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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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錯了人,這位不是太子妃娘娘,是燕王妃娘娘”,葉靈扶住葉莺,對跪在地上的女子道。
女子擡起頭,仔細端量葉莺眉眼。
明明就是,看到自己和孩子如此失态,不是太子妃還能是誰?可她和這個孩子從來都是隐瞞于太子妃,她心虛忐忑,目光看向鄭嬷嬷。
鄭嬷嬷亦不解,她雖未和太子妃明婳說過話,但跟随鄭钰皇後時多次見過,那眉眼和身段,她怎會認錯!
轉頭一想,太子妃已不在人世,若能幸運死遁逃脫肯定不會承認,便順着葉靈的話道:“我們在這兒深居簡出,不知燕王妃娘娘,娘娘勿怪!”
葉莺回神,她對地上女子微微一笑:“快起來罷,是公主殿下讓我們來”,見到稚兒一雙大眼睛仍看着自己,一臉懵懂憨态模樣,不由得又想起景珣每每癡楞楞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哀痛酸澀。
“寶寶,扶你娘親起來,你幾歲了,叫什麽?”
跪在地上女子起身,拉起稚兒到她身邊,向葉莺解釋:“娘娘恕罪,永安馬上二歲,自出生便大門不邁,膽小沒見過世面”。
永安站在女子身邊牽着手,擡首看着女子,又低頭看看身邊蹴鞠,再擡首對女子道:“玩”。
鄭嬷嬷走到永安身邊,将其牽開,對女子道:“蕭婕妤,你帶娘娘去屋裏說話”。
太子婕妤,正七品,以後太子登基便是正三品妃嫔,位份不低,而且婕妤,那是正式封號,不是私藏見不得光的外室。
那就是只有自己不知道。
三人來到正廳,蕭婕妤站立一邊奉茶伺候。
葉莺見她雖大方得體,但舉止間仍流露出拘謹,笑對她道:“蕭婕妤坐罷,我受公主之托來此看你,不是你主子,你不必如此”。
蕭婕妤小心翼翼在下首坐下,對葉莺恭恭敬敬有問必答,葉莺便知道了大概。
她本是鄭皇後身邊宮女,被鄭皇後選中作為司寝宮女送給景珣,幾番雲雨後竟有了身孕,為掩人耳目被安排在宮外,待恰當時機再攜子回宮。誰知景珣大婚時宮變,鄭皇後一脈被景豫屠戮幹淨,幸而鄭皇後身邊秦內侍有情有義,安排下屬給她們換了住處,自此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這兒茍且偷生,直到半年前公主景姝登門。
景姝亦是知道她們不久,但永安是景珣唯一血脈,她怎會聽而不聞,費盡心思出宮見過一面後,從此便挂心這個和胞兄長得別無二致的侄兒。葉莺對父皇如此親近,親身去白龍山給景珣報仇,想來對景珣唯一血脈定能照拂一二。
葉莺慨嘆,未見到此兒,她對景珣樣貌想不起來半分,可永安如時間閘門,她和景珣過往那麽多年點點滴滴,一幕幕浮上心頭,她的記憶回來了不少,她該感謝這個娃娃還是恨他呢。
“永安,這名字很好啊,他定會福澤深厚,永享安康”。
蕭婕妤垂首:“是太子殿下取名,惟願他平安長大”。
葉莺腦中浮現景珣懷抱嬰兒,面露喜色的模樣。
那麽溫潤和善的人,對誰都很好,對誰都盡力關照,自己的長子,對他定是愛不釋手。
“公主殿下托付我,我定會幫你們”,葉莺看向葉靈。
葉靈拿出銀票,放在桌幾上。
蕭婕妤忽的跪下,聲音帶着哭腔,她對葉莺道:“娘娘,我們在這兒提心吊膽。自去年來,我夜夜夢見永安被人所害,求娘娘帶我們出城,我們願意永居鄉野,再不回來。
惟願永安平平安安長大,做個普通布衣”。
蕭婕妤眼中噙滿眼淚,目光中盡是懇求,期翼。葉莺看得懂,那是一位母親對孩子最原始最樸實的愛,若是景珣知道永安現下情形,也一定會是這樣目光,不,只會更亟盼,更渴求。
“我會為你們妥善安排”,葉莺安慰道,“時間不早,我們得趕緊回去,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護你們平安”。
蕭婕妤放下心,咚咚給葉莺磕頭。
在她看見葉莺第一眼,她就知道,她的永安有了希望。
當初她意外懷孕,很是忐忑卻從未懼怕,因她多次見過明婳,了解她的一言一行,太子妃和太子景珣一樣,都是心有大愛寬厚仁善之人,怎會容不下一個嬰兒和毫無争寵之心的可憐宮女,何況還有景珣對她親口承諾。她安心待在宮外,只待景珣大婚後接她們母子進東宮。
世事無常,自宮變後轉移此處,她便惶惶不可終日,擔心随時哪天便和永安暴斃床上。
可公主來了,“太子妃”也來了,即便她不是太子妃,可她有着和太子妃一樣美麗容顏,那樣的昳麗,那樣的耀眼,暗淡小院裏仿佛第一次照進陽光,到處都亮堂堂的,蕭婕妤的心亦是亮堂堂的,她看到了走出這個院門的希望之路。
燕王妃有着和太子妃一樣的美貌,那必然和太子妃一樣,有顆仁愛善良的心。
葉莺拎着大包藥膏藥袋回了燕王府。
回京後,最好的太醫圍着景珩精心治療,他內傷基本痊愈,胸口和腿上骨折亦好得七七八八,只是為防後遺症,太醫們的醫囑仍是好好休養,待徹底康複。
景珩每日閑得發慌,只待新年進宮面聖後就恢複如常日子。葉莺回府時,他正在看書。
葉莺拎着藥膏遞到他面前,囑咐他雙管齊下。
“別人不知道我身體,你也不知道麽,現在我就可以和你在馬場比試,看誰騎得快”,埋怨着葉莺多此一舉,景珩心裏卻是很歡喜。
“不好好養,以後這處便薄弱許多,更易骨折受傷,難道哥哥想變成瓷娃娃?”
“那你幫我塗”,景珩拉着葉莺的手,看她的眼神溫柔如水。
葉莺抽回手,好聲哄道:“馬上我得去探望父皇,回來後給哥哥塗”。
“上午你得跑馬,亦不讓我陪你,下午雷打不動去宮裏,我不也是個病人,怎麽不想着陪我?”景珩笑看她。
葉莺猶豫一瞬:“那以後不去馬場了”。
景珩笑意更大:“想去就去罷,不會拘着你做任何事”。
即便知道只要葉莺去跑馬,高玄泰肯定會去找她,可只要她喜歡,他便由着她。
而且他和葉莺回京路上,感情更加深厚,高玄泰已完全算不上威脅,只是心裏不痛快,自己忍忍也就過去了。
至于去宮裏探望父皇,父皇絕不會康複,這一點他确定無疑,葉莺天天探望,或者父皇可以稍微活得久一些,就滿足她的心意。
而且他亦有些事情不便在葉莺面前處理,譬如黑衣人的探查,線索查到葉莺曾住的那個莊子就斷了,一夜之間,莊子裏的人死得死,傻得傻,附近百姓以為是邪物作祟,景珩知道,人比邪物更可怖。
葉莺亦有自己的計劃。明妤已經回了北地,給她留了口信。京城工部郎中毛孟群得急病而亡,是明妤手筆,毛孟群曾在景琮手下做事,他親口承認給景琮和謝相之間送過密信,知道他們之間聯系甚密,宮變前夕,他和景琮雖在外地,但他有一段時間沒看到景琮身影。
明妤讓葉莺回京後聯系藥鋪回北地,明晖和她都希望她能盡快回信王府。
葉莺去了一趟白龍山,真正想知道的并未從王炜那兒得到确切答案。不過有胞兄明晖和明妤這些口信,景琮的黃雀身份實是跑不掉,景珩多次表态支持景琮,這些大事他不可能一無所知,必是參與其中。
葉莺想走之前适合的讓秦希娴無意中知道玉玺的着落,可知道永安的存在,她亦放不下這個孩子,景珣在這世上唯一的孩子。
景珣若還在這個世上,自己忽然知道永安,會如何做,葉莺不知道也不願去想,他已回歸塵土,她難道還去和墳墓裏的人計較,活着的人好好活着,為景珣也罷,為景姝也罷,自己所求無非是一份寧靜,一個放下。
葉莺不再和景珩黏糊,再次囑托他用上藥膏後直奔宮城,她想知道景姝對母子的打算,畢竟她現在是燕王妃,不是永安的嫡母。
父皇和往日一樣,沒有惡化亦沒有明顯好轉,今日他甚至未曾睜眼,葉莺和景姝陪坐了大半個時辰後起身離開。
走出寧壽殿,二人在宮道上共走了一段路,随意聊聊走到快分手地方時,葉莺一不小心腳上踩到個石子,她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疼得“呲”叫一聲。
突如其來變化吓傻了景姝,她忙躬身要扶起葉莺,葉莺撫着腳踝,皺着眉道:“好疼,怕是站不起來”。
“那怎麽辦?”景姝着急,想查看她的傷勢。
葉莺看向站在身邊的內侍,他的眼睛正滴溜溜往她腳上瞅,她對上他的目光:“麻煩大人,給本宮安排輛步輿,送本宮到東華門即可”。
內侍猶豫:“王妃娘娘不用叫太醫看看嗎?”
“不麻煩大人,好幾位專看骨病的太醫正在燕王府裏候着”。
內侍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小跑離開。
景姝回過味來,對身邊一位宮人道:“你回殿裏給王妃娘娘搬個繡凳來!”
又再問葉莺:“真的不用看太醫嗎?”
葉莺握着腳踝,似乎疼痛難忍:“那,那還是看一下罷”。
景姝轉頭對剩下的一個宮女道:“快去給王妃娘娘叫太醫來!”
轉眼間只剩下兩人。
葉莺輕笑:“公主越來越聰明了”。
景姝道:“姐姐真沒事嗎?”
“有事,我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石子,真摔真疼,後面幾天暫不會再進宮”。
景姝往葉莺腳踝處猛看了幾眼,心裏抽抽地疼。
葉莺長話短說,告訴景姝和蕭婕妤見面情形,以及蕭婕妤求葉莺送母子二人離開京城。
“公主,你怎麽想,我受你所托,聽從你的安排”。
景姝沒想到葉莺辦事如此之快,緊張地問:“燕王不會知道吧?”
“放心,無關人等都不會知道。公主,我如何做?”
景姝看向葉莺,她真看不透,和她想的一樣,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