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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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馬場時因葉莺坐的馬車,走得都是寬闊平整的大路,這會兒兩人騎着馬,身後還跟着同樣騎馬的護衛,即便葉莺戴着幕離,可她身姿卓絕,袅袅婷婷,一路行進中吸引不少人目光,不少百姓看稀奇似的跟随。
大街上又有誰不識得景珩,昨日他一身龍鳳大紅喜袍辦喜事,騎着神駿黑馬走了半座城,滿城炮竹聲響,盛大煙花樂事此時還在百姓口中津津樂道。
跟着看熱鬧的人不少,膽大的還喊上幾句話。景珩戰事凱旋回京時多次見過這種情形,但葉莺剛剛摔下馬,他擔心路上人多再出現閃失,不想葉莺受傷或是馬匹沖撞百姓,盡量選人稀商鋪少的路走。
不知不覺騎行到一條青石板路上,街巷靜谧悠長,簇新琉璃瓦在似乎剛剛粉刷過的紅牆上耀着亮光,牆內樹木高大,枝葉茂盛舒展,巨大樹冠伸出紅牆,給街巷投下一片陰涼。
目光掠過高大院牆,景珩突然意識到走錯了路,想無知無覺中換上一條道,葉莺看着嶄新的宅院占據了整條街,恰在此時偏頭問他,眼中俱是好奇。
“哥哥,這座宅院看上去比燕王府還要大,這麽新,是誰家的?”
便是燕王府辦喜事,整個宅邸按照景珩的意思翻新了一遍,也沒有這座宅院一眼看上去亮眼。
紅牆顏色豔麗秾稠,若剛剛着色,琉璃瓦在夕陽下閃閃亮亮,顯示着宅院主人的顯赫。
葉莺的确好奇,這京城裏除了帝王,誰家宅院還能大過景珩?便是世家幾代人積累,卻不可能有這般嶄新靓麗外觀。
景珩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她為何明知故問?
手中缰繩不禁拉緊了些,景珩踟躇片刻,一字一句道:“是先長公主的府邸,宅院是先長公主成婚時的嫁妝,先帝所賜,陛下正命人重新修葺”。
他不露聲色瞧着葉莺的動靜,她卻只是轉頭多看了兩眼院牆,輕飄飄說了句:“這樣啊,怪不得”。
臉上情緒和問他時未有明顯變化,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眼神看向道路前方,輕拉着缰繩繼續由着小黑馬踱步。
心中實則駭浪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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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場時故意驚吓她的馬匹,被她堕馬躲過去,這會特意帶她來此處,偏她就是如他計算好了般,就要多問這麽一句話。
葉莺心中忖度,接下來他會帶她進這座府邸,繼續試探她?
可她的确想進,在知道這是自己宅院的那一瞬間,想進去的念頭充斥着腦海,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都想看,想找回如騎馬時熟悉的感覺,尋回失去的記憶。
葉莺若無其事東看看西瞧瞧,沒再說話,詭異氣氛直到一行人騎行到長公主府邸正門才被打破。
正門前道路鋪着大塊方形磚塊,兩座守門石獅兇猛威武,紅色大門緊閉,門上銅釘和鋪首光可鑒人。
門上卻未有牌匾。
二人目光同時投向開着的一側側門,裏面似有人影忙碌。
“去看看?”景珩看向葉莺。
葉莺點頭。兩匹黑馬往側門踱去。
二人從側門進了長公主府。
院內樓閣交錯,綠樹紅花間既清致素雅,細節處處又彰顯富麗堂皇。工匠仆役散落其間忙忙碌碌,或栽種花草,或砌刻磚石,或粉飾屋壁。
和景珩最後見到此處時,差若天淵。那時滿眼屍骸,宅院裏不是火燼後的黑色殘跡,便是煙熏後的灰痕。
還有相擁一起黑炭般的兩具焦屍。
回憶當日那般景致,景珩的心悶悶地痛,心疼眼前人。
他看了一眼葉莺,她淡淡地四處打量,如每日飯後在印婵院閑逛,有那麽一剎那他都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明婳,能夠如此古井無波,似局外之人。
守門的仆役識得景珩,再看他身邊的葉莺,猜出來幾分,一邊陪着逛,一邊趕緊差人去院中叫來負責宅院修繕的工部郎中毛孟群。
工部郎中毛孟群一路小跑趕過來。遠遠的他就看到修長挺拔氣勢威嚴的景珩,正欲開口請安時,瞥見他身旁的葉莺,一瞬間驚吓得差點當場軟腿倒地。
所幸他知道景珩剛剛娶了明婳替身,即刻穩住了失态。
“不知殿下今日來查驗,下官失禮!” 毛孟群向景珩賠禮的同時,忍不住偷偷看了葉莺好幾眼,像,實在太像了!若是這女子晚上突然出現在這裏,他一定會吓得見了閻王。
可他倆到長公主府邸做什麽?
毛孟群忍住八卦心思,老老實實向景珩彙報府邸修繕進度,不日即将完工,到時再由工部尚書派人驗收。
景珩向葉莺解釋:“這座宅院現在歸屬信王明晖,因陛下仁厚,令工部修繕好後再交還信王”。
他很小心回避着提起那場大火,奪去長公主府幾百人命,整個府邸面目全非。
二人跟随毛孟群,看了幾處修繕好的院落,穿過月洞,正要繼續走時,兩個仆從用一根扁擔合力挑着一盆碩大綠植迎面走來。
一個仆從擡頭看到葉莺,腳下一崴,扁擔登時滑下肩膀,哐一聲巨響,那裝着綠植的巨大瓷盆四分五裂,幾塊瓷片摔落地上,連着又哐啷響了好幾聲。
“怎麽做事的?”毛孟群斥道。
衆人心照不宣,景珩道:“我們随便看看,毛大人先去忙事吧”。
毛孟群識趣地帶人退下,心中仍是疑惑,修複長公主府邸的事燕王從未插手過,為何今日帶着新婚王妃看得如此細致。
“還想看嗎?”景珩問葉莺。
偌大宅院能在一年內修複如新,甚至比以前更好,不知她心上的傷口,是否亦能夠如此快的愈合,或者至少是結了疤,不去觸碰輕易不會再疼。
葉莺想看這修葺過的宅院,是想喚醒過去的記憶,可她跟着毛孟群在宅院裏轉了好幾處,如春日賞花般,哪處都新鮮,卻回憶不起過去的丁點。
心下失落,卻不甘心就此放棄,“哥哥,帶我看看吧”。
她不記得宅院的格局,景珩亦未來過幾次壓根不熟悉,兩人在宅院裏撿沒人的地方瞎轉悠。
轉過幾處回廊,走過一面滿是花窗的院牆,視野豁然開朗,夕陽柔光下,一池碧水漾着一株巨大花樹的倒影,紅紅綠綠,似色彩絢爛的錦緞。
滿樹粉紅,輕輕搖曳在夏日餘晖中,遮蓋了大半庭院,花香撲鼻,整個庭院花香彌漫,令人心曠神怡。
二人情不自禁走向花樹,宛如走入一副畫卷。
葉莺走到花樹下,輕輕觸摸樹幹,樹幹粗大遒勁,枝幹卻舒展細長,她的手撫在樹幹上,擡首望向頭頂。
滿樹花枝,滿眼粉彩,陽光透過繁密花枝在她臉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她眯起了眼。
或許是清風習習,花樹的樹梢輕輕搖曳,密密層層的花朵顫個不停,些許粉粉嫩嫩的花瓣飄落,拂過葉莺的臉龐,帶來一絲絲癢意。
“紫薇樹”,葉莺遽然想起記憶裏的這棵樹。
亦是這棵樹下,她和一年輕男子一起觸摸這棵紫薇樹的樹皮,粉紅紫薇花會随着細長枝幹擺動而輕輕顫動,她笑着說:“癢癢樹!”又伸手去撓男子癢癢,男子欲躲又不想躲開,最後無奈抓住她的雙手,把她圈在懷中。
“這棵紫薇樹,是姑母求姑父官場順利栽種的吧?”
“是皇外祖父祈願家庭和睦和長壽而種”。
“那我們會和睦會長壽嗎?”
“你說呢?”
“我和婳兒白首不離”。
……
紫薇樹有着許多吉祥含義,有寓意仕途順利,有寓意家庭幸福和睦,有寓意長壽和深情。即便煙熏火燎,它仍然再一次頑強綻放。
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葉莺擡頭看花良久,使勁眨了眨眼撇去眼中氤氲,待眼中濕意消逝不會潤濕眼角,才收回視線。
便是斜陽,亦灼得眼睛刺痛,心裏亦是灼燒般的疼。
景珩默默注視着她,先前她的淡然讓他有一息的疑惑,而此刻她久久擡首看花,那癡癡呆呆神情專注的模樣,他就是知道,她小心隐藏的模樣不經意間又回來了。
景珩亦是凝目出神之際,葉莺轉頭看着他笑:“這裏好美”。
景珩亦笑看着她,将她拉入自己懷中。
“以後年年歲歲,我都陪你看。
而今而後,和你白首,共你歡笑”。
葉莺雙手摟緊景珩的腰,她乖順閉上眼睛,将自己深埋在他的胸前,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滴滴滑落,很快濕潤了景珩胸前一片。
“怎麽哭了?”景珩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
“哥哥,你待我太好了。
從未有人這樣待我,和我說這樣的話。你會一直這樣待我嗎?”葉莺在景珩胸前喃喃。
等我找到玉玺,會棄我如敝屣甚至偷偷抹掉性命麽。
眼淚似決堤的江河。
景珣啊,景珣,白首不離,你失去的我都會幫你奪回來。
葉莺的心裏,前所未有的渴望,找回玉玺,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
所有這些,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聽着景珩有力的心跳,繞着他腰的手指微微撫摩,琢磨着該如何做,才能利用景珩的目标借力而為,實現自己的願望。
而此刻的景珩,心如蜜罐,他擔心葉莺見了曾經的宅院心情低落,卻在忐忑中再一次收獲了她的擁抱,她的主動。
他心中激動:“我會一直這樣待你,無論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