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月海棠美人怨
第五章 四月海棠美人怨
四月來臨,海棠和梨花墜地。
沈庭秋叮囑在茶樓裏修建的戲臺子已完成,只需等程辭來了。
周六,幾個世家公子邀着去白蘭會所。
沈庭秋比關少卿先到,抵達包廂時,裏面正聊得熱火朝天。
幾個公子哥都帶有女伴,沈庭秋單着一人,顯得特殊。
夜幕降臨,關少卿才踏上走廊的地毯。
暖黃色的燈光鋪滿狹長的空間。
經過某間房門的時候,關少卿駐足。
門未關嚴實,留了一條足夠窺探場景的縫隙。
裏面傳來細細的呻吟。
經理沒想到自己老板好不容易來次會所,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對不起關總,我立馬清理。”站在關少卿身後的經理正打算上前打開房門。
關少卿擡手制止了。
關少卿側身,冷淡的目光合着燈光一起通過門縫射向裏面。
庭芳被壓在矮桌上,仰躺着。中年男人發福的身軀挨緊了他,上面的人在用力聳動,使得庭芳透白的手臂不得不伸出,尋找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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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滑的桌邊刮着他的後頸,腦袋倒仰着懸挂在空中,那白色的長發垂吊,蔓延到地上,像月光,像瀑布,像白紗。單手顫顫巍巍地撐在地上,手臂在長發間若隐若現。
從門縫投進的暖光打在他的臉上。
與之目光所觸,他的眼神有無助與求救,又包裹着清澈。
他是潔白無暇的,白發松散,長衫淨白。
交領的長衫扯開,被迫露出一臉白皙的胸膛。
庭芳是這樣看見關少卿的,垂倒的視線裏,他不知怎麽的就将關少卿的連看得那麽清晰。
那雙平淡如水的眼眸深入他心。
四目相視,一片淫亂的景象。
關少卿一如那天的晚宴,黑色西裝加身。
橙黃的燈光将他高大的身軀籠罩,肌肉贲張。
抓着中年男人衣服的那只手松開,向門外伸出,庭芳五指微張,不知是要抓住那光、那影,還是那人。
關少卿随即挪開視線,無情地離開。邁步間,那潮濕的叫嚷還停留在他的耳邊。
庭芳伸出的手臂卸力低垂,飽含深情的狐貍眼睛閃過一絲落寞。
他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埋首在胸膛的頭顱左右晃動。
手指伶仃,宛若花莖,直直插入中年男人的短發裏,用力抓緊。
他脖頸繃直,繼續堕落,虛僞的深情流露。
頗為荒唐。
經理推開厚重的房門,一片熱鬧猶如出閘的洪水宣洩。
關少卿到了沒多久,肖安就來找人了。
肖安是來談生意的,知曉關少卿在這兒,自然是要來混個臉熟。
沈庭秋看過去,這人還是賊眉鼠眼的,藏不住喜色。
肖安說了一堆,端起酒杯要敬酒。
關少卿擡眸看着那洋酒,并沒有把卑躬屈膝男人放在眼裏。
肖安滿臉窘迫,只好自己給自己臺階,将那杯酒喝了。
沒人在意這肖安,一個家中有些權勢的二代卻注意到站在門口庭芳,他招手示意道:“你走近來看看。”
庭芳跨越入門,好像從遠方走來的人,穿過山水來到人前。
一頭白發引人注目。
庭芳面色潮紅,翻起的情欲還未消散,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剛經歷了什麽,不由得遐想一段荒淫時光。
關少卿隔着的耀眼的燈光凝視他,忽然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地方。
庭芳一身白衣,眉眼垂着,遺世獨立,似畫中的神仙,清冷淡然。
感受到那炙熱的目光,庭芳擡眼,那雙攝人心魂的狐貍眼睛展現在衆人面前。
驚豔了一片。
在庭芳看過來時,關少卿已經不露聲色地挪開了視線。
二代上前,不停打量庭芳,還對庭芳上下其手,之後問到庭芳名字。
庭芳沒來得及回答,肖安便找着存在感,上趕着回答:“庭芳。”
“我問你了嗎?”二代臉色驟變,偏頭呵斥道。
庭芳呆愣地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的手在臉上劃過。
“我叫庭芳。”一開口,聲音沙啞。
二代問庭芳和肖安是什麽關系,庭芳沒回答。
二代淩冽的掃過肖安,在二代的示意下,肖安才支支吾吾說是助理。
“是助理嗎?”二代反問庭芳。
庭芳點點頭。
二代告訴肖安,讓庭芳陪他幾天。
庭芳呆愣愣的,沒說話也沒動作。
二代攬着庭芳的細腰,推搡入座。
二代不停地動手動腳,庭芳的長衫早就滿是褶皺,這一牽扯,領口松動,露出一片春光。
關少卿和沈庭秋沒說話,包廂裏也沒人敢去攔阻。
肖安看着這狀況欲言又止,像是也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美人。
要是關少卿和沈庭秋看上庭芳,他到覺得不虧,這二代吃着庭芳豆腐實在讓他不甘心。
而庭芳一直清清冷冷的,任人欺淩,不見絲毫反抗。
二代手裏的動作越來越放肆,直接伸入庭芳的交領口。
這時候,關少卿在一衆人裏起身,身形高大惹得大家看着他,當然除了庭芳。
“我還有事。”關少卿破天荒解釋了一句,這舉動惹得沈庭秋瞥過一眼。
關少卿拿着西服,結實身體上的玄色襯衫在黯淡的包廂裏散發流光,他正準備離開,事件忽然發生。
庭芳垂眸看着在身上游走的魔爪,眼疾手快地撿起茶幾上吃水果的叉子,猛然插入那人的手背。
鮮血噴湧而出。
尖叫瞬間灌滿整間房。
這一舉動把包廂裏的人吓了一跳,肖安立即心生不好。
關少卿欲要邁出的步伐又收了回來。
沈庭秋看了一眼關少卿,剛毅男人的臉上依舊是漠不關心。
庭芳起身,衣衫不整,平靜地望着周圍的人。一身潔白的長衫暈染上片片血花,遮蓋了部分先前在矮桌上滾動時弄出的污漬。
女伴們被吓得不敢上前,庭芳一個人站在那裏,孤立無援。
好像從小就是這樣,他都是一個人。
二代左手捏着右手手腕,不停哀嚎,右手手背上的叉子栽在上面,随着二代的動作左右搖晃。
有人上前攙扶起半趴在沙發上的二代,二代痛苦地大喊,要将庭芳抓起來。
兩個男人控住庭芳。
一只手扯住他的白發,使勁向後拉,庭芳頭皮發麻,被迫後仰,纖細脆弱的脖頸都繃了起來。
瑩白的發帶松動,頭發四散,像個犯錯受刑的堕仙。
那修長的身姿依舊挺拔,體現了他的不卑不亢。某個瞬間,沈庭秋覺得庭芳和程辭很相像。
關少卿一直保持着沉默,讓人猜不透心思。
他矯健的身體仍然矗立着,就像一塊高大的山。蓬勃的肌肉使得襯衫緊繃,黑色西裝褲也掩藏不住內裏的健碩,在昏暗的燈光下更是深沉內斂。
庭芳看不見他的臉龐,始終背對着他,庭芳想他的靜默是否意味着自己賭錯了。
他已記不起他。
二代惱怒,心裏的憤恨遠遠超過了手上的疼痛,他一腳踢上庭芳的腹部。
一下就讓庭芳彎了腰。
然後又是兩腳,嘴裏還冒着髒話。
眼瞅着暴力又要落下,沈庭秋出聲制止道:“好了。”
沈庭秋與關少卿是發小,多年的感情他怎麽會不了解關少卿。
瞧那白發美人,又看關少卿的态度,想來不太簡單。
“趕緊去看手吧,晚了就不知道這手要出什麽狀況。”沈庭秋靠着沙發背,淡淡道。
似乎很反感接下來的情況,沈庭秋語氣裏暗含告誡的味道。
沈庭秋都這麽說了,迫于沈庭秋的威嚴,外加上手上的傷口不停地流血,二代也不好再耽擱什麽。
二代也是個審時度勢的人精,不然也不會有資格和沈庭秋一起聚會。
二代臨走前,惡狠狠地威脅,叫肖安和庭芳等着。
不過片刻,組局的人挨個離開,包廂清淨下來。
“那關總、沈總我也就不打擾您們了。”經過剛剛那一出鬧劇,肖安只想趕緊離去,他心裏惦記着二代留下的話,想着趕緊上去賠禮道歉,解決事端。
肖安轉身離開,又對庭芳厲聲道:“你跟我過來。”
庭芳目不斜視走過強壯男人身邊,很快擦肩而過,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得到男人一眼的挽留。
待人走後,沈庭秋才離開沙發,調侃道:“白頭發,是個美人,只可惜人狠了些。”
關少卿瞥了一眼沈庭秋,反應實屬淡漠,然後他才擡腳離開。
包廂裏只剩下沈庭秋一人,他咧嘴笑。
面上不認,動作倒是快。
夜裏九點多,整個城市還很熱鬧,街上的霓虹層出不窮,庭芳覺得自己還沒有走出那個地方。
他只是從這個迷離的包廂步入了一個更大的牢籠。
剛走到車旁,肖安反手就給了庭芳兩巴掌。
“瘋子,誰給你的膽子叉那個少爺的手,你知道他是誰嗎?你想死別帶上我。”肖安罵道,“要不是看你長得可以,我他媽才懶得花錢在你身上。”
庭芳站在風中,風越來越大,海棠花落,四處飛散。
“上車,你跟着我醫院,規規矩矩地道個歉。”肖安伸出食指指着庭芳說,“我警告你,無論人家做什麽你都別反抗。救你自己,也救我。”
上了車,肖安還在說:“不就陪人上個床嗎?你又不是沒陪過,和那麽多人做過,還差這一個嗎?裝什麽清高。”
“這件事最好不要燒到我身上,不然別人不弄死你,我也不會放過你。你給我記住,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群老頭玩死了。”
庭芳望向外面紛飛的花絮,眉間含愁。
滿地落花在訴說春光的清寂,而他,卻不知自己的誕生于這個世界有什麽意義。
後面不遠處射來燈光,照亮了海棠花。它露出原本的粉白,不再拘泥于夜色。
刺眼的光柱似一條通往光明的甬道,帶來無盡的希望。
光柱的源頭快速靠近。
砰的一聲,車輛碰撞,庭芳的身體向前撲去。
“撞上去。”關少卿吩咐,語氣毫無起伏。
秘書像是一個只會聽從命令的機器,加大油門撞上前面的車。
很快前面那輛車的車門打開,司機罵罵咧咧地走下來。
“他媽的不長眼啊,你知道……”
後座車窗緩緩下降,露出關少卿冷厲的臉龐。
司機的後半句話卡在喉嚨處。
看見車主是關少卿,司機立馬換下威風凜凜的嘴臉,勾腰稱呼:“關總。”
關少卿一臉深沉,沒有說話。
司機瞧着,審時度勢返回自己車前,對後座的人嘀嘀咕咕說了什麽,接着車門打開,中年男人頂着他那圓滾滾的肚腩下來。
來人笑眯眯地站在關少卿眼前,谄媚地喊道:“關總。”
宋秘書離開駕駛座,面對肖安說道:“肖總,請您将庭芳先生叫下來。”
肖安的笑臉變得僵硬。
宋秘書語氣公式化,帶着不容拒絕地客氣。
肖安往回走,心裏想着這庭芳何時攀上了關少卿,回到車上,用怪異地眼神看着庭芳:“關總找你。”
庭芳出來,白色衣衫在冷風中翻轉。
他走到車前。
關少卿的大半張臉都匿在陰影裏,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宋秘書沉默地給庭芳拉開車門。
庭芳躬身入座,側身間白發根根下垂,晚風順勢而為,掀開他蒼白臉龐。藏匿在白發裏的海棠花飄蕩到關少卿的身邊。
這是個連風都會愛他的人。
庭芳乖乖地端坐着,一聲不吭,眉眼低垂,白發有些淩亂。
須臾,關少卿才有了動作。
關少卿将他垂落的發勾到耳背。
線條柔美,只可惜臉頰紅腫,不知被扇了幾巴掌。
指腹挨上了皮膚,他微微瑟縮。
倏然,關少卿溫暖的手掌快速擒住庭芳的下颌,像豹子一樣逮住獵物。
動作間還避免着碰到庭芳的傷口,關少卿以不容人質疑的态度,轉過他的臉。
庭芳被迫擡頭,平靜地望着那張剛毅的臉。
這張臉使得他有些恍惚,他好像又陷入了記憶中。
朦胧的車廂,帶着花香,他似乎聽見他問自己是否願意跟着他。
庭芳如一潭死水般沉靜,沒有給出回答,仿佛還未從記憶圍城裏出逃。
他的雙頰高高腫起,關少卿看到全貌之後,才發現情況嚴重得多。
關少卿沒有因庭芳的不語而有情緒。
“去醫院。”關少卿松開手,坐回原位,對宋秘書說道。
車廂後座,樹影起伏跌宕,一切影影綽綽,将二人的身影距離都拉遠了。
四周寂靜,車輪碾過馬路的聲響突兀,隐約中可聽見樹叢的飒飒聲,行駛速度加快,花瓣被卷入車窗,停留在關少卿的手背上。
一輛出租車急慌慌地停在茶樓前,以前想要離開的唱戲老員工又趕着上班。
因為有了新的茶樓,程辭也按時補發了工資,戲班子暫時就沒人離開。
一個茶樓注射了新鮮的血液,自然是引人注意。
程辭剛開唱時,反響的确很好,将沈庭秋的生意拉了一個度。
但是随着新鮮勁過去,生意是越來越難做。
五月的一天,程辭和沈庭秋坐在辦公室商量。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兩人對彼此的了解深了很多。
程辭每每談起戲曲,沈庭秋都答得上來。因為這一點,程辭對沈庭秋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個度。
程辭問:“難不成真的是我技不如人,大家都不喜歡我的戲嗎?”
沈庭秋淡笑,搖搖頭,給程辭倒了杯茶。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我的戲太無趣,要不我也學着創新一下?”程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這個月收入直下,竟然還比不上沈庭秋光開茶樓的時候。
程辭心裏歉疚,
“不是你的原因。”沈庭秋道。
那是什麽原因。
程辭示意沈庭秋接着說。
沈庭秋放下茶壺,瞧着程辭認真的樣子問:“真想知道?”
程辭點點頭。
反正他是想不通,自己來這個茶樓才一個月,生意立馬就低靡了。
按照這地理環境來說也不應該。
程辭心裏隐隐生出不安。
“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在沈庭秋心中,程辭是一個傳統的人,面對國粹有種偏執。
正是因為太過熱愛,所以難以承擔起那種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