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上墳
上墳
酒吧裏放着震耳欲聾的音樂,五顏六色的燈光四處掃射,晃得人眼暈。
祝宵坐在角落的卡座裏,跟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不知在煩什麽,眉宇間都透着冷意。
“祝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好友趙子睿姍姍來遲,一來就十分懂事地自罰了三杯——挑着貴的點,因為今天是祝宵組的局,當然是祝宵出錢。
“以前叫你出來露個臉都難,今天怎麽轉性了?”
祝宵如今在大學裏任教,平日裏又要帶學生又要做學術,這種場合他很少來。
而自打跟邬咎杠上之後,更是少之又少了。
說起祝宵和邬咎,那真是一對冤家。
他們倆從大學那會兒就是一個專業,從那時起就針鋒相對,事事攀比,你卷我我卷你,各科成績不分伯仲,第一的位子在他倆之間不停地輪換,往往還沒坐穩又換人了。
所以祝宵根本沒時間玩,他幾乎所有空閑時間都用來跟邬咎卷了。
工作之後更是走火入魔了,他倆接着發揮卷死人不償命的精神,一路扶搖直上,并肩卷成了學院裏最年輕的副教授。
那一年的新聞尤為精彩,他們倆的照片同時出現在報紙上,人稱“考古雙子星”。
趙子睿對這傻逼稱號記憶猶新,因為這個稱號出現的那天,就有人把這張報紙裏祝宵和邬咎的照片剪了下來,左右緊挨着貼在了學校門口的公告欄上,供路過的人觀賞。
對了,邬咎。
趙子睿突然想起來,他最近聽說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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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那誰,我聽說他是……沒了?”趙子睿說得委婉,既沒提“那誰”的名字,也沒說出那個“死”字。
祝宵心裏正煩着,“不知道。”
趙子睿奇怪道,“這還能不知道?”
人也就活着的時候千姿百态,死了就是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不會喘氣了就是死了,這還能不知道?
“不對啊,”趙子睿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你不是還去參加他的葬禮了嗎?”
-
回想起邬咎的葬禮,祝宵還是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
靈堂兩側擺滿了鮮花,地上鋪着鮮豔的紅毯——上面還寫了一行洋氣的“wee”,若不是廳堂中央有個被大紅花簇擁着的“奠”字,祝宵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環顧四周,祝宵甚至是唯一的吊唁者。
無論怎麽看,都像一場拙劣的惡作劇。
對此,邬咎的管家是這麽解釋的:“邬先生生前說的,他見不得人哭哭啼啼的,所以葬禮不要弄得太悲傷,省得有人觸景生情。”
管家傳達完邬咎的旨意,又補充了一句:“哦,邬先生還叮囑我,如果是祝先生哭了,讓我千萬要記得錄下來。”
然後特別真誠地詢問祝宵:“您現在想哭嗎?”
“……”
祝宵冷笑道,“我哭什麽?我又不是他老婆。”
……
葬禮上,祝宵第三次問管家:“他真死了?”
管家也是第三次回答:“邬先生已經死了。”
“他怎麽死的?”
“非心源性猝死。”
編得有模有樣的,祝宵面無表情地想。
“遺體呢?”
“火化了。”
“骨灰?”
怕他不信似的,管家連忙拿出一個小壇子,遞給他:“都在這呢。”
祝宵打開掃了兩眼,表情沒變:“放點面粉我也會。”
“啊哈哈。”管家幹笑了兩聲,擦了擦額頭的汗。
管家咬了咬牙,又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充作殺手锏:“這是邬先生的火化證明和死亡證明,請您過目。”
葬禮可以是玩笑,骨灰可以是面粉,可這蓋了紅章的證明卻做不得假。
祝宵那毫無波瀾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邬咎真死了?
-
聽祝宵三言兩語這麽一說,趙子睿明白了大半:“那他這不就是死了嗎?你都看見證明了。”
“不知道。”祝宵頓了頓,又說,“死人會做這麽離譜的事?”
“他還做什麽了?”
祝宵煩躁地悶了兩杯酒,接着往下說。
當時祝宵只是心情有點複雜。
接下來發生的事,才叫一個石破天驚。
只見管家拿了一份厚厚的文件過來,二話不說就開始念。
從房地産到互聯網,從莊園酒窖到花店網吧,從唐宋書畫到康乾禦制黃花梨。
祝宵聽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管家是在念邬咎的資産。
似乎是擔心祝宵聽得太無聊,管家特意念得抑揚頓挫,到後半段差點兒拐着調唱起來,聽着就像古代太監念聘禮單似的。
“……以上這些,都将按照邬先生遺囑,全部贈予您。”這麽一口氣念完,管家也覺得有點缺氧,趕緊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祝宵面上維持着平靜,內心早已崩了個天崩地裂。他以為自己沒聽清,“你說什麽?”
管家耐心地重複道:“邬先生名下所有財産,都将全部贈予您。”
“……”
邬咎,把,所有,財産,送給他?
祝宵剛才還有點信邬咎死了,現在他又不信了。
“好玩嗎?”
他眉眼下壓,聲音裏不自覺摻了點冷意:“邬咎人呢?讓他滾出來。”
管家第四次回答:“邬先生已經死了。”
接着,他公事公辦地将手上的文件遞給祝宵,“這些是各種證件和資産證明,請您過目。”
然後又拿了一份協議出來,“只要您在這上面簽名,邬先生的所有財産就都是您的所有物了,您可以随意支配。”
“——但是,邬先生有一個條件。”
“您必須要定期給邬先生上墳,每周至少一次。”
-
“天爺,巨款……”趙子睿聽得心驚,“這算什麽,驚喜死對頭?”
他轉而又問,“那你是拒絕了?”
趙子睿跟祝宵多年朋友,知道祝宵是那種無功不受祿的人,平時過節有學生送他個水果他都要拒絕,邬咎這巨額遺産,更是沒理由收了。
“我答應了。”祝宵斜乜了他一眼,“送上門的錢,為什麽不要?”
“那你,”趙子睿咽了口唾沫,“真要去給邬咎上墳?”
“上。”
趙子睿不知說什麽,最後是一陣唏噓:“唉,他這也太突然了。”
“他走了,沒人跟你卷了,你……你也注意點,好好休息,別太拼了。”
祝宵聽着趙子睿的話,不知怎的出了神。他垂眼盯着眼前的酒杯,看那些紅的藍的光在裏面晃蕩來晃蕩去。
半晌,他開口:“我覺得他沒死。”
“這,你不是都看到了那兩張證明?”
“不知道。”問題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祝宵說,“我還是覺得他沒死。”
-
三天後。
根據約定,祝宵今天要去給邬咎上墳。
按照管家給的地址,祝宵打了一輛車。
司機是個健談的,掃了一眼地址,跟祝宵搭話:“嗬,郊外。這地兒可偏,一般沒什麽人去。哎,小夥子,你這是去玩兒還是幹什麽?”
不巧,祝宵不是個健談的,他系上安全帶,淡淡地道:“上墳。”
短短兩個字,成功讓司機感受到了微微的清涼,他搓了搓手臂,還是接了話茬,“哦,怎麽挑着這個時間祭祖,這也不是年節啊。”
上墳嘛,要麽是祭奠祖宗,要麽是思念亡妻。司機理所當然地歸到了前者,心想這麽孝順的年輕人真是不多了。
祝宵:“不是祭祖。”
不是祖宗……那就是亡妻了?
司機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借着觀察路況的間隙瞥了祝宵一眼。
祝宵那張臉,完全就是按照夢中情人那副模樣長的,一看就是不缺人追的類型。
帥是真帥,只可惜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夫。
司機不想戳人傷心事,只嘟囔了聲“成家挺早哈”就沒再說了。
祝宵不知道自己在司機眼裏已經成了一位可憐的寡夫,他沒聽清司機嘟囔的那句話,但他也懶得問,反正司機閉嘴了他也樂得清靜。
一清淨,他就又想起了邬咎。
他還是覺得邬咎沒死。
祝宵很難形容他這種篤定源自何處。
但他就是覺得,邬咎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死了。
邬咎那生命力就跟小強似的,祝宵見識過。
有一回他們住的那小區着火,祝宵回來時看見牆體都燒焦了,邬咎竟然像沒事人一樣出來了,除了臉熏黑了點,別的一點沒傷着。
有一回進山考察,晚上山路不好走,邬咎一不小心就跌下了懸崖,大夥兒忙着叫緊急救援,結果邬咎竟然翻了個身自己上來了,好像那只是一個小土坡似的。
還有一回邬咎拿自己做的飯喂小倉鼠,害得小倉鼠當場斃命含恨而終,可他自己也吃了,竟然活得好好的,連個腸胃炎都沒有。
……
這種例子不勝枚舉,祝宵都回憶不過來了。
下了車,祝宵走到墓園門口。
管家一早就等着他了,“祝先生,您來了。”
“跟我來吧。”
管家領着祝宵來到邬咎的墓碑前。
祝宵站定後擡眼一看,瞬間就感覺眼睛開始疼。
邬咎那塊墓碑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在國家重點學術刊物上發表學術論文20餘篇,出版專着、教材8部,參與國家及省等各級研究課題10項,受邀擔任多個國際知名期刊審稿人。
祝宵無語,誰特麽把履歷寫墓碑上?
這還算好的,後面的更離譜。
可能是履歷列舉完了,這煞筆開始列他自封的頭銜。
——王,男神,大師,有錢人,傑出青年,人民教師,一流廚子,資深挖土工,業餘藝術家,亞洲最帥面孔,學院最受歡迎的人,考古雙子星裏更亮的星,壓倒性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統治者。
不僅如此,就連名字旁邊那塊本該寫生卒年月的地方,也沒浪費。
——邬咎(188.88cm)
祝宵臉色極差,再一次感覺他是被邬咎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