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吹雨來花将殘(三)
第四十二章 風吹雨來花将殘(三)
沈庭秋行事自有分寸,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沈庭秋口中的努力,世事無常,他需盡心盡力。
外出闖蕩一圈之後,程辭更是明白初心可貴。
——
窗外電閃雷鳴,雨越下越大,嘩嘩的聲響。
雨水打在窗戶上,就像臉上的不斷流下的淚,劃出一條條痕跡。
電視裏播放着警告,像是末日裏準備好逃亡的預兆。
庭芳看着視頻裏的自己,露出一絲笑,他輕笑。
原來那晚他的直覺并未出錯,關少卿怎麽會再次觸碰他呢,明明他是那麽的肮髒。
庭芳看着視頻裏迷離的自己。
白色綢緞的睡衣落在他身上,抵不住妄念。
視頻裏那兩個男人的臉被遮住了,但是庭芳還是認得出,那是地獄裏吃肉的惡魔。
庭芳想,他怕是永遠不會明白關少卿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單單是為了生意嗎?可是他需要用這樣送人上床的手段,即使用這樣的方式可以省很多力氣去談成生意,可是怎麽就不能對他明說呢?他不會不願的。
雨水打在玻璃上,猶如庭芳的滿臉清淚。
庭芳打開窗,猛烈的風卷着雨鞭打着他,然後襲進了他所謂的家。
窗臺上有了一片白色花瓣,不知是什麽花,是白日裏的梨花,還是夜裏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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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庭芳已知它必然成了殘花。
花瓣沾滿水珠,它在哭泣,就和他一樣,殘花也有眼淚,可是關少卿卻不知道。
這世間沒有人知道他也會流淚,因為這世間沒人愛他。
卧室裏的窗戶可以打開,庭芳卻不願意跳下去,他其實擁有過無數跳躍的機會,就像現在。
但是他總是對這個世界有絲眷戀,他知道他死後的那個世界沒有關少卿,這個曾經給予過半分溫暖的男人,在他的青春裏留下足跡的男人。
庭芳不願留有遺憾,也不舍得。
關少卿有什麽呢?庭芳不知道。但他總是孤獨的,庭芳時常想,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真心愛他,他除了他,便什麽都沒有了。
不然他怎麽不回家,總來找他。
愛固然會使他心殘身消,他還是那樣的心甘情願。
庭芳笑,笑自己是這個時代的王寶钏。
十四歲那年的春天,他遇見了他,認定他為他的夫,那麽死亡降臨前的今生他都是他的夫啊。
窗戶只有上方的兩扇可以打開,隔着窗棂,下面的玻璃完全封死了。
庭芳勾着腰去撿那片殘花,雨水拍打他的臉頰,濕了他的臉,他的發,他的衣裳。
外面閃過一道銀藍雷電,震耳欲聾,照亮了遙遠的天際,也照亮屋內的一切。
電光閃過關少卿的臉,他就在這庭芳将死時進入屋內。
庭芳伸長手,指尖用力地去夾住那花瓣。鬼使神差的,他越來越往外,樓下的大道車流不息,晃花了他的眼。
暴風雨裏,他像樹上的花搖搖欲墜。
關少卿快步上前,拉下了庭芳,那電閃雷鳴才剛剛消散。
庭芳無力跌坐在地上,雨水從他長發上滴答落在地板上,一大片的白色長發貼在身上,還有一段垂落在地。
關少卿關上窗,那風吹雨打頓時被隔絕在外。
他逆着光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他。
俄而,關少卿蹲下身體,将清冷潔白的人框入懷中。
“我沒想死。”庭芳靠在關少卿堅實溫暖的臂彎,挨着他的胸膛,可是他聽不見他的心跳,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撿那朵花。”
關少卿擡眸,那哪裏是一朵花,那分明只是一片花瓣。
它正在被風席卷,被雨捶打。
“我只想撿它。”庭芳再次說道。
關少卿低頭看着懷中的人,身上的冰涼染到了他身上,他擡手摸了摸滴水的長發,又撫上了臉頰,冰涼的皮膚上,有溫暖的液體落到了他的指尖上。
關少卿下颌抵上庭芳的額頭,他緊挨着他,無情的神色有了破裂的痕跡。
——
天很快就黑了,庭芳剛洗完澡。
那時,關少卿吩咐宋秘書送來了一枝梨花。
庭芳坐在客廳裏看着插在花瓶裏的花,清澈的水喂養着它。
他擡手擦過柔軟的花瓣,視線落在潔白的花朵上,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眸光晦暗不明。
過了許久許久,外面風雨早歇,空氣清新。一片寧靜,只是偶有一兩聲鳴笛。
庭芳走進卧室,挑選了一根白色發帶,他走到書房門口,然後用它纏繞住自己的眼睛。
他敲響了門。
“進。”裏面傳來低沉的男聲。
庭芳摸索着走入關少卿的眼中。
關少卿看到這樣的庭芳愣了愣,庭芳的長發變為幹燥,軟軟地垂落在胸前。
看着那長發,關少卿有一絲似曾相識的感受,于是他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麽,總認為自己理應想起什麽,但是腦海裏的東西太多,他無法捕捉。
庭芳依舊是一身潔白的男人,無論被染得多髒,他還是如此潔白。
書房裏,庭芳上前邁了兩步,問關少卿:“這樣的我你熟悉嗎?”
關少卿以為他在問,他是否記得那個蓋住他眼眸被人強迫的晚夜。
然而庭芳說的卻不是這個,他說的是關少卿已經遺忘的他的懷念——他們的初見。
庭芳不知關少卿是否有過一絲熟悉,想起少年時期他同他有過一面。
他的聲音,他的長發,他的生命,皆是留作當時的紀念。
朦胧的書房裏只有一盞臺燈亮着,将庭芳的身影都弄得模糊了。然,衣裳上的銀色|圖案卻流光溢彩。
可能關少卿是真的想不起了,他繞過桌子來到他身邊,為他解開了發帶。
這個男人無法理解庭芳所想的。
發巾取下,庭芳恢複了視線,他短暫地看不清這個男人的臉。才困在黑暗中片刻,他便連微弱的光都無法适應。
庭芳還沒有反應過來。
關少卿站在庭芳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就像巨大的牢籠将人籠罩其中。
在昏暗燈光的映襯下,庭芳那蒼白冷淡變得溫暖柔和。
一場久別重逢的戲碼悄然在書房中上演。
關少卿驟然同他接觸,庭芳有些吃驚,因為關少卿在那兩個戶語人對他做的滔天惡行後,就沒有真實地與他在一起過。
這是在那些不堪入眼的事情發生後,關少卿第一次如此親近他。
庭芳那白色的長發散開着,冰涼的觸感,仿佛蛇一般的攀附,時而又流露出缱绻之意,就像一個從前世而來的癡情種。
手臂上的頭發的掃過讓關少卿分心,他低頭掃了一眼,又是那種感覺。
他想不起那個熟悉感從何而來。
同時他覺得沉悶悶的,心裏仿佛被石頭堵塞着。
關少卿皺了皺眉頭。
庭芳眼底生出痛苦的情緒,他用那種眼神遙望着關少卿。
想讓關少卿從中窺探到他們之間的熟悉,難道真的認不出來了嗎,一絲一毫的感覺都沒有嗎?
他和少時沒有什麽變化,他的長發,他的聲音,都還和過去一樣。
書房的窗戶沒關,紙張發出被翻閱的聲響,紙張不算粗糙,發出的聲音卻很響亮。
庭芳他好不容易清晰的視線又開始模糊起來。
直視的燈光晃眼,庭芳無法接受,那光芒使得他眼淚流出。
畢竟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敏感脆弱。
這是白化病人的弱點,這是他通過地獄之門來到這個世界的代價。
關少卿掃視過那盞直射庭芳的燈,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關少卿知道他的眼睛不能受到光芒的浸染。
那雙青灰色的眼眸就想一池清談,因為微風四起,蕩起了漣漪。
空氣裏紙張與紙張又開始摩擦出聲,庭芳身後的紙張被風卷到了眼前。
庭芳垂眸,桌上的文件正在搖晃,上面一個個黑色小字像是複活了一般。
時鐘不斷行走,長針轉了很多圈,文件被翻了一次又一次……
水珠恰好洇染了那剛硬字跡。
關少卿三個字墨跡被暈染開來,像發散的樹木枝芽。
那塊地也仿佛流滿了淚。
書桌下的抽屜沒有關嚴實,庭芳在那裏看見了程辭和程烨的名字。
庭芳一驚,關少卿調查程家幹什麽?
昏黃的空間裏紙張翻閱的聲音也驟然停止。
庭芳心裏生出恐懼,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深沉得可怕。
據他觀察,程辭與關少卿并沒有什麽交集,甚至來說,在他與關少卿一起之前,程辭連認識關少卿都不曾。
但很快庭芳無法再去思考那些東西,他的身心都被關少卿拉了回來。
一場糾葛結束,已經夜深了。
半夜,庭芳輕輕掀開被子,偷偷起身。
今晚,關少卿住在這裏。
庭芳下床,光腳踩在地板上,沒有穿鞋是怕發出聲響。
他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穿上的關少卿。關少卿閉上眼睛的時候還是那樣冷峻硬朗,但是少了很多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悄悄地打開門,又輕輕地關上,待房門完全閉合的細微聲音響起時,關少卿才睜開眼睛。
庭芳走進書房,關少卿的文件還擺放在桌面上,有些甚至躺到了地上,燈光裏,紙面上還有令人面紅耳赤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