。
“……你是什麽意思?”宋珩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趙宥在暗示什麽,可這個暗示,卻只讓他更加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毛骨悚然。
“你覺得那位夫人是生人還是傀儡?”
趙宥的指尖繼續敲打起木桌來,沉悶又清脆的聲響,似乎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宋珩之的心上,落下難以言喻的回聲。
“……你是說慕容夫人……”宋珩之咬了咬牙,卻又在回憶中愈發沒底,“……她……”
的确是奇怪了些的。
“你也感受到了,但是你沒往深處想。”趙宥一見宋珩之的面色就了然了,見宋珩之理解自己,于是幹脆繼續把話說下去,“依照慕容夫人在鳳凰城的地位,她不該是個偶人,或者說,慕容嗣都出面了,她本人沒道理不來見我們。”
宋珩之皺眉,覺得事情愈發奇怪:“但是……”
“但是她比其他的偶人都更加逼真靈動,慕容嗣與慕容夜存的态度也不像是在對待一個偶人。”趙宥補全了宋珩之沒有說完的話。
宋珩之張了張口,一時無解。
他擡眼,與趙宥俊逸而深邃的雙眸對上,他從對方眼裏看出了旺盛燃燒的好奇。
“你是為了這事兒留下來的?”宋珩之福至心靈地明白了趙宥留下的意思,“你覺得這與慧妃之死有關?”
趙宥慢悠悠地舉着酒杯笑了笑,目光缱绻而渺遠。
“啧……我只是覺得……慕容嗣特地讓我留下,有他的道理。”趙宥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酒杯,目光落在白瓷盞杯中晶瑩剔透的液體上,晦暗不明。
“……”
宋珩之順着趙宥的目光望了一眼,緩緩眨了眨眼。
的确,整個鳳凰城最有可能與慧妃有所聯系的,只有那一位夫人。
她們年紀相仿,且成婚的年紀相近,慕容嗣曾在年輕時進京面聖,而那時候,慕容夫人進宮拜見慧妃也是禮節之一。
按道理來說,她們也算是舊相識。
“那,我們接下來幾天,就等着那個百花游行?”宋珩之長嘆一口氣,卸了力氣似地把半個身子支在小木桌上,擡眼去望趙宥。
趙宥一垂眼,看見的便是美人的上目線。
那一雙平日裏過分清冷的雙眼,在夜晚瑩瑩燭火的閃光中變得生動水靈,宋珩之眼角一顆小小的淚痣在纖長眼睫的陰影中時隐時現。
清純又美豔。
“……”
趙宥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不自在地移了開來。
“恩?”
宋珩之見趙宥不回答,又湊近了一點,眉心微微蹙起,眼波流轉間流淌出幾許秋波缱绻,渾然不知自己的模樣究竟多勾人。
“……咳咳……”趙宥輕咳一聲,閉了閉眼調整自己的心思,才開口道,“其實我打算今晚動身的。”
“今晚?”宋珩之驚訝地提高了音調,一雙桃花眼瞪得老大,“今晚你能去幹嘛?”
“夜游慕容府呗。”趙宥說得輕巧。
“你剛才說那些偶人婢女每一個拉出去都是黃道境,你現在與我說你要搞夜襲?”宋珩之覺得好笑。
“這不是還有你呢麽。”趙宥渾身自在地笑了笑,全然沒有壓力。
“……趙宥,你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宋珩之無語而故作嚴肅地凝視着趙宥,“且不說你我能不能全身而退,一旦事發,這就是朝廷與江湖的大事,你一旦出了差錯或是做得過火,這個後果不是我們可以承擔得起的。”
“我知道。”趙宥點了點頭,只是面上笑意不減,“我有數。”
宋珩之疑惑地望着對面趙宥自信而輕快的面容,深深地皺起眉。
他自然還是不放心的。
趙宥是誰?
慕容嗣是誰?
他自己又是誰?
他們分明都做不了純粹的自我,他們生來都帶着各自背後勢力的烙印,只要是行走江湖,就沒有趙宥、沒有慕容嗣、沒有宋珩之。
只有盛京皇室、鳳凰城、滿庭芳。
他們擔當不起任何差錯的代價。
任何兩方的交惡所帶來的血雨腥風都是足以震蕩整個九州。
趙宥是皇子,趙宥随心所欲慣了,趙宥犯事與庶民不同罪。
可他宋珩之還是有理智的。
“……你有數個鬼。”
宋珩之無奈又氣惱地咬了咬牙,輕聲啐道。
看趙宥這個吊兒郎當的模樣,就知道他又是在想一出是一出。
趙宥的确是吊兒郎當地邊把玩着酒杯,邊抱着有趣的心理看着宋珩之面上表情的變化。
他真是越看心越軟。
自己到底是撿來了個什麽寶貝。
又能打架,又會關心自己,還長了一張這麽漂亮的臉。
夫複何求?
不過……
有些事,還是得有人做的。
趙宥這麽想着,放下酒杯,帶着些逗人的心思笑得無比燦爛:“我打算今晚行動,要一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