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笑話叢中毒誓見(二)
第二十六章 笑話叢中毒誓見(二)
庭芳悲哀的情緒還沒有露出,就又聽見了程辭呼喊的聲音。
程辭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庭芳忽然腦裏生出刺耳的轟鳴,眼前有五彩斑斓的流光。
身體裏的機能枯竭,他快要站不住了。
程辭的聲音由遠及近。
程辭上前扶住了磕磕絆絆走出來的庭芳。
就在程辭入門的那一刻,看熱鬧的人群也随之而來。
程辭悄聲質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庭芳反問,他眼神呆滞,視線躲過程辭而望向鬧哄哄的門外,他好像還沒有做好面對一切事實的準備。
“你為什麽還要和那戶語家族的人一起,你難道忘了他們對你所作的事情了嗎?”程辭說。
程辭不知道怎樣去理解庭芳,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庭芳脫離如此現狀。終究是過去太苦了。
庭芳看着程辭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有些恍惚,暈沉沉的腦袋浮現出過去肮髒的記憶碎片。
看着庭芳不出聲,程辭焦急地說讓庭芳回答他。
庭芳說:“因為利益。”
他虛弱的回答很是決絕,程辭眼簾關合片刻,再次睜開時眼裏恢複了最初的清明。程辭雙手抓着庭芳的手臂搖晃,好似要将身前人晃醒,程辭道:“你怎麽那麽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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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沒有反抗,任由他搖晃。
“糊塗啊。”程辭眼淚一下流出,擡起手,将庭芳的衣服理好,裸露的肌膚被蓋得嚴絲合縫。
程辭怕他冷,扭頭看了一眼沈庭秋,沈庭秋會意,将搭在手臂上的程辭的風衣外套遞給程辭。
程辭将衣服給庭芳披上。
周圍的人探頭探腦,想要窺探在他們眼裏宛如笑話的人事。
沈庭秋的身軀擋在門口,阻斷了大部分視線。身後的推推搡搡惹得沈庭秋不快,沈庭秋側首,犀利的眼神向後掃去,頓時将人震懾。
沈庭秋忽而嘴角上揚,微笑道:“大家的臉,我記住了。”
圍觀的人堆積在門口,聽到沈庭秋的話後無不心顫,你看我我看你,思慮一瞬,審時度勢後離去。
沈庭秋回首,直視屋內的那個男人,眼裏的無情是沈庭秋的威嚴,那個戶語家避開他們匆匆逃離。
“你是自願的嗎?”程辭很悲傷,但語氣柔和了很多,先前被惱怒沖散的理智回歸了很多。
似乎意識到自己應該問問這個問題。
程辭何曾這般疾言厲色過。
“你說話啊!”程辭苦悶道。
“我是自願的。”庭芳渾身無力,腦袋耷拉往一邊,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很多。他像是有氣無力地說道,但又好像是那樣的擲地有聲。
事實上,的确是庭芳心甘情願的,只是庭芳不知道所謂的關少卿談生意幫忙的對象竟還是那戶語家。
庭芳也的确心涼,就像程辭對他的心涼一樣。
程辭搭在庭芳身體上的手掌瀉力,慢慢滑下,垂落身旁。
“即使是身死道消,也應守護自己的東西啊。”程辭呢喃道。
大約是周遭的環境太過沉靜,程辭的低聲像是放大一般入了庭芳耳。
“自己的東西?我有嗎?”庭芳問程辭,他似乎也很想知道自己還有什麽。
“你的家,你的國,不是屬于你的嗎?”眼簾遮住了眼底的黯然,程辭溫聲道。
程辭擡眸看着庭芳,微皺起的眉頭是擔憂、是愁楚,程辭告訴庭芳:“況且你還有我啊。不能和那群人糾纏不休了,他們明明都那般對你了。”
“真是令人失望嗎?”庭芳盯着腳下木板,緩緩張口。
程辭啞聲說道:“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們一母所生,我怎麽會對你失望。”
程辭忽而語氣抖轉,他說:“我希望你發個誓。”
“發什麽誓?”庭芳擡頭看向程辭。
“如果喪失了做人的基本原則,将不得好死。”程辭這誓言毒辣無比,可對庭芳的一字一句何嘗不是對他的一剮一剜。
程辭無法,只是不想讓自己唯一的親人沾上了肮髒的氣息。他有時候太過偏執和古板,他雖時常說服自己不要以偏概全,對于家國情懷要有明顯的分界線,但內心還是不可接受,從根本上是無法做到的。
以至于他要求自己的親人好友也要達到他的标準,凡是有所違背原則的沾染,他都無法接受。
“好。”庭芳沉默片刻,卻又答應得幹脆。
“我發誓永遠捍衛國家利益,若有背叛。”庭芳利用餘光迅速地掃描了四周,他接着道,“亦或我所愛之人做出有所損害國家利益,我将面目全非,不留全屍。”
程辭的淡然裏包裹着不可動搖的信念,他跟着道:“如若庭芳再與那些人有所往來,我程辭不留全屍。”
“哎……”站在身旁的沈庭秋擡手欲捂程辭的嘴,阻止程辭說這番話,卻也來不及了。停留在半空的手掌又只好垂落下去。
程辭眼中飽含堅韌,認真地注視庭芳。庭芳冷冷地看了一眼程辭,竟覺得程辭還有一絲少年稚氣,與旁人所說的冷靜溫和的程老板頗為不同。
程辭瞧着庭芳離去的背影,背影修長也直挺,在程辭看不見的正前方,庭芳的指尖已經插進手心,似乎面對外人的他只是故作堅強的軀殼。
待所有人都離去後,關少卿才從牆角裏走出,眼望着庭芳離開的方向。他臉上盡是寡淡,讓人分辨不出喜怒。然而垂落在身邊的手卻出賣了他,捏緊的拳頭,手背青筋凸起,快要炸裂。
這種人是殺伐決斷執權者,行為處事滴水不漏,總是讓人望而生畏,可是也有自己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
之後沈庭秋問程辭為什麽發這種毒誓?他覺得程辭發這個毒誓完全是作踐自己。先不說庭芳是否會在意程辭以自己作賭注,就說庭芳與關少卿的關系,要想脫身,與戶語家族的人撇清關系真是難上加難。
庭芳即使願意為了程辭而離開關少卿,可關少卿會放手嗎?庭芳怎會不與那些人有所往來。這個毒誓對程辭來說真是個死局。
他又怎可對程辭說明其中的緣由,說明這關少卿為何不放手。
雖說不可迷信,但不知為何,從心底裏來說沈庭秋不願意聽見這種話。
是從何時起,那居于高位又目中無人的沈庭秋竟害怕起了谶語。他有所感覺對關少卿不願放下庭芳的另一層原因,可是對于自己和程辭他卻難以看清。
“無妨。”程辭安慰道。
第一次見到沈庭秋時,程辭為了那名字的介紹可是頗為在意,在意那詞組的寓意,在意那一語成谶的概率,如今他似乎是毫不介意這種谶語了,他只是圖個庭芳的承諾罷了。
就算當真發生了又如何呢?死去了又如何呢?若是庭芳做出違背誓言之事,他作為兄弟,也難辭其咎,是要一同背負那般罪孽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他的信仰是這沉沉浮浮的國運造就,是這文化傳承的堅守。
他如何聽,如何看,如何做,這憑人意。他并非想掌控庭芳的人生,而是不想大家生命錯路,不想在這起伏的命運之途裏停下腳步。
明明應是人來人往的走廊過道,如今黃黃燈下,只有一人聽着不見其人的腳步聲流浪。
此後程辭順利參演了那部電視劇,不過制作方大換血,而那位導演更是銷聲匿跡般。
大約也是導演的緣故,井千源沒有參與進劇本改編。
其中的因果有人猜測,卻是無一人說出,都怕得罪這幕後之人。
庭芳靜靜地坐在窗臺,空青色的外衣繡着梨花點綴,披在他的身上,在這冬日裏好不清冷。
關少卿訂婚的事情從未向庭芳提起,庭芳也沒有多問。
兩人似乎都默認地掠過這件事。
庭芳其實自身是有預感的,明白可能他與關少卿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
庭芳看着窗外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什麽,落寞陰郁時時籠罩着。
關少卿開門看見了便是這樣的場景,瞧見庭芳瘦弱的背影。
蒼白的腳裸露在空氣裏,屋裏很冷清,沒有開暖氣。看着庭芳穿得如此單薄,關少卿問:“怎麽不開暖氣?”
庭芳尋着聲音才看向關少卿,應該是許久沒有說話了,張開喉嚨,聲音很嘶啞,他說:“我忘了。”
庭芳臉上毫無血色,雪白的頭發披在身後,整個人病怏怏的,說話的有氣無力愈發弄得這個人好似馬上就要消逝。
關少卿脫下大衣挂在玄關,并開啓了暖氣。黑色的羊毛衫勾勒出他壯碩的身材,他靠近庭芳,巨大的陰影随之蓋住了庭芳整個身軀。
“在看什麽?”關少卿回想起剛剛進門時庭芳一動不動眺望窗外的一幕。
看世間百态,也看自己。話到嘴邊,庭芳卻是說:“随便看看。”
難免有些冷淡。
關少卿其實也是這樣,只是最近不知怎麽的,倒有些不像過去了,對他少了些淡漠,雖然對外人未改态度。
“要不要出去轉轉?”說話間,關少卿已坐到庭芳身旁,他将披在庭芳身上的衣物攏了攏,又把庭芳瘦弱的腳拉在自己的腿上,塞進衣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