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VIP] 晉江首發

第24章 [VIP] 晉江首發

蘇彥匡扶的确實是位女君。

女君這條路, 按史尋去,也有二三。

但皆為後妃掌權,端坐簾後, 臨朝稱制。這般女主臨朝、親裁政事,在發布诏令時,并不直接使用懿旨,而是仍以幼帝之名義頒行天下。如此用意很明顯, 既他日幼帝長成, 女主自當歸還權力。

權力重歸男子手中。

故而朝野即便有幾分不滿,但泱泱朝臣皆有期待, 阻力并不大。

然江見月這廂, 顯然不是如此。

她的面前, 沒有幼帝,不設簾幔。

她坐在殿宇禦座上。

她頒布的诏令就是帝之名義。

她也不存在待數年後, 誰如何後, 要把權力還回去。

恰恰相反,她是等着把權力收回來。

是故,t她同往昔入史冊的後妃垂簾, 是完全不同的性質。

她就是帝君, 淩駕于萬物之上, 天下無分男女老幼,皆得對她屈膝折腰,俯首稱臣。

如此,自也生出無數阻力。

即便已經踏上儲君位,有過臺階。但在這個過渡的位置上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短到不過五十餘日。讓人閉眼便可忘記這段荒唐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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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筆寥寥一句話,幾番春秋更疊, 便可被抹去。即是這般不留痕跡,便也無需痕跡留過。

阻她反她的人,在大行皇帝的喪儀上便跳了出來。且因立儲當日未央宮前殿中,蘇彥是頭一個俯首稱臣的。故而在這廂反對中,便也将他一起拉入局中。

甚至是直接以他作筏子。

有異議的,是宣平侯唐氏一族。

未央宮中,大行皇帝梓宮當前,已年過半百的宣平侯老淚縱橫,哀哭失聲。本是默悼時刻,有聲便是失儀。

或有臨近的朝臣瞥過眼風,給他捏了把汗。亦有身後好心的官員壯着膽子點了點他佝偻的背脊。提醒他,縱是如今主事的人,一半是雍涼二王,一半是世家官員,雖為首的蘇彥向來溫厚随和,而守靈君側的皇太女更是文弱,但畢竟此等場合,不可造次。

然這宣平侯不但不受好意,竟直接抹面拭淚,踏出一步道,“臣有一事,今日需問一問蘇相!”

“宣平侯,此乃大行皇帝葬儀,各項事宜皆有時辰。您若有事,過後再問不遲。”站在最前排,主事的四位輔臣中,楚王章繼側首接過話來,對着上頭的帝王牌位和少年儲君拜了拜。

“臣之事,便是有關大行皇帝,可說是為我大行皇帝問話。先帝一生戎馬,創下這份社稷江山,斷不可被旁人匡了去!” 他微微一頓,挺直背脊向少年儲君拱手道,“皇太女雖是先皇後嫡出,但衆所知之,乃蘇相門下學生,從小在蘇相手中長大,尊其是師如父,可謂言聽計從。”

江氏江山有被人诓去的可能,即将承江山的少主又對旁人言聽計從,這話就差說一句,蘇彥許會篡權奪位。

話到這處,殿中自起聲響,淅淅索索,尚在自持的分寸和輔政大臣的目光中靜下去。

偏宣平侯還在語不驚人死不休,對着蘇彥繼續道,“蘇相乃蘇門家主,又手握兵甲,若是動“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心,這大魏江山豈不是由您當家做主,怕無需多久便要改為蘇姓了。”

滿堂嘩然。

這話太白太過了。既諷少年儲君乃傀儡,又将雍涼寒門武将一派和長安世家一派的矛盾徹底翻到了臺面上。諸人都覺得,當是宣平侯歷經外孫薨逝奪權無望在前,女兒瘋癫于後宮形同一廢人在後,是故只想将局面攪亂,出一口濁氣痛快!

但畢竟儲君乃先帝立下,蘇彥至今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若只以這般局勢論,只能說莫須有,無稽之談。且不說當年先帝舉兵攻長安,蘇彥作為世家子,乃是第一個襄助的。世家容不得如此污水潑面而來。

于是,安定侯陳章開了口,“宣平侯慎言,蘇相心系社稷,朝野皆聞。譬如此往返興勢郡,奔波千裏,去時乃為先帝,歸來亦為新皇。不知何處有差,得您此話! ”

話語點到為止,世家群臣不再二話,卻彼此眼風掃過,心中滿意。

安定侯之語為蘇彥辯白的同時,聽來還維護了皇太女。然經宣平侯這般敞開一鬧,他們原本多少蒙着一層薄紗看局的心,豁然發亮,已經無需再有人講明,這女帝上位,蘇彥當權,于世家而言,原是有利的。

小小女子對恩師“言聽計從”。

片刻間,世家處個個都從容處之。而雍涼一派中,楚王章繼恨不得堵上宣平侯的嘴,眼神剜過長沙王穆平。

若說宣平侯此番鬧騰,只為宣洩惡氣,他是不信的。畢竟唐氏一族并非無親無故,尚有姨表族親。這般犯忌,得罪蘇氏乃至儲君,當是有人在後面撺掇利誘,方有此一搏。

“何處有差?差錯處,便是衛尉大人您所言之處。”宣平侯不疾不徐,目光從陳章轉向蘇彥,“蘇相,敢問一句,您為陛下尋藥,藥呢?”

“臣未取得藥,途中得信,先帝崩逝,遂急行軍返回。”蘇彥對殿上儲君拱手道,“先帝已逝,得藥無用,臣自然不會再以城池交換。”

他側過身來,“不知這有何差錯,還望宣平侯明示。”

“這自然無措,若是這等時候蘇相還要以城池換之,豈不是做實了賣|國之實。尋常人都曉得的道理,蘇相麒麟之才,自然懂得。臣要說的也不是這處。”宣平侯看了眼殿上少女,對蘇彥道,“請問蘇相,您行軍速度幾何?此番從長到興勢郡,乃需要幾日?”

披麻戴孝的少女聞此話,攏在袖中的手驀然一緊。

蘇彥亦蹙了眉,似意識到什麽,轉而望向江見月,卻只是滞了一瞬,依舊從容道,“臣此番雖是前往簽訂協議,以土換藥。然為防萬一,乃舉兵甲而出,故而行軍速度一日一百二十裏。只因出征當日即遇風雪,故而速度減緩,一日不足八十裏。”

殿堂之中私語之聲再度響起,尤其是常年征伐領兵的楚梁二王亦變了臉色。只是梁王範霆自天子崩逝,便一直沉默消沉,這廂更是咬牙切切,眸中盈淚。

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了。

按照蘇彥所言,即便一日行軍權作八十裏算,大行皇帝崩逝于十一月十六,此時他行軍路程不足五百裏。而十七日報信使者從長安出,單騎速度稍快,風雪天最快可達二百裏一日,如此算,追上蘇彥大軍,仍需四日,也就是在十一月廿方才能将信送到蘇彥手中。彼時就算蘇彥輕裝即刻返回,亦照二百裏一日算,尚需四日,乃十一月廿四。

然而蘇彥十一月廿已經抵達長安。

換言之,乃先帝未崩之時便已折返。

其心何意?

其心可誅!

滿殿目光,皆投蘇彥處。

蘇彥目光從少女身上飛速而過,見得她面色慘白,鬓角滴汗,整個人僵硬着喘息,鮮為人見的麻衣袖沿,已經出現褶皺痕跡。

是因為她攥着中衣袖角,掌心皮肉摳破,胃裏翻湧絞痛。在數月耗盡心力的謀劃裏、在數日守着父親屍身的堅守裏、在這一刻突發的情境裏,重壓和惶恐漫天襲來,又開始發病。

她當日譴人送信,本就是兵行險招。但彼時江懷懋已經一連纏綿病榻十數日,太醫亦言定要靜卧,不可離榻。她便想着反正群臣百官已經見不到他,甚至因為醫囑之故,陳婉母女都極少來此,偶有一趟亦被範霆在夷安進言下被趕走。他何時崩逝且自己說了算。但卻事出意外,初雪宮宴上,江懷懋竟然出現在群臣面前,讓她徹底亂了分寸。

眼看蘇彥越行越遠,她只得孤注一擲,擇了當晚行事。

她終是年少,少了歷練和經驗,竟然忽略了此間時辰差。即便這一刻醍醐灌頂反應過來,但俨然已經來不及。

若是私下裏,她可以和蘇彥說,是父親之意,深感大限将至,已是等藥不及,讓他從大局看,速歸以護幼主。若她這般主動言之,以蘇彥對她的情意,定然是相信的。

然此時此刻,在這父親梓宮前,葬儀上,被一個已經為人遺忘的宣平侯掀上臺面。

直接成為一把捅向蘇彥的刀。

一盆他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的污水。

無比被動。

江見月渾身都在抖,當下她依舊可以如此言,群臣也未必不信。但是蘇彥呢,是否會不再完全信任她,會不會不再偏愛偏護她?

她曾因母仇,算計過他一次。然而那一次,有蒼生黎民在前,他心甘情願入局中,甚至覺得還是他自己的優柔徒增了傷亡。

然而這次呢,她要如何讓他一如既往信任自己?有何人何事,能再度擋于她之前,然他覺得自己非但無錯,還無奈!

殺弟,逼父,圖謀,奪權……尋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尋不到不是為了自己的理由!

但卻是唯一的理由。

她就是為了自己,為活着!成王敗寇,何論對錯。

思至這處,她竟是挺直了背脊,坦然又平靜地對上了蘇彥再度投來的目光。

他的眼中有疑惑,有不解,有心痛……卻偏偏對上了那樣一雙無所畏懼,磊落坦蕩的眸子。

眸光清冽明澈,再無一絲波瀾,是一派全然赴死的準備。

“臣且再問蘇相,您道得信而歸,得何人信件?何時得信?”宣平侯步步緊逼,話語接連而來。

這段時辰差,任憑蘇彥說了天,也無法扭轉。

“得信于十一月十七清晨,信出于太女殿下。”蘇彥看着江見月,直白道,“信使乃我蘇家軍副将,他于十一月十四日領信出發,單騎三日有餘,送與我手。”

如此,時間基本對上。

蘇彥這般言,諸人目光t如刀似劍,盯死在少女身上。

“君主生而被言亡,乃詛咒也!”

“子咒父,乃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堪比弑父!”

殿下群臣激烈,字字擲向無依無靠的女郎。

“本來女子為君,陰盛陽衰,有違天道。”

“想是先帝顯靈,欲除此女!”

“故而,吾等當廢女而行,改立新君!”最後一句話,乃出自宣平侯之口。

于是,殿中更喧。

無論是寒門,還是世家,都有部分人跟随呼聲,喊話出口。

江見月站在梓宮旁,眼睛又黑又亮,也不再掙紮,只濃密長睫覆下,慢慢隔開與蘇彥的對視。

她本該死于五歲時,渭河畔。

他給了她新生,贈過她純粹至極的溫暖與信任,帶她上過山巅,俯瞰過衆生。

她不該再貪。

她的眉毛壓下去,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一顆淚劃過眼角金色月牙。

“宣平侯,您不是還問本相,信上所言何話嗎?本相尚未答話,您何至于如此急切。”蘇彥将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一瞬,餘光卻還留在她身上,出聲不洪,卻渾厚有力,一下壓住殿中嘈嘈切切聲。

“還需說嗎!”宣平侯莫說背脊挺直,便是頭都昂起了些,只拂袖冷笑,“皇太女這等行徑,多說無益!”

“斷人罪行,也要給人問話,集以人證物證,哪有不容人說清,便草草了事的。”蘇彥轉過身來,往宣平侯出走去,“宣平侯既有所問,如何阻本相所答!”

明顯地,宣平侯往後退了一步,一身麻衣袖擺微動。

蘇彥掌禦史臺多年,審人無數,目光如炬。

當下分明是對方占上風,卻無端惶恐,亦是兩次唇瓣張合方吐話,“成,蘇相但說無妨!”

蘇彥晲他轉身,目光重落少女身上,片刻方見她擡起的雙眼,彙着一片赴死的坦然,卻又櫻唇淡淡勾起,擡手拂去月牙上的淚漬,似與他作告別。

他阖目一瞬,依舊看她,只緩緩道,“信上言,朕感大限即至,只在須臾之間,卿棄藥速歸,以護幼主。”

話落,他卻不再望向她,只背對于她,面向群臣百官,“信上字跡,乃帝親筆。皇太女受命君前,傳信于臣。何錯之有!”

他往後退一步,乃上了階陛,踩上一層臺階。

這是個極微妙的位置。

淩駕于百官之上,是一種無聲的震懾。

而儲君在他身後,是一種無聲的保護。

江見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背影,尤似片刻前不可置信聽了他吐出的謊言。

而他還在言,字字鎮定從容,“帝之信,如今封于本相府邸書房,宣平侯若不信,若此間人有疑,眼下即刻可以着人送來,傳視之,以證本相所言非虛,還殿下之清白!”

“只一處,還有半柱香的時間,便是陛下扶棺入陵寝的時候,若誤此時辰,諸官擔責,或者宣平侯您全責?”

“來人!”許久沉默的少女驟然開口,語帶泣聲,卸冠披發,“去丞相府,捧來父皇書信給諸卿閱,孤不要如此不清不白上君位! ”

語落,她将十一冕旒冠奉于大行皇帝牌位前,屈膝而跪。

她這樣一跪,蘇彥便轉身而跪。

蘇彥跪,身後世家官員一個接一個而跪。

很快,雍涼一派亦跪了下來,從楚王到梁王,到其他武将官員,最後長沙王穆平也俯身跪首。

望過長沙王背影,宣平侯亦跪下身來。

“殿下且慢!” 殿中,再度回蕩他的聲響,“老臣乃為先帝方直言而出,還望太女殿下勿怪。即臣一心為先帝,又怎會誤此時辰,擾亂先帝陰德。”

群臣跪拜,起身擡眸的一瞬,蘇彥見殿上少女終于默契地同他眸光相接,用僅剩的力氣攢出一點感激笑意,然後失力閉上眼,暈在先帝梓宮旁。

她醒來地很快。

蘇彥疾步上去扶她的一瞬,她貼在他胸膛,拒絕休憩,只向太醫令讨了一枚參片抵在舌頭下,輕輕喘息,用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道,“誠如師父說的那般意思,父皇讓我催您回來。但我恨他的,恨他為夫累妻慘死,為父從未顧我,所以書信無狀,口出惡言。但總是我父,我要送他的”

蘇彥颔首,将她扶起。

扶着她完成先帝喪儀。

扶着她完成新君繼位。

明光四年十二月十八,皇太女江見月繼位,改年號景泰,當下即為景泰元年。

未央宮前殿中,女帝頭戴十二赤珠冕旒冠,足踏白襪黑舃,身穿绛紗冕服,上為玄衣,下為朱裳,中間束腰者金玉大帶,所有衣飾邊緣飾以日月星辰、藻鳳蟠龍為章紋,乃帝王規制。

而殿下文武群臣,自也不是頭一回拜她,只是真到了這一刻,哪怕經宣平侯一鬧,眼見蘇彥同女帝站成一線,雖理智上大都明白大局已定,但還是有部分人心頭想着萬一。

這千百年來,還未有過女子稱帝,如今都被他們遇上了。

那萬一呢!

萬一,還有轉機呢?

即便不能阻止這寒門女子上位,那麽退一步,且将那代表了高門貴族的人亦推上去,也是好的。

世家認了女帝,卻妄圖蘇彥不稱臣同為聖。此刻生出這等心思,原也是宣平侯一事得的啓發。

女帝既然如此尊從丞相意,又柔弱無主見,眼下支持她完全是看在雍涼武官的面上。

然而,随着執禮官的唱諾,丞相蘇彥卻絲毫無話,只跪受玉寶玺印,對着殿上人躬身而拜。

見此狀,世家官員的心便沉下一些,而雍涼一派面呈笑意。

蘇彥處,儀式依舊。捧寶盒步上臺階,距禦座九階處停下。

再拜,三叩首,方道,“吾皇登大位,臣等謹上禦寶。”

殿下的兩撥人,随蘇彥同叩首。

一波已木了神色,一波意氣正滿。

待中貴人接過寶盒,捧至君處。

江見月從盒中取出玺印,起身從禦座下,托掌于前。

蘇彥三拜,朗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随即,殿中人依次下跪,到後面齊齊而拜,山呼“萬歲”。

待山呼之聲停,女帝賜“平聲”,執禮官道“禮成。”

按禮,天子便該靜默,銮仗出殿,擺駕告宗廟,祭天地。

卻不料,殿上女帝開口,“即日起至朕親政日,丞相于朕同于南面受禮,無需北面稱臣。”

話音落下,原本肅靜的群臣百官中,即便他們猶自克制,亦不免發出一陣細小的躁動。

那些世家官員,前朝遺臣,幾欲控制不住這從天而降的驚喜。

萬一萬一,萬中之一,他們原就是這般所盼,輔政攝政自是實權在手,但要名正言順方是正理。如今由女帝親口說出,統領士族的蘇丞相,無需北面稱臣。

——無需稱臣便是君。

雍涼屬臣如何不懂此禮,一時間,高位之上楚梁二王,九卿官員皆變了面色,正要執芴出列勸誡。

便是蘇彥亦無比震驚地望着江見月,欲要跪身回絕。

“不為北面稱臣,同為南面受禮”之舉,在這宣平侯一事後,至今半個月間,世家大族曾暗裏多次向蘇彥傳過信件,提出此議。

就在兩日前,他一貫不理事的胞姐蘇恪亦受不住多方門閥相擁跪求,不得以入他府中讓他順了此意。

畢竟如今的少年女帝,唯信他一人爾。

如此,可也可平衡世家與寒門新晉官員的勢力,亦不算違背了大行皇帝之願。

但蘇彥還是拒絕了。

他很清楚,如今朝堂之上,雖有煌武軍駐守,亦有雍涼一派支持女帝,但相比紮根綿延了百年甚至數百年的門閥士族,寒門之力尚且薄弱。他若是此番應了各世家之求,不稱臣而北面受禮,便算是受制于世家衆口,作了退步之舉。

今日退一步,明日世家便會再進一步!

而除此之外,還有一重更重要的緣故。

當日宣平侯一事,遠沒有那樣簡單,也未曾随着先帝喪儀的結束而結束。

喪儀之後第四日,宣平侯府被滅門,府中留下血字“長沙”二字。

長沙王百口模辯,為證屠門之清白,自認旁的罪責,道是在上林苑為立儲君時,動過讓先帝禪位的念頭。後來也确實是宣平侯尋過他,提出對蘇彥返程時辰的疑惑,他便也動了廢女自立的心思。

長沙王尚且鐵骨,在未央宮中直言,“若是殿下有此心,他于私為手足,于公為道義,不覺有錯。”

彼時,江見月舊疾發作,病中疲乏,只雙目虛阖道,“權由丞相和執金吾處理。”

後在楚王章繼作保下,長沙王交出一半兵甲,自求降為淮陰侯,戍守淮陰郡。江見月亦允了。

乃恩威并施之态。

亦是認準了其乃撺掇宣平侯的主謀。

只是局勢擺着,她一下子沒法将長沙王連根拔起,且也需要他們這些将領在外戍邊,在朝牽制世家。

然而對于宣平侯一事,蘇彥并不完全認同。

他認為到長沙王處,并非根底。元豐年間,同抗西羌時,他與長沙王接觸過,并不覺他有那樣缜密的t頭腦。所以長沙王所言,時辰差是由宣平侯向他指出,蘇彥是相信的。

自然宣平侯也沒這個腦子,當是後面還有人。

能夠那般計算時辰差,且利用時辰差精準打擊自己和江見月的人,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心細如發,心思缜密無比;二是不在當下時局裏的人,于暗中清楚看着朝野的一切,然後方能布局。

而同時對他師徒二人行打擊之舉,便不算“打擊”,因為傷不到他二人實質處。所以,這個行為是挑撥。

看事後世家之舉動,暗中向他提出“北面受禮”,便知其人此招成功了一半。

且是在為世家謀利,當是門閥一派的人。

是故,他不能這般應下。

小姑娘聰慧敏感,即便想不透宣平侯事件的陰深,但也知世家在不斷争權。他一應,勢必讓她心生嫌隙。

卻不想,在這個時候,竟是她自己開了口。

她确實還沒有那樣深的目光,能看得那樣遠,也還沒有那樣老成的心思,将諸事全盤看透。

她只是為了先帝喪儀那一日他的護佑和信任,于萬分的愧疚和歡喜之中,以這樣的方式,予他全部的信賴。

她輕聲道,“師父,我知他們都逼你,但是我願意的。”

十二冕旒隔着彼此視線,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完全不像一個帝王,只像一個害怕孤獨、恐懼寒冷的孩子,低低道,“你說要陪我的。”

殿上時辰一息一寸過,輕晃的冕旒都定下,面前人退開身,垂首道,“臣,謝主隆恩,定不負君王意。”

話畢,與她一階處回過身來。

南面受群臣禮。

蘇彥能拒絕她為君的恩賜,卻無法抵抗她為孤女的請求。

江見月也發現了這個現象,便愈發開懷和驕縱。

她想,驕縱肆意,本也是他期盼的。

尤其是歷經宣平侯一事,後來她曾問過他,為何半點不疑她。

【帝崩,卿速歸,以勤王。】

這句話出自一個女兒手中,不恭又冰冷。

蘇彥卻問她,是不是在殿上曾有一刻,已經打算赴死。

她颔首。

便聞他道,“師父永記你自薦為儲君的話,你說為得這一刻過渡時短暫的平靜,盡可能讓血少留,讓人命活得更多,願作龛上泥塑,掌中傀儡。師父想不出有這樣心念的你,愛着蒼生與黎民的你,會做出逼父奪位的事。”

很好聽的話,但是江見月記得更清楚的是他的後半句,他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掌心,“即便你當真那樣做了,也是從大局出發,不得已為之!以子逼父,以臣迫君,難道還不夠為難你嗎?”

“是這俗世之中,大逆不道的事。但為天下論,若真有業報,師父與你同流,自為你擔去!”

最後,他握緊她雙手,似給她力量,片刻退身恭敬道,“臣應諾過,與您同行,絕不中途叛道。”

從那一刻,江見月覺得自己當真可以肆意無窮。

還有,他最盼旁最擔心的,要她養好身子,說是龍體最重,她全都記在心頭。

于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在前朝出現,只日日于寝宮修養。亦不忘日日去已做了太後的陳婉處,晨昏定省,用心侍奉,與她共享天倫。

這是為君要行的孝道,做的表率。

也是蘇彥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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