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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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莺就像給皇後秦希娴禀告府裏添加了哪些物什般,平靜,自然,有條不紊,安靜等着接下來的懿旨。
曾經景姝輾轉難眠,糾結于葉莺是誰,是否向她開口去探望蕭婕妤母子。即便她不是明婳,不會為蕭婕妤母子的出現牽動情緒,可現在這般淡然,沒有任何好奇和追問,不像燕王妃的做派,永安若被人利用會實實在在威脅到景琮,繼而影響景珩。
她什麽都不問,想知道的不過是景姝對母子的籌劃,可景姝哪裏有?
她只結束孝期借口去奉國寺時,想方設法偷摸摸見過蕭婕妤母子一次,托付葉莺去瞧,是大半年沒聯系自己又無合适借口出宮,擔心蕭婕妤母子安危和經濟上困頓,其他,她心有餘力不足。
景姝不由得蹙眉,她嘆了口氣:“我自己寸步難移,能給予他們的不過一點兒錢財”。
葉莺撫着自己腳踝,垂眸道:“三皇子景豫已死,再沒什麽人會威脅到永安,陛下厚葬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想必若知道永安存在,定會厚待于他,讓他做個逍遙王爺”。
景姝看葉莺的目光變得狐疑,葉莺垂眸,并未察覺她細微變化。
她怎敢告訴景琮這個侄子的存在,他們撤走她身邊所有熟悉之人,服侍她的宮人讓她天天都有如芒在背之感,她自己都擔心哪天便和父皇一樣,只能直挺挺躺榻上。
幼兒得個頭疼腦熱便一命嗚呼,根本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
“蕭婕妤都說她們只想鄉野過活,我亦覺得做個尋常布衣很好,這深宮裏待着和牢籠無異”。
“可永安本可以金鑲玉裹錦衣玉食,你讓他從此弊衣箪食土階茅屋,豈不太過殘忍?”
“他爹确是鐘鳴鼎食,可那樣的日子過了幾日?永安若被景琮知道,還得仰他鼻息,比他爹還不如,誰又能保證他比他爹幸運?”
景姝盯着葉莺的臉:“難道你信任景琮景珩二人?知他們是可托付之人?”
必是不信任不認可,才有那些小動作。
想到她如此短暫日子裏能避開景珩那麽多護衛與蕭婕妤見面,景姝毫不懷疑葉莺還有許多她不知的本事和秘密,現在她已知道永安的存在,景姝唯一軟肋完全暴露在葉莺面前,她亦無可畏懼,對葉莺求道:“姐姐,你幫我,讓她們離開”。
“我不認得什麽人,也只對我老家相州一帶熟悉,讓她們去那兒?”
“從此天各一方,可能再難見面,你也舍得?”
在蕭婕妤央求她時,她便有了送母子倆回自己熟悉地方,回北地的想法。在胞兄明晖地盤裏,有他們的暗中照拂,永安定能平安長大,做個開開心心普通人,若是真有出息,在胞兄明晖手下謀個事做亦是可能。
可這些她不能和景姝說,她永遠都不想景姝知道她是誰,那必然得打消她刨根問底,想和蕭婕妤母子保持聯系的念頭。
葉莺擡眸對上景姝視線。
景姝一時有些錯覺,那是明婳在看她。明婳是很有主意的女子,她不會害哥哥,亦不會謀害永安。
瞬間對視中,景姝拿定了主意,她信任葉莺,目前處境身邊的人也只有葉莺可以信任,景姝點頭,堅定道:“姐姐,我信你,我只要知道她們平安便好”。
內侍帶着步輿急匆匆趕到時,太醫已在給葉莺腳踝塗藥,他要進一步處置時,葉莺看到了步輿,對太醫道:“不必麻煩,本宮回府後再處置”。
內侍送到東華門,看着葉莺被燕王府裏一衆奴婢小心侍候着走出宮門,心思滿懷地趕去椒房殿複命。
燕王府邸,景珩雖拿着本書看,卻是一個字也未進腦海,平常這時候葉莺早回來用過了飯,他等得不耐煩,又莫名有些心焦,吩咐長随雲祥騎馬去迎王妃,有事第一時間通報。
他百無聊賴翻着書,耳朵卻是挂心窗外,聽到院外有男子腳步聲,不等雲祥走近,自己先跨出了門。
雲祥神态還算平和,景珩提着的心稍稍放下:“碰見王妃了嗎?”
“回殿下,碰見了,王妃在宮裏崴了腳,所以今日耽擱了時辰,我先回來禀報,這會兒馬車應該快到了”。
景珩提步便往外走。
尚未走到前院,就見葉莺被葉靈攙扶着,一瘸一拐正往裏走。
景珩大踏步走過去。
葉莺見他面色不虞,笑着解釋:“沒注意踩到一塊石子,不過不礙事,宮裏太醫已經處理過”。
景珩吩咐張承和叫太醫,走到跟前就想将葉莺打橫抱起。
葉莺驚得往後退了二步。
“怎麽了?”景珩皺眉,還想拉上她的袖裾,葉莺又退了一步他才收手。
“你怎麽不用拐杖?”
雖說他腿傷已好,但太醫仍是叮囑再用上一陣子拐杖,減少病骨受力,平日在葉莺督促下,景珩雖嫌麻煩,走路多數時候還是借着拐杖使力。
“我已經好了”。
“除了哥哥自己這樣認為,太醫們都未這樣說。哥哥,我只是一點兒扭傷,不礙事,我餓了,我想吃飯”。
景珩只得依她。
熱騰騰飯菜很快擺上桌,景珩顧不得自己,給葉莺又是布菜又是舀湯,葉莺笑着舉起自己雙手晃了晃:“哥哥,我只是腳扭傷,手沒有問題呀”。
“多吃些,才能好得快”,景珩不管不顧。
“在宮裏怎麽會崴腳”,景珩随口問道。
“出了寧壽殿,和景姝說話時沒注意地上,踩到石子”,葉莺把先前的話又重複一遍。
景珩心下一動。
剛剛着急他未細想,從寧壽殿出來到東華門,一路都是平整鋪着大塊石板的宮道,每日都有內侍打掃多遍,即便有石子那亦是不易發覺體積極小最多硌腳的小石子,不是石階絕不會讓人摔倒。
而且,她身手不俗,怎可能因為踩到一粒石子便受傷?在白龍山瀑布時他敢讓葉莺牽上藤蔓自己爬上去,就是源于他知道她能,若她真是一個弱不禁風山野村婦,他可不敢冒險把她置于瀑布邊藤蔓上的險境。
所以,她是為什麽呢。
“那後面幾日無法再去探望父皇?”
“後面我日日陪着哥哥,哥哥不開心嗎?”
的确開心。
回到京城後,她仿佛不屬于自己,每日日程滿滿,偏偏還借口他養傷拒絕他的陪同,年前這些天她不會再去跑馬,不會再去宮城,又可以和在密州一樣,與自己朝夕相對。景珩忍不住嘴角翹起:“寧願你天天去看父皇”。
這樣的日子屈指可數極其珍貴,過了新年他會和以前一樣,日日去京畿軍營當值,想到這兒,景珩不再多想其他,只是笑盈盈看着葉莺,心裏似山谷裏的溫泉,溫柔溫暖。
飯後,太醫看過葉莺的腳,叮囑減少活動,将養幾日。自己折騰出來的傷,葉莺豈會不知,不真受點傷擔心天子夫婦疑心罷了,走路影響不大,稍微休息兩天便好,葉莺不以為意,而景珩卻把她按在床上,要給她換上太醫重新開的藥膏。
“宮裏太醫雖好,可府裏的專攻骨傷,效果自然是不同”,他按住她在床上,撩開她的裙擺要看她的腳踝。
葉莺掙紮不過,便随他折騰。
景珩褪下她腳上白襪,先用沾過溫水的布巾把腳踝上藥膏擦拭幹淨,腳踝白皙,皮膚細膩,并無明顯紅腫,像精致純白瓷器,他再蘸上新的藥膏重新塗上,手指按上皮膚時,才察覺皮膚的确發腫,一按一個微微凹陷印子,景珩垂首,小心搽塗盡量避免用力,內心情不自禁又琢磨起葉莺崴腳原因。
葉莺靠在床頭靜靜看着,腦海裏萬緒千端。
冬夜裏屋外滴水成冰,屋內地龍溫暖如春,眼前男人高大俊美眉目如畫,專注為她做這樣一件小事,若真是一對恩愛夫妻,不知會羨煞多少人。可他們真的恩愛嗎?或許有一些,葉莺說不準,始終在他面前戴着面具演着戲,回京途中有時演得投入會一時忘了自己是誰,仿佛自己真是一個倍受寵愛的小妻子。
玉玺的事已然如此,景琮見面時未提,景珩更是宛若并無此事,那他還要和自己繼續做夫妻到什麽時候?自己還有什麽值得他這樣賣力讨好去攫取?
景珣亦曾在她爬樹後拿着濕帕給她仔細擦幹淨手上污漬,亦曾在她和人發生争執後看似主持公道實則偏袒,亦曾和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她和景珣相處歲月那麽漫長,她以為很幸福很幸運,以為很了解他,以為知道他的一切。
蕭婕妤母子的臉浮上心間。
那樣行為從來有跡可循相伴多年付之真心的愛人亦會如此,景珩,恢恑憰怪轉變态度,真實面目又會是怎樣?
想起婚儀前夕,景珩信誓旦旦大言不慚,“我對你沒有秘密”,葉莺禁不住笑起來,假話說得太多太溜變成習慣,真有些真情實感在裏面呢,就像她對他說過的話。
“想什麽這麽高興?”景珩已給葉莺收拾好,用濕帕擦淨手上膏藥。
“哥哥”,葉莺笑問,“你有沒有騙過我?”
景珩怔了一瞬,疑惑葉莺突然提及這個,他配合她扮着葉莺算騙嗎?
“沒有”,下一刻景珩斬釘截鐵回應。
“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哥哥”,葉莺笑得更盛,發髻上金步搖微微晃動。
她眉眼彎彎,眼神純澈,看景珩的目光似有癡迷,由衷笑容似春日最盛牡丹。
在她眼裏他這般好?景珩有些懷疑,卻被這純粹率真笑容感染和吸引,不由得靠近壓上她的唇,“我是最好的,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