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吹雨來花将殘(二)

第四十一章 風吹雨來花将殘(二)

“庭芳沒有給你下|藥。”沈庭秋說道。

程辭剛準備松下那口氣,“那……”

視頻裏,他與我在走廊相遇是真的嗎?然後呢?

在經濟公司為他發出澄清視頻時,他就看見過那個他被兩個女孩架着走進屋裏的打碼監控,走廊上庭芳的臉被遮住,但那頭白色長發太明顯了,程辭想要自欺欺人也無可奈何。

然而神庭秋又道:“但他的确如視頻裏那樣看見你了,然後袖手旁觀了。”

氣息哽在喉嚨處,将他卡得窒息。程辭的呼吸猛然急促,他失落的同時,又在想為什麽經濟公司要把那段他與庭芳擦肩而過的視頻發出來。

庭芳的白發太顯眼了。

不然沒人會注意到庭芳,也沒人會讨伐他,污蔑他蛇蠍心腸,竟給自己的弟弟下|藥。

程辭這樣想,也就這樣說了出來:“那公司為什麽不截掉庭芳出現的那段視頻,只需要有那兩個女孩扶着我進酒店房間的視頻不就好了嗎?”

程辭說出這句話就後悔了,其實他內心深處一直在質疑沈庭秋,覺得這是沈庭秋處理的方法,禍水東引的辦法。

果然,沈庭秋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氣質變得冰冷。

沈庭秋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挪開了,程辭清晰感受到溫暖的離去。

外面的風更猛了,帶着亂七八糟的顆粒進來,空氣太渾濁了。

空氣的污濁又附在雨滴上面,連帶着雨滴都是苦澀的。

久未下雨的幹澀,呼吸到雨滴的味道,那也或許就是渾濁的味道,讓人呼吸不暢,即将窒息身亡。

Advertisement

程辭從沈庭秋身上起來,沈庭秋離開躺椅。

程辭焦慮得顫抖,拉住沈庭秋的手說:“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庭秋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盯着他的嘴巴。

沈庭秋什麽都沒說,只是猛地俯身吻住了他。

雨開始落出聲響,液體過渡的聲音在此間流轉。

唾液相連又分離。

沈庭秋指腹輕輕揉開了程辭眉間的自責與難受,他說:“我知道。”

“能查到是誰做的嗎?”程辭擡頭望着他。

程辭将這場暴力的出現歸責于自身,他怨恨自己不該進入這濃黑染墨的名譽圈。

後悔席卷了他的一切情緒,網絡上每個人的發言是對他這次錯誤選擇的審判。

沈庭秋感受到程辭的抖動,他其實知道這是關少卿的手筆,他安撫般地對程辭說道:“或許不能。”

程辭臉上瞬間布上沮喪,眼眶微紅,眼簾輕合,視線落在別處。

“我可以将視頻和話題下了,但是別人的議論我管不了。”這樣的程辭總是會讓沈庭秋內心觸動,他說,“我也無法去扭轉他的口碑,和他所處的局面。”

沈庭秋本不用管這件事,這是看在程辭的面上,他所做的。

“怎麽會有他和戶語家的那種視頻?”程辭苦澀道,他眼眸低垂,看着一個昏沉冷清的地面,嘴巴一張一合,像是自說自話。

無法言說的感受,是對現實的無可奈何。他不知道為什麽庭芳怎麽那麽苦,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源頭要置他們于死地一般。

他眼眸裏蓄滿了玻璃碎片,庭芳踩在上面,腳上的傷口血液流露,點綴出無數花色。

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印在地面,劃破了程辭對庭芳身影的浮現。

“有些東西是事實沒人能改變。”沈庭秋淡淡地回答,他擡手摸了摸程辭的臉龐,程辭的臉很涼,就像這啓夏阖春的雨一樣沒有溫度。

門外響起了輕微雷聲,伴随着沈庭秋的聲音。

“你要學會接受很多事情,那是不能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的。”這個三十歲的男人以他的經歷告訴了這個二十三的男人現實的苦感。

樹木東搖西晃,漫天的花瓣飄飄,雨珠打在上面,壓着花瓣掉落在地面。

道路坑窪,積起水灘,花瓣飄蕩起來,就像彩色小船。猛然間,一片被踩踏而出的狂浪幻影将船掀翻。

“老板。”有人敲響了門框邊緣,“井千源要見您。”

程辭順着聲音擡頭,看見了門邊的男人,那個總在沈庭秋身邊的神秘的黑衣男人。

男人很有分寸地低着臉,沒有探到屋裏的半分景象。

他對沈庭秋有着臣子對君上般的謙卑,有着百姓對上蒼的敬望。

他沉默的等待讓程辭有些無所适從。

程辭偏頭,避開了沈庭秋掩在他臉龐的手掌。

沈庭秋這才轉過身,寬闊的背擋住程辭的身體,他問那個男人:“他找我做什麽?”

“說是要在茶樓裏修個臺子。”男人淡淡道。

修個臺子?什麽臺子?

程辭思索着,突然間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随即巨大的悲哀猶如這忽如其來的雨,将要灌滿無數田地,淹沒數不清的路徑。

沈庭秋面對着光立在暗房,隽秀的姿容多了分冷厲,清淡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定格幾秒。

“你告訴他,随他。”沈庭秋說道。

他沒有要見人的意思。

“好的,先生。”男人道。

沈庭秋擺擺手,示意男人下去。

男人離開後,空氣裏的氣氛一下子冷得凝固。

沈庭秋發現程辭的眼睛裏的他是那樣的陌生。

片刻後,又恢複了正常,四處繼續響起咚咚的樂聲。

雨水打在園裏的花花草草上,很多葉子不堪重負地彎了腰,随着時空的重新流動,枝葉一瞬間又彈了回來,上面的經絡被洗滌得翠綠透亮。

逐漸地,外面的雨幕朦胧了後院的景物,連帶着沈庭秋的臉都不那麽清晰了。

“沈庭秋你不解釋一下嗎?”程辭那張柔和的臉板着,看起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倒是有一分可愛。

程辭垂落在身側的手拳頭緊握,語氣不好:“你個壞東西背着我做什麽了?怎麽和井千源扯上了關系。”

“上次做了一個交易,不然哪能那麽快來救你。”沈庭秋坐回了躺椅,撿起了工作清單,輕聲說。

“你做了什麽交易,說的臺子,是戲臺子嗎?”

“是。”沈庭秋掃視着文件內容,滿不在乎地說着,“我将望天路的茶樓借了出去。”

程辭愣了愣,空氣裏忽然間就沒了說話的聲音。

靜默片刻後,程辭垂眸道:“抱歉,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因為他,沈庭秋又怎麽會答應井千源的條件。

沈庭秋側目,瞅着程辭,程辭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垂頭站在他身邊。

“你做錯什麽了?”沈庭秋問。

程辭的敏感心性,因為他的一句話又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看着他憂郁的模樣,沈庭秋妥協般地将程辭拉到自己腿上,他告訴他:“你什麽都沒做錯。”

“茶樓借了就借了。”沈庭秋接着說。

“可是……”

“與我而言,只有利益,對于你所想的,你也不用過于憂慮,我只借給他一年,一年翻不出什麽浪花來。”沈庭秋說,“真怕影響太大,你便要更加努力。”

程辭最怕的是戶語文化的風頭更甚,原本無人問津的戲曲傳統發展更是舉步維艱。

那才是作為一個戲曲人的根本,不僅僅是傳承,更是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識。

程辭骨子裏的東西,他所堅持的,于這個時代而言,其實非常可笑,大家都将他當作了笑話。

就像一個人老老實實排隊的人,被一群不排隊的人嘲笑傻子一樣。

深知這一點的沈庭秋,也曾覺得程辭可笑。

大家都在笑話他堅持古板傳承,他還一個人站在一方默默堅守,像個小醜一樣表演給別人看。

沈庭秋笑他獨自一人的模樣。

明知一人力氣有限,根本撐不起大梁,卻還要堅持,沈庭秋笑的是這點,這個遠離衆人一大截,在後面苦苦支撐的男人,別人都在譏諷他,都在抛棄他,他還在付出,不是很可笑嗎?真是太傻了。

這人能堅持多久呢?沈庭秋想。

這樣的人,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感到厭煩,也會思考自己這樣做是否值得,也會受不了別人嘲笑的眼光與言論。

沈庭秋忽然想到了課本上被歌頌的一個歌劇院演員,和在網絡上被嘲笑的歌劇院演員。

一個将東方神韻帶到世界的人,卻被萬人嘲笑,流落深淵。

一個明明功德至上,該享受榮耀的人,卻因大家的無知而被|輪流嘲諷。

他其實是一個創造性的人,京劇給了他創新音樂的可能性,他也回報了京劇創新的途徑。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他的路徑,但不可否認又有很多人通過他認識了傳統文化的戲曲。

程辭一直堅持,也終究會走向那條道路,如果程辭不再堅持,在中途改變了模樣,那程辭還是程辭嗎?他還會看見這樣與衆不同的他嗎?

答案是不會,那樣的程辭與他而言不過就是茫茫人海中一個普通的過路人罷了。

如今的程辭兜兜轉轉,磕磕絆絆,依舊還在那條路上走着,即使遍體鱗傷。

這是沈庭秋喜愛的程辭模樣。

所謂的見色起意,其實都源自他的魅力。

——

程辭應該相信沈庭秋,沈庭秋對他說過讓他給予他信任。況且事情因他而起,他又怎能去抱怨沈庭秋的做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