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叁)
我腳下似長起了一棵樹,靜靜地看着他們近乎癫狂地燒掉了我所有的畫稿。
暗黃軟塌塌的紙片漫天飛揚,溫柔的殷紅如戀人般吻噬皮膚,落在地板彙成婉蜒的曲線。
像小蛇。
毒液于血管不羁歌唱,跳着靡麗的華爾茲吐出信子嘶嘶作響,一下又一下緩慢又惡劣地刺破我脆弱的外殼。
遲來的憤怒與難過破土而出,我被挑斷重接的經脈一寸寸碎裂,勢不可擋的痛苦幾乎将我淹滅。
有什麽東西瘋狂生長,像是要重見光明。
他們說我有病,又說我裝病。
他們都對我說高考結束後一切就都好了,可是并沒有。
我哽咽着回視他們把線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寬,你好好讀大學,不許談戀愛,考研,無論多少錢我們都供你,別人都結婚買房買車了,你要是不結婚不生孩子,別人會怎麽看我們,怎麽說我們......
我不顧一切地一頭紮進車水馬龍的燈紅酒綠,耳邊是轟隆灌耳的尖銳鳴長,身邊是川流不息的車流,頭頂是直聳入雲的建築,我努力揚起頭,喘不上氣,窒息。
我對着現在繁忙的城市,內心慌亂迷茫,我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又該去哪裏。
我一個人靠着冰冷的玻璃抱着膝蓋,馬路上的每個人都步履匆匆,有着自己的目的與方向,似乎沒有人會來關心我知不知曉自己的前路在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啊,為什麽只有我游離在世界之外的罅隙格格不入。
毫無規則的雨在玻璃上恣意抒寫,對面巨大的熒光顯示屏跳着一大又一片。巨大的雨幕混雜,結果好像天地本就是一團混沌,世界在昏昏沉沉中下沉,旋成模糊的黑紅黃底色。
有什麽東西滾燙地砸在手背,我突然覺得整個人又輕又空,懸在了世界中央,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們報了警,天亮了,我必無可避。
陽光上浮動的熱韌在翻滾,一頓一頓的磨着幾近崩潰的神經。
遠處的樹叢。在橙黃天穹下張牙舞爪伸展的藤在光下運成黑色,多麽像梵高畫裏沙啞寂寥的烏鴉。
聽不到哪怕是一絲動靜,我仿佛又回到了玻璃罩,嗡嗡的電流從耳朵湧進,又從另一側傾斜而出。
底下一片紅藍藍紅紅藍交替,有好多他們在緊張地沖我嚷着什麽。
我踢了踢腳邊的可樂罐,淺淺的紅色漫着鋪展開來,天臺另一側的門突然打開,他們湧了進來,還在罵罵咧咧。
可我不想聽了。我想起自己的逃離與18年來的破碎混沌,突然又覺得自己那麽輕,那麽空。我要做自由的鳥,我要飛。
若有來世,好吧,忽然發覺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毫無束縛地自由啊。
人真是一種矯情又造作的動物。
那麽,再見吧。
我自18層高樓一躍而下,張開的臂膀寫滿了舒展,整個人在騰空的那一瞬,無數淤爛的枷鎖如土委空,打開前面的外殼歡唱,第一次自由地湧動了出來。心靈的決堤砂石有沒奔流,我看見你找的鏡頭有綠枝瘋狂掙紮,看見世界萬物被予以鮮亮柔軟的顏色。
如果世界是一首歌,那麽前奏在這一刻才剛剛奏響。
但那也只有一瞬而已。
有一種鳥兒,生來就只能不停地飛飛飛,不可以停歇,也不能開口唱歌,世人都以為這種鳥是啞巴,像瘋子一樣每日每夜飛不停。
鳥兒有一天停下了飛行開始歌唱,它的歌喉令百靈鳥都羞愧不已。它唱了好久好久,唱到嗓子出了血才終于停歇。
世人卻發現它已經死了。
它一生只有一次停下飛翔和歌唱的機會,但那之後迎接它的将會是死亡。
上帝給予了它無比美妙卻也致命的歌喉,那是瀕臨死亡的絕唱,是歌頌熱愛的贊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