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戲曲生活在難中

第三章 戲曲生活在難中

一群人紮堆在戲臺下的堂子裏,堂子較為寬敞,裏面坐落着排排桌凳。

叽叽喳喳的哄鬧聲從東牆撞到西牆,好似經過了擴音的喇叭。

那群人圍繞在一個瘦弱且脊背彎曲的老人身邊,吵鬧個不停。

怒氣相對,說的卻不過是工資,人之常情罷了。

“鬧什麽?”這時,邊上傳出一道溫潤的男聲。

春風和煦,徐徐吹來,輕微晃動的樹影打在來人的肩頭。

來人眉眼如畫,面色如同正值開放的桃花。手持一抹白扇,遮擋陽光。他身穿白色長衫,在三月春朝略顯單薄。

青年走過石道,擦過樹梢,在陽光的映襯下竟有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程辭聲音特別,在衆人的吵鬧裏格外分明,這聲音的出現使得七嘴八舌瞬間四散。

一群人回首望向他。

看見老板來了,大家也沒再為難程叔。

“程叔年齡大了,經不起鬧騰。”說話間他走進了堂子,跨越過那屋檐影子劃出的分界線。

沒了陽光的照射,他手腕微轉,将扇面合攏。

程辭微微嘆了一口氣,對衆人說道:“今晚我會将工資給補上。”

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是從小愛唱戲的人,專業的人少,只是被他找來組了個團,掙個養家糊口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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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裏就像是過去的戲班子,不如現在正兒八經的戲院。

過去他是怎麽承諾的呢?帶大家傳承,帶大家過上好的生活。

可如今這個落腳的地方還不如當初他們随便的一個選擇。

回顧起那時的興致勃勃當真諷刺了。

終究是他天真了,生活哪是簡單的一回事。

一月收入三千多在北京怎麽活,柴米油鹽的氣息打消了對戲曲的熱愛。

是他錯了。

“我很對不起大家,是我太過自私,自私得為了創個戲班子,害大家如今生活過得這樣不如意。”程辭彎腰道歉。

“老板,真不是我願意鬧,我媳婦和我一起北漂,吃盡了苦頭,她現在工資倒是比我高,但是對于物價房租高得出奇的北京,又能怎麽辦,我們倆每天都在糾結該買什麽菜來吃,只為節儉一點。”一個高大的男人上前說道。

旁邊的人跟着抱怨:“一個月咱也沒幾場戲,每天努力訓練還上不了臺面,真不如去送外賣。”

“我明白。”程辭說。

高大又敦厚的男人說:“我沒有後悔選擇唱戲的意思,只是覺得特別對不起我媳婦,沒給她好的生活。”

程辭點點頭。

“工資我會按時打給大家。”程辭将公寓退了,加上一些積蓄夠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考慮決定:“要是這個月戲園子還是這樣的情況,大家想走就走吧,現在也可以找找其他工作了,唱戲也好,外賣也罷,不都是為了讨個生活嗎。”

對于程辭說出的話,在場的人都是吃驚的,畢竟程辭将戲園子看得比什麽都重。

程辭說完離去,背影落寞。

程辭的父親程烨是個愛戲如癡的男人,奈何投胎入了京城四大家族程家的大門,成了繼承人。

至死都不如別人口中的名家,到最後家族也落敗了。

父親是想他成為一個優秀的青衣的,在程家還沒有落敗時,父親便開始将他培養成一個京劇演員。

這是一種傳承。程辭是能理解的。

大家都覺得是因為他父親的不務正業、愛戲成癡,才導致了程家的衰落。

程辭也是能理解的。

忽然他有些頹廢了,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昨晚,戲園子的主人打電話來說他要舉家出國,在國外定居,就打算将這園子賣掉,剛好有人出高價。

聽說買下園子的人正好看上這塊不大不小的戲臺子。

程辭苦澀,這方小小的戲臺也将不屬于自己。

新的一年到了,他還欠着這園子三個月的租金。

生存與戲曲傳承的信念碰撞當真會消耗掉一個人的骨血。

後來,夜裏想想,程辭還是打算再在這唱戲的路上走走。哪能就放棄了,要是他父親泉下有知,定是要火冒三丈,拿着竹條鞭打的。

程辭在這個圈子裏或多或少有些名氣,畢竟這般老天爺追着吃飯的人不多見。

程辭來了一個複古的茶樓,頗有民國的味道。

一位老戲曲家邀他在這見面。

程辭站在茶樓門口,擡頭仰望。

天空灰撲撲的,像是暴雨來臨的預兆。

涼風吹過,程辭打了一個寒顫。涼風吹開了些烏雲,街道明亮了起來。

但看着還是不太像下午三點的樣子。

瞅見有客人來,服務員立馬站下臺階引着程辭入門。

這茶樓設計得巧妙,彎彎折折,如果沒人帶路,程辭可能還真找不到自己要去的隔間。

程辭第一次來,東看看西瞧瞧。

是個談事情的好地方,私密性比起其他茶樓好上很多。

如此一看,還真适合電視劇裏的特務接頭。

服務員在前面帶路,階梯轉角處,程辭看見一旁樓道裏有道熟悉的側影,于是停了下來。

服務員越過兩道階梯,發現客人沒跟上,一回頭,看見客人望着轉角的盲區。

服務員走回去喊着程辭,程辭說不急。

一個精致的女人站在沈庭秋面前,捏着男人結實的手臂哭訴。

沈庭秋面無波瀾,這樣一看,當真就像一個負心郎。

餘光注意到不遠處的身影,沈庭秋側頭看過去。程辭回了一個笑容,不是戲谑。

他面容太過柔和,笑起來也似春風。

“我們過去是有婚約,但是你不懂得利用,現在不存在了,自然我也不會去摻和你們家的事。”沈庭秋對女人說道,接着示意服務員将自己身邊的女人領走,“你知道的,我脾氣不太好,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次。”

興許是了解男人無情,知道求助無望了,女人也沒再鬧,失魂落魄跟着服務員離開。

程辭聽了些,事情大概就是女人想男人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幫幫忙,但沈庭秋無情拒絕了。

程辭走上前說道:“沈總應該憐香惜玉些。”

穿着單薄襯衫的男人淡淡掃過身前人一眼,面對走廊盡頭的那扇玻璃窗,掏出香煙點燃。

白色霧霭很快出現并飄散,有一縷跑到程辭身邊,纏繞人的心尖。

“我不懂什麽是憐香惜玉,程老板教教我好了。”沈庭秋說得一本正經,燃燒的香煙夾在兩指尖。

程辭望着這人的側臉,沈庭秋比他高出半個頭。

擡手抽煙的姿勢充滿男性荷爾蒙,猶如這辛辣的煙味令人上頭。

又好似醉了酒。

沈庭秋猛地俯身,貼近程辭的臉,臉上挂着點笑,剛才那種骨子裏透着狠的風格收縮,他說:“程老板應該很會憐香惜玉,畢竟程老板自己就是一塊玉。”

語氣有些輕佻。

夾着香煙的手擦過程辭額間垂落的發絲。

突然放大的俊臉拉出程辭漂遠的思緒。

程辭後退半步,習慣性地抽出白扇子從中阻隔,避免接觸。

沈庭秋的手指只好停留在半空。

經過前幾天在衛生間那次後,程辭想還是對這個男人保持些距離。

招惹也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即使對面那人已經有了看穿的意向。

誰也不好說誰,風月裏短暫情情愛愛誰也看不清誰,到底是誰先邁出的第一步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兩人兩相靠近,最後幹柴烈火。

沈庭秋沒有尴尬,順勢将煙頭放在唇邊,接着吐出白煙:“程老板是來談生意的嗎?”

“這茶樓是你的嗎?”

兩人異口同聲。

“是我的。”沈庭秋回答,臉上的笑容明顯了很多。

程辭輕咳一聲:“來和老前輩聊聊天。”

也是回了沈庭秋的話。

“那真是巧了,剛好來到我的地方。”沈庭秋說,“其實,我知道你不會來找我。”

沒說錯,程辭當然不會把那晚沈庭秋說的話放在心上。将別人随便說的一句投資當真,那樣會顯得自己很廉價。

即使沈庭秋說的不是玩笑話。

“為什麽這樣認為?”程辭問。

“因為邂逅就是邂逅,故意的靠近反倒失了風月裏的戲弄的原本味道。”

“我們這不是又碰見了嗎?這不是故意的,是緣分。”程辭笑笑說道,手中展開的扇子遮住了下半張臉,不動聲色地擺了擺。

濃重的煙味消掉不少。

程辭的欲拒還迎,凸顯的是媚而不娘。沈庭秋看得入神,随後将煙頭用指腹生生掐掉,說道:“翩翩公子,禮數周到,有時也會是這種魅惑人的模樣。不知道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沒有真假,都是我,就像沈總,無論是禁欲孤傲,還是風流潇灑,這不都是你嗎?”

“我不風流。”沈庭秋說。

程辭沒去争辯,瞥了一眼沈庭秋腕上的時間,時間快到了。

他提前半個多小時到這裏,雖然還有一小段時間才到約定的時候,但是比一個長輩晚到終歸是有些不好。

沈庭秋注意到程辭的視線,問道:“你要去哪個隔間?”

“清遠間。”程辭說出雅間的名稱。

沈庭秋送程辭到隔間,房門處說他會在先前的地方等他。

程辭進門不久後,老前輩就來了。

程辭表達了自己的現在的難處,想求老前輩一個幫助。

前輩說他可以答應,但有個條件,那就是程辭拜他為師。

程辭自是不願,他已有了一個師父,又怎能再拜一個師父。

同時他也有自知之明,現在的他還沒有那個資格去拜名流大家。

老前輩想收他為徒,程辭是知道的,過去老前輩對他提過一次。

因為他身段好。

老前輩有個徒弟,唱得好,但是因為身體壯實了些,老前輩不太滿意。

這老前輩是個固執傳承的人,選的徒弟也是要盡善盡美,畢竟将來繼承的是他的衣缽。

名流大家的名聲也是需要傳承的,要是一代不如一代,哪天沒落了,怎麽對得起前人。

要求嚴苛是常态。

雖然程辭唱得沒有他徒弟好,但是憑借程辭的天賦和努力,後面超越自己都不成問題。

程辭潛力無限,成了他的徒弟彼此都能更上一層樓。

程辭拒絕了,也就意味着這場商量失敗。

其實也對,自己要租借別人名下的戲園子,相當于用了別人的名聲,自己又不願意名正言順地用,換誰誰都不會滿意。

更何況這是一個名家,名家的名聲哪有自己所想的那麽簡單。

雖然他的本意是找個人流量大的、名氣大點的園子合作,但是借用同行的名氣是真的不好。

程辭一時也想不到去哪再找個戲園子,畢竟好的地段都不需要和一個唱戲的合作。

人流量少的地方大概率也是将現在戲園子入不敷出的狀況重演。

‘山不在高,有龍則靈’、‘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話不假,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卻不合适。

生活節奏加快,選擇衆多,自己離得遠了,就趕不上大家的消費了。

他身後可是有很多人要養活,故作神秘的經營方式是萬萬不行的。

程辭下樓,沈庭秋靠在二樓的拐角處的牆邊。

看見程辭來,他直起身子說道:“我說過,如果程老板需要投資的話,我還是可以幫忙的,只需要程老板為我一個人唱出戲。”

沈庭秋遞過程辭的扇子,卻不是那天拿走的那把。

是今天的。

程辭摸摸腰間,果然又不見了。

程辭接過扇子輕笑,這人就那麽肯定自己是來談合作的,還清楚自己失敗了。

思索一陣,程辭玩笑道:“我看沈總這茶樓就很好。”

剛在包間,發現兩面都有窗,一面是外面的古老建築,一面是茶樓建設的清幽。

程辭觀察,覺得這茶樓正中少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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