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寧澹突然橫插一杠, 還點名要跟沈遙淩一組,搞得好像他是沈遙淩的什麽人似的。

好似,是以家眷身份加入。

明面上雖然沒人這麽說, 但心裏難保不會這麽想。

此時醫塾之中也是一片混亂的嗡嗡聲。

寧澹向來是醫塾的保護神, 此時卻偏向外人一邊, 他們卻還敢怒不敢言。

喻崎昕無人理會的聲音靜落飄散,齒根輕輕咬緊。

身旁有人安慰道:“因為堪輿館少人,寧公子才去那邊幫忙的。”

至于堪輿館少人跟寧澹又有什麽關系,他為什麽突然性情大變善心大發, 就沒人再去探究, 也沒人敢提起。

喻崎昕也裝作不知,面色強行冷靜着,應了下來。

“嗯, 你說的是。”

而站得離喻崎昕遠些的人, 則不會那麽體貼地顧及她的心情。

手掌攏在嘴邊, 交頭接耳低語。

“寧公子這是何意?莫不是, 突然又覺出沈三小姐的好了。”

“不知道, 這兩人指定有點什麽。”

“我怎麽覺得沈三小姐是故意的?從離開醫塾後,時常有她出風頭的消息,這次更是高調發起什麽比武, 那個破學塾怎麽可能贏過咱們,沈三小姐難道不怕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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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寧公子注意到,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還有什麽好怕的。”

鄭熙在一旁聽到這些風言風語, 氣得肺快要炸了。

他是搞不清楚那個寧若淵在想什麽, 但總之是跟沈遙淩沒關系。

這些蠢貨非要把他們兩個扯到一起,聽得鄭熙一陣陣泛酸。

回頭怒吼道:“很愛說閑話?沒事兒幹就滾出去, 醫塾缺你們幾個了?”

背後瞬間噤聲。

但鄭熙仍不解氣。

流言蜚語就像蔓草一般斬不斷理還亂,再怎麽澄清也還是有蠢貨聽信他人的“小道消息”,越想摘清楚越是無力。

鄭熙越想越是氣得跳腳。

全然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喜愛捏造此類謠言的其中一個。

但就算想起來,鄭熙恐怕也不會感到懊悔。

曾經他愛在沈遙淩面前說那些難聽話,是為了讓沈遙淩“痛改前非”,自尊自愛,不再和寧若淵糾纏。

現在他厭惡這些人的胡亂猜測,也是為了讓沈遙淩不要再和寧澹扯到一處。

目的一致,他當然不會覺得先前有錯。

只是氣惱沈遙淩為何不接下他的竹箋,若是沈遙淩幹脆答應了他,老老實實和他議親,哪裏還會有人敢把她跟別的男子扯到一處?

沈遙淩深吸口氣,假裝無事發生地對郭典學道:“典學,我已經找好搭檔了——”

“咦?寧公子不是你請來幫忙的嗎?”郭典學抓抓後腦勺,顯然有點茫然了,“他方才告訴我,說你們之前已經配合過一次了。”

“……”配合?是指在戲院裏調查的那次嗎。

沈遙淩沉默着,還想找些理由來拒絕,鐘聲已經敲響了。

郭典學趕緊拍了兩下掌心,退到旁邊去招呼:“所有人準備好,列隊進試煉場了!”

寧澹站到沈遙淩身邊,原定做沈遙淩搭檔的安桉自覺溜了,溜得飛快,頭也不回。

所有人兩兩一排站着,試煉場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沈遙淩只能不去想象同窗們會怎麽看她,今天過後又會從別人嘴裏聽到怎麽樣離譜的話語。

寧澹在她身邊站得筆直,面色依然冷漠得像是不想接近任何會呼吸的人。

沈遙淩看着手心,和寧澹并肩站在前面一排人的後面,沒人開口說話。

就這樣看着他們兩個人,倒像是沈遙淩上趕着的。

前面的腳步動了,沈遙淩放下手跟上,仍然垂着眼,視線中寧澹衣袍擺動,每一步的幅度都跟她一樣。

像他這種我行我素的人,怎麽偏偏卻能照顧到別人的步伐,在這種時候倒顯得“貼心”了。

但是這又有什麽用。

他高高在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萬人矚目的中心,也不知道身邊不想被牽連其中的人可能會為此感到苦惱。

算了,來都來了。

沈遙淩咬咬牙,抱着這種“來都來了”的信念,走進大門之內。

門後是單獨的通道,意味着不同的關卡,同組的兩人要合作通過。

反正以最後到達終點的時間計算。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裏,同組的兩個人都要單獨待在一起,彼此照顧。

考驗的是親密和默契。

也多了一絲暧昧的氣息。

試煉場的主事講完規則,又揚聲再對人群問了遍是否已經聽懂。

沈遙淩面無表情地“嗯”了聲。

寧澹偏頭看過來,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兩瞬。

出聲問:“你不開心?”

這句話聽起來倒像是質問,仿佛沈遙淩應該為了能夠跟他組隊而感激涕零。

畢竟在試煉當中,沈遙淩不願意跟他争辯多餘的事,于是扯了個笑,假裝輕松地問:“沒有。你怎麽會來這裏?”

她開玩笑:“該不會是特意來幫忙的吧?寧公子真是位心善的好長史。”

寧澹當然不是特意來管閑事。他來這裏,只是因為有話想跟沈遙淩說。

他心中有個很鄭重的念頭,最應該和他商量的就是沈遙淩。

而沈遙淩身邊總是圍繞着其他人。

恰巧這個試煉場中只有兩人,剛好适合談話。

寧澹目光一直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輕聲說:“沈遙淩,我有問題問你……”

話音未落,石扉緩緩開啓,轟隆聲響将寧澹的說話聲完全遮掩下去。

沈遙淩走進通道之中,寧澹說了一半被迫打斷,轉頭快速跟上。

不遠處喻绮昕目光短暫地投來,也很快進了另一條通道。

試煉場連着後山,穿過石洞後便是荊棘叢生。

看來沈遙淩運氣不佳,選到的第一關便很難前行。

似乎在說他們根本就不應該來。

試煉中不允許帶武器,寧澹的劍留在門外,內力催動掌風,樹叢被拂倒一片,只剩殘斷落枝。

沈遙淩:“……”

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作弊。

罷了,她占了便宜就不要賣乖。

坦然擡手行了一禮:“多謝。”便沿着清理幹淨的羊腸小道往前快步走。

她蒼青衣擺如蓮葉輕晃,寧澹跟上去,沉聲道:“你現在,很擔心?”

直覺一般,他覺得接下來他要問沈遙淩的問題,最好在沈遙淩高興的時候問。

而此時,雖然沈遙淩否認,但她看起來确實就是算不上開心。

他只能猜測她是在為了試煉結果憂慮。

沈遙淩卻輕松地搖搖頭:“我不擔心。”

其實沈遙淩知道挑戰醫塾有多麽不可能。

因此只想着盡力而為,卻并沒有想過一定要贏。

她真正的目的,只是鼓舞同學們的銳氣,不要被這種小事擊倒。

真正重要的是投入這個比武之中奮鬥的過程,不論輸贏,都會成為他們共同的美好回憶,也能幫他們在以後大偃需要他們的時候,更好地配合。

……雖然現在裏面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個寧澹。

寧澹若有所思。

過了會兒,咽下原本的話頭,轉了個方式問道:“花箔期,你有什麽打算?”

這一句,既是探問,又是催促。

他分明已經預知到沈遙淩會給他送婚帖,卻偏偏不能問具體日子。

到底要等多久?沈遙淩現在一點苗頭也沒有,時日拖得久了恐要生變。

寧澹不願生變。

他的生活中只有那麽單調的幾種事情,從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成婚于他而言,是從未考慮過的。

仿佛天外飛書。

是以母親将婚帖交給他時,他只當作與己無關的事情,擱置一旁。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了沈遙淩送來的婚帖。

直到他意識到,要與他成婚的人是沈遙淩。

他才開始有了日益增長的期待,将與沈遙淩成婚的這件事列入計劃之中。

一開始,他自然是想跟循預言,畢竟,就算讓他自個兒去想,他都想象不到比那更好的事。

但突如其來的鄭熙讓他又亂了陣腳。

他希望沈遙淩不會被其他任何人看見,只跟他有關。

就像從前一樣,她只看得到他一個人,而他身邊也只要沈遙淩。

他們兩個人彼此附屬,不需要再與旁人去浪費一分一毫的注意力。

他曾以為這是共同的默契。

但現在卻好像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他努力适應着沈遙淩有了新的興趣、新的朋友、新的目标這些事,努力跟上她的腳步,繼續像從前那樣陪在她身邊,但卻時常有種被甩開很遠的錯覺。

他至少不能被旁人比下去,因此也着急忙慌地想要給她送去竹箋。

他察覺到自己的無知,因此去觀摩旁人的婚儀,提前學了之後可能需要的所有知識,已經在腦海中籌備了許多回完整的典禮。

母親去幫他向陛下索要手诏,他則來與沈遙淩商量,以為諸事皆備,信心滿滿,只需沈遙淩确認一次心意,他即刻就能上門提親。

結果事到臨頭,他竟有些緊張。

心悸而情怯。

他手中的劍向來直來直去,此時的嘴卻自動自發學會了拐彎。

無法先表露心意,而要先征詢她的打算。

“花箔期?”沈遙淩蹙眉,寧澹怎麽會突然問這個。

她搖搖頭:“沒什麽打算。”

……這是什麽意思。

寧澹胸口有一小塊像是忽然塌陷了一下。

不。

不會的。

是他問得不對。

向來都是男子提親,女子給男子送花箋的本就是少數,是特例,是說出來後要被人談論個三天三夜的,因此沈遙淩就算平時大大咧咧,但也不會将這種事挂在嘴邊。

所以她才會說沒有打算。

她定然是連他也瞞着了。

即便這麽想着。

寧澹仍然焦灼難言。

他确實不擅長琢磨人心。

但他善于觀察蛛絲馬跡。

寧澹觀看了那麽多對新人的典禮,沒有發現哪個人看着對方的眼神是冷漠的。

而沈遙淩看着他時,常常泛着冷。

也不是厭惡,或憎恨。

而是一種太過複雜,他無法分辨的情緒。

像是不在意、仿佛随時都能和他揮手分別。

她的眼神中少了許多明亮歡欣的東西,仿佛被一條很長的河流給沖散、沖淡了。

這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壞的兆頭和好的預知在他心底不斷拉扯,他分不清誰占上乘。

寧澹忽地伸手,拉住了沈遙淩的手腕。

沈遙淩驚訝回頭:“什麽?”

寧澹黑眸沉沉:“沈遙淩,如果我。”

他喉頭滾動一回,吞咽下去一些幹澀,“如果我給你送去竹——”

瞳仁深處猛地一縮。

手中攥緊,将沈遙淩用力拽過來。

沈遙淩站在高處,被他拉着回頭,又用力一拖,就倒下來,像只蹁跹的青蝶墜進他懷裏。

下一瞬,滾落巨石轟然砸在了沈遙淩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路順着坡道滾落了下去。

寧澹掌心收得很緊,沈遙淩回頭驚得都有些懵。

“這也是關卡中的一環嗎?”

但顯然并不是。

轟隆聲響引得門外主事也跑進來查看,最後确認,他們的關卡都已經被落石摧毀,自然不能再繼續通行。

主事遺憾地搖搖頭:“那只能算你們意外退出了。”

沈遙淩:“……”

所以不管怎麽樣他們學塾還是得少一組。

她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參與。

反正沒計較過輸贏,沈遙淩倒是也淡定。

寧澹呼吸有些起伏,眸底不斷閃爍。

他想說的話,接二連三地被打斷。

這場并不太平的試煉,和并不順遂的談話,仿佛也是一個壞的預兆。

兩人無所事事地坐在試煉場外,像是兩個跟世界關系不大的人。

沈遙淩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她上一世已經體會得夠多了。

沈遙淩眨眨眼睛,随便尋了個話題打破這種氛圍。

“今天你突然過來,很多人誇你模樣俊美呀。”

寧澹微怔,緊繃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問沈遙淩:“真的?我不知道。”

沈遙淩笑笑:“你當然不會在意。不過,你今天突然說要跟我一組,實在是很莽撞。鬧出這麽一出,以後你有心儀的女孩子,她說不定會很介意的。”

寧澹怔怔地看着她。

他覺得,沈遙淩的這句話裏應該是帶着醋意。

他當然很想告訴沈遙淩,什麽別的女孩子,你根本無需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但是又有些享受她難得表露出來的占有欲。

這讓他覺得那個預知的幻境似乎又更真實了幾分。

說了一會兒話,前頭突然傳來一陣喝彩聲。

沈遙淩倏地站起來,朝那邊踮了踮腳。

“好像是結束了。”

沈遙淩急匆匆走過去,很快就離開了寧澹的旁邊。

寧澹抿抿唇,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

沈遙淩沒有發現他。

勝者已經決出來了。

寧澹看見沈遙淩過去時,李達背上背着安桉,兩人都在手舞足蹈,看見沈遙淩,就張開雙臂歡迎她過去一起慶祝。

身後不停地有人走出來,寧澹退到一旁的牆後,能看得更清晰些。

“我們贏了!”李達歡快地說,高興得像是撿了十盤大雞腿,“我和安桉是第一!”

沈遙淩笑出來,這個笑跟方才與寧澹在一起時勉強的笑意那麽不同。

她眼睛也亮晶晶的:“你們真的太厲害了吧!”

安桉連連點頭,從李達背上跳下來,不知想到什麽,有些猶豫:“遙遙,我們趕緊先走吧。”

她聲音悶悶的:“醫塾的人一直在說些難聽的話,我們去解釋也沒用。”

寧澹蹙了蹙眉。

什麽難聽的話?

沈遙淩還沒開口,已經有醫塾的人圍了上去。

有人調侃地問她,有寧公子幫忙的滋味怎麽樣。

這個第一對你來說是勝券在握吧。

要不你們堪輿館怎麽能贏呢。

還有些人在遠處目光不善地看着這邊,接着交頭接耳,随即爆發出一陣嬉笑,偶爾傳出露水情緣之類的詞。

寧澹心口有些不舒服。

他終于意識到一開始他說要和沈遙淩一組時,似乎就已經給沈遙淩帶去了麻煩。

而後來沈遙淩的不開心,也并非是因為她在擔憂,而是因為他這個麻煩。

對于刻薄的玩笑,沈遙淩并不想忍讓。

她按住生氣的安桉,轉頭看着那些人。

“是嗎?我不知道。我中途退出了。”

醫塾的學子面面相觑。

退出?

沈遙淩說道:“主事那裏有記錄,你們不信可以去查。”

“至少在這次輸贏中,我沒有借任何人的光。”

更遠處,喻绮昕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遙淩的目光掃過她,落在另外的一群人身上。

聲音變得更冷。

“至于你們說的什麽情緣。”

“我與寧公子只是舊識,并無其它。”

“我對寧公子,也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如果再讓我聽見你們用這些無中生有的傳言污蔑我的清譽,我只能請父親母親向祭酒提請申告,若是祭酒不能給我滿意的答複,就去禮部接着申告。”

場中靜默了一瞬,其餘人讪讪閉了嘴。

寧澹頓了頓,從牆後走出。

面覆寒霜,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劍。

捏在手中劍柄輕轉,幾乎能聽到劍刃嗡鳴的聲音。

方才僵硬靜默着的人群霎時散了個幹淨。

寧澹無聲地吐息。

似乎要把心中隐隐的刺痛也吐個幹淨。

什麽叫做,只是舊識。

聽起來倒像是個毫無幹系的人。

又是什麽叫做,從沒有非分之想。

難道她的意思是,從沒有喜歡過他?

這當然是一句謊話。

寧澹心想,這應當只是沈遙淩面對旁人時的轉圜之語,沈遙淩只是現在不願意在旁人面前跟他扯上關系。

他可以理解。

沈遙淩那般好強,怎會願意讓她的勝利被冠以旁人的姓名。

是他魯莽了,不應該随便插手她的事情。

她生氣,也很正常。

但是再怎麽生氣,她可以跟他發脾氣,可以朝他抱怨,卻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胡話。

寧澹轉過身來,望着沈遙淩,面色和眸光都帶着灰沉。

他唇瓣嗫嚅了一下。

覺得沈遙淩現在當着他的面,應該至少要告訴他,方才她只是騙其他人的。

她知不知道,今天他本來是要來跟她商量親事的。

沈遙淩發現他來了,也看到了他的臉色,知道他方才也聽見了那句話。

倒也正好。

她從前對寧澹的喜歡,除了口頭上沒有承認以外,其實根本遮掩不住。

旁人清楚,寧澹自己當然也清楚。

而現在,她的心意已經改變了,卻一直也沒有機會告訴寧澹。

畢竟,從未承認過的事,無緣無故地要開口去否認,倒顯得矯情。

借着這一次讓他明白也好。

都說了個清楚,往後,他們彼此都不用再胡思亂想,也不用再感到尴尬了。

沈遙淩想着,朝他點點頭。

很是平和道:“寧公子,還有事嗎?”

寧澹攥緊劍鞘。

他想聽的不是這一句。

胸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崩塌。

堪輿館的學子們聽了沈遙淩方才那些解釋,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只是簡單的舊識。

就說謠言騙人,傳聞不可信。

紛紛友好地上前來,跟寧澹打招呼。

“寧公子,多謝你,方才也算是幫了我們。”

“以後常來咱們學塾玩啊!”

一人一句地說着,像是主人招呼客人一般。

喜氣洋洋地,誰也沒發覺寧澹心緒難明。

很快,他們前呼後擁地圍着沈遙淩離去,把寧澹落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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