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紗困路憶往生
第二十七章 白紗困路憶往生
庭芳搖搖頭,神情疲憊,根本不願意出去。最近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很是懶惰,他也總是想起過去的事情,從他有記憶開始到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在腦子裏走馬觀花了一遍。
滾燙與冰涼碰撞,庭芳的腳底開始發麻變熱。
“屋裏呆久了不好,幾天後有個聚會你陪着一起去吧,和我去談個生意。”
庭芳有些猶豫,關少卿彎腰湊近。
“嗯?”尋問他的想法。
“好。”庭芳還是答應了。
屋裏慢慢暖和起來,兩人坐在窗邊溫存片刻,關少卿一手攬着庭芳後背,一手穿過庭芳膝彎,将人抱起進入卧室,強健有力的男人親昵地說起:“怎麽身體還是這麽的冰。”
庭芳挨近男人胸膛,很是依賴。
——
庭芳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回家,衣衫單薄地走在大街上,寒風撩起長發。
路燈閃閃爍爍,有冰冷忽然落在臉上,是眼淚,是雨水,勾勒出他清冷的輪廓。
雨水密密麻麻灑落,庭芳停留在原地,擡頭仰望,燈光晃眼。
橙黃的巨大光柱下,白色飄飄,飄蕩到他的上方。
雨夾雪,不是雨,也不是雪,是雨又是雪。它們簌簌落下,嘲笑着他不人不鬼的模樣,譏諷他生命似有若無的意義。
庭芳閉眼,風雨逐漸加大,他張開雙手,感受着這個世界令他清醒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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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冷靜的皮面開始慢慢龜裂,最後演變成如同夏日裏幹坼的黃土一般。
眼淚通過狹長的雙眼落入耳廓,他嘴角上揚,幅度拉大,無聲狂笑。
身體趔趄,他平時前方,搖搖晃晃的向家走去。
家,回家。
庭芳想,可是他好像沒有家,連擁有都未曾。
庭芳前腳回到公寓,關少卿後腳也回來了。
彼時的庭芳已将自己埋入浴缸,這是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除身體的上的污穢。片刻都不敢耽誤,似乎因為猶豫分毫,他就會失去瓷白的肌膚,潔白的發。
庭芳想,他這一生坎坎坷坷,他的感情卻從未因艱苦而像身體一樣褪色。
浴室中霧氣氤氲,空氣裏只有水龍頭處晶瑩滴落的聲音。白發漂浮,灰白的眼眸緊閉,沉睡的美人好像被冰封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沒有盎然的生意,只有無窮無盡的死寂,仿佛千年冰川紀。
庭芳像是逐漸要睡了過去,窒息的感覺蔓延身體的各個角落。
一個二十歲眼上纏着白紗的少年郎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那是他的回憶。
那人問他叫什麽名字。
我叫芳,他心道。他與他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那是他的初次心動。
“我姓白。”
我姓白,記憶裏他的聲音還未消散,嘩嘩水流聲就迅速劃過耳邊。
關少卿将他從水裏撈起,攬在臂彎。
庭芳睜眼,水珠從睫毛滑落,他在燈影裏看見了比曾經更為成熟的男人。
透過這背着燈光的一瞬,他現實與記憶交錯,心中翻起疼痛。
年少時的悸動還有所停留,以至于他又開始原諒。
“你是瘋了嗎?”低沉的嗓音響起。
庭芳依舊是癡癡地望着他臉上的某個地方。
看見庭芳猶如失去靈魂的樣子,關少卿抿了唇,沒再出聲。
庭芳望着面前人的什麽地方。
是眼睛。他想原來關少卿的眼睛是這般的,是這般的無情,充斥着無際的黑暗。
太黑太深,讓他紮根陷入,掙紮無力。
太晚了,曾經他要是看見了這雙眼睛,興許一切都會不同。
究竟是心被蒙住,還是眼裏迷了路。那根白紗當真要困住庭芳一生了。
關少卿看着庭芳迷茫的眼睛,覺得庭芳透過霧氣看向的好像是另外一個人,即使他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
庭芳避開關少卿的手從浴缸裏起身,被熱氣熏沐的時間有些久,打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看着庭芳搖晃的身子,關少卿迅速伸手扶住,但很快庭芳就離開了他的觸碰。
盡管庭芳躲避的動作幅度很小,可關少卿還是察覺出了。
庭芳輕聲說了一句謝謝,然後一腳邁出。
語氣疏離冷淡,和平時一樣,卻又有所不同。
“我會給你補償的。”關少卿直起身,忽然道。
浴室白晃的燈光太過清冷,顯得人更無情了。
走到門口的庭芳腳步一滞,裸露的雙腳踩在地磚上,冰冷從腳底伸入全身,庭芳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兩人互相背對着,空氣稍稍滞留後又恢複流動,庭芳問他:“你補償我什麽?”
“你想要什麽?”關少卿轉身說。他面對的是庭芳的光裸的背影。
蝴蝶骨異常明顯,像是真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皮膚光滑純白,挂在上面的水珠在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那栩栩如生模樣,似乎下一瞬當真會展翅而飛。
“我沒什麽想要的。”庭芳說。庭芳說這句話時的神态與關少卿眼裏栩栩如生的翅膀截然相反,他的臉上布滿了生無可戀。
看着像是無欲無求,其實他是比所有人都還要貪心的。
他想要的,一直以來都是關少卿。
可換個角度說,他已經得到了,因為關少卿已經在他的身邊了。
所以說他無欲無求也并非不對。
關少卿看着庭芳毅然離開衛生間,呼出一口綿長的氣息,接着打開花灑,寒冰般的水流沖灑。
關少卿任水澆淋,單手将發梳與腦後。矯健的肌肉讓他屹立在頂峰,冷水劃過肉體溝壑,最後流過結實的小腿彙入腳踝,消失地底。手臂青筋迸發,一拳砸在牆面,眼眸驟冷,散發讓人不寒而栗的氣魄。
——
夜深,庭芳凝望着關少卿,那人在他身旁睡得深沉,起始進入被窩時冰冷的身體已經變成了火爐。
他擡手虛浮地描繪輪廓,動作間是久別重逢的眷戀。關少卿呼出的熱氣打在他的手心,驅趕了身體裏的寒冰,這一刻關少卿才有了一絲心慈的氣息,告別了整日挂在身體的無情。
這張臉終于是柔和了下來。
庭芳想起昨夜,男人是那般的溫柔,他還讓他出去轉轉。庭芳苦笑,其實他知道那都是假象,但他還是上了當。
庭芳眉眼清冷,暗含凄苦。糾結很久,心底的惆悵漫延出來,庭芳轉過身,背對着關少卿,拈起被子,蓋住了肩頭。
關少卿睜開眼,床頭燈昏黃,那人單薄的背影,看着好瘦弱,小小一團。
四處靜谧,孤獨叢生。
明明是那麽依戀,夜半熟睡總是會來到他的胸膛。
過了許久,空氣裏才穿來被褥摩擦的響動。關少卿将人攬入懷中。
庭芳身子一僵,很快就恢複。
倏然他轉過身,一下子抱住關少卿,手掌貼上那寬厚的背肌,他埋入關少卿寬闊的胸膛。
關少卿将人攬得更靠近,低沉的嗓音在深夜也溫柔起來,睡吧。
很快,胸口傳來甕聲甕氣的輕嗯。
庭芳本就話少,今夜更似噤了聲。他其實很想問問關少卿為什麽那戶語人會在他身邊。
猶豫再三後,最終,他選擇了沉默,他太懦弱。
因為懦弱,所以選擇不問。
可能也是害怕關系徹底結束吧。
很久很久之後,夜色抵達最為沉重的時刻,“對不起,身在高位,我也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你知道我是生意人。”
男人低頭,吻了吻庭芳鬓間。白發裏的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庭芳費力忍住淚水,但是酸澀推動,眼淚沿着臉頰埋入發間,因為勢頭太猛,淚水成珠一顆顆的埋入枕頭中。
過去都能忍受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就不能了。生意場上,将情人送人是常有的事情。
況且他在之前明明也意識到了。意識到關少卿會将他作為談生意的武器,只是他可能沒有想到,關少卿比他想象力的更無情,無情到可以将他再次送到那劊子手手裏。他沒有在乎過他的感受,或者關少卿認為他可能不會在意那些事情吧,覺得他不會在意是誰上了他。
在關少卿眼裏,他不就是個物件嗎,物件能有什麽感覺情緒。
即使庭芳再麻木,但也是個人啊,可關少卿顯然不會在乎這一點。
庭芳覺得委屈,哭着哭着越發激動,身體發出顫動。
關少卿靠上他,強勁的手臂橫亘在庭芳胸口。可是那人的觸碰,卻讓他的情緒如開了水閥的黃流,全都沖了出來,沸騰洶湧。
庭芳使勁抽噎,哭泣聲起起伏伏,身體抖動不止。心髒很疼,好像喘不過氣,随時死去。
關少卿抱緊庭芳身體,說對不起,許諾他再也不會這樣。
庭芳腦海裏浮現出那兩個戶語人,漸漸的,他的身影轉變成他的母親,程辭的視角成了他的視角。
場景、視角轉換,他躺在污穢裏,他又看見清澈潔淨的程辭高高在上地批判他。眼裏的厭惡絲毫不掩飾。那眼神和庭晚吟看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
都像是看見了惡心的蛆蟲。
庭芳霍地發出尖叫,聲音尖銳刺耳。關少卿瞧着情況不對,庭芳被刺激過頭,蜷縮身體,一會扯着頭發,一會爪自己的臉和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