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VIP] 晉江首發

第23章 [VIP] 晉江首發

再恨, 江見月還是跪了下去,尊一聲“母後”,謝主隆恩。

同陳婉目光相接的一瞬, 俨然一個沒娘的女郎,向一個喪兒的母親道,“以後我們母女情深,相依為命。”

三跪九叩, 在未央宮前殿空曠的殿宇內聲聲回響。

端的是“仁孝”二字。

反對立公主為儲君掌社稷的言官被天子連斬二人, 一人觸柱自戕,三具屍體被人羽林衛擡出, 明堂血氣彌漫, 如今剩得左右噤聲的史官執筆沙沙謄寫。

【明光四年十月初一, 帝斬官三人,排衆異, 立長女為嗣君, 以固社稷。】

【時,蘇氏彥,首附叩首, 稱吾皇萬歲, 殿下千歲。後, 群臣百官俱拜。】

江見月終究屬于雍涼一派,如今為儲君,便同當日安王無異。相比自立為王的風險,守邊的三王還是願意支持她的。

剩下便是要平衡世家,立陳婉為皇後, 給蘇彥以援手,讓他不至于孤掌難鳴。而五大世家中, 溫氏和桓氏這兩門與蘇氏都結了姻親,趙氏掌有兵甲一貫低調,便也好說。如此将一對四的局面,化作二對三,自然輕松許多。

這日謝恩後,宮宴散,江懷懋單獨留下了江見月,與她道明時局。

“既是為了平衡朝局,拉攏陳氏一族,父皇何不多多提拔陳氏兒郎。”江見月侍藥在側,“兒臣瞧着母後精神委實不好,今日未央宮中兒臣向她朝拜時,她都失神惶惶,淚水漣漣,險些失了體統,想來還未從喪子之痛中走出。”

聞她如此妄議親上,“喪子”二字從她口中亦是波瀾不驚地吐出,江懷懋變了臉色,喂入嘴中的藥梗在喉嚨,連連嗆聲,一把推開欲上前捶背的手。

“父皇,太醫令說了,您早年餘毒入筋脈,致五髒功能退化,如今氣血潰敗,千萬不可動氣。”江見月将碗盞擱在案上,拿來巾怕給他擦拭嘴角藥漬,下颌口水,“若兒臣言行有失,父皇教罰便是,何苦生這般大的氣,累傷的還是您自個!”

卧榻間盡是黏稠的藥味和渾濁的病氣,再多便是行将就木之人的怨念。尤其是江懷懋這般,一生戎馬,四方征伐,結果問鼎天下不過數年光景,便要撒手人寰,自然不甘多于釋懷。

尤其臨了,自己為帝生涯還要被史書工筆記下“殺言官、阻言路”的不明之舉。而原本是可以沒有這一筆惡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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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立了女子為儲,縱牝雞司晨,使陰陽颠倒。

只因他沒了兒子。

“天下都給了你,分一點權貴給我自個喜歡的人,何處礙着你了?”江懷懋本不欲再用江見月喂來的藥,然見她始終一副謙和孝順的模樣,還是緩過一口氣,攢出兩分精神,“時局和道理都與你講明了,你自個好好悟去,有什麽不懂,左右有你師父。只一句你給朕記得,為君者,且大氣些。你阿母去了,朕扶個繼後再正常不過,何況——”

他眼角微垂的虎目湧上一絲血色,“為金銮禦座,無上權勢,你又對人家做了些什麽!”

江見月持勺的手微頓,清水透亮的杏眸中似有濁色,釀出淺薄殺意,到底在轉瞬間壓了下去。

如今榻上人多活一日,便可為她多擋一分非議。

蘇彥說過,朝臣和天下人接受她為儲君的時間越久,那麽她來日帝王路上的非議就越少。

要盡可能讓他們在明光時期接受了大魏未來會有女君臨朝的事實。

所以即便陛下千秋無期只是一種虛妄,但是他真心盼着天子能壽數多延。

江見月自是認同這個道理。

也對作為人父的江懷懋,在最後一點時限中,能做此決定,存了三分感激。為此,她能逼迫自己對陳婉跪拜。

也能将這一刻欲吐出她到底為何殺其子的話語重新咽下。

她怕自己多說兩句,刺激了他也刺激了自己,或許會從動口換作動手,做出比謀殺手足更荒謬的事來。

于是,她垂首斂眉,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江懷懋哼了聲,“日後無召,不必再來禦前,且在桂宮好生随你師父學習治國之道吧。”

江見月依舊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

是故,從這日起,江見月以儲君之身,遷入北宮。

滿朝文武眼睜睜看着她遷入北宮。

只因前有天子召令,後又有煌武軍壓陣,整個北宮被護得密不透風。

而在北宮之中,出入乃抱素樓各講經師父,和全數五經博士,只為全力教導儲君。

至于朝堂上,天子立下四大重臣輔佐皇太女,分別是掌管京畿衛隊的執金吾楚王章繼,掌管禁軍三千衛的光祿勳梁王範霆,和執掌武庫的衛尉陳章,以及升為丞相、執掌尚書臺的蘇彥。

如此看起來,天子對皇太女萬分珍視。

北宮納盡智囊團,朝中四大輔臣間雍涼武将派和世家各出二輔臣,相互牽制。而輔臣之首的蘇彥本就是皇太女恩師,自小教養,情意匪淺。

縱是蘇彥亦這般看。

只逢朝會請儲君聽政,下朝攜其入尚書臺理事,再回北宮溫習之。私下師徒處之,蘇彥多道,“臣唯盼陛下安康,盼殿下長成。”

自為儲君後,蘇彥極少江見月閨名,即便只有二人,他亦嚴守君臣之禮。公主和儲君都是天家子,但已然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江見月縱然還想聽“皎皎”二字,卻也知不該多望,知曉此刻不該将心思多花這等處。當下情形,只有她自己明白,并不樂觀。

外人看起來四大輔臣雖是分了兩派,然其實都可以看作是她的人。楚梁二王同蘇彥自不必說,而陳婉無子,她無母,想來自然是一心的。

但偏偏不是這般。

陳婉握着鳳印,那是僅次于玺印、可以開武庫取兵刃,調動禁中兵甲的手令。而她的父親陳章便執掌着武庫。

若有萬一,都不需要符對信印。

而江懷懋又不許自己随意入未央宮,偏陳婉卻在他近側。

推一個可能,陳婉吹耳旁風,改立江呈星為儲。

江懷懋同意。

這是不可能的。一來江呈星也是女子,二來她還不如自己,非長。反對的聲音更多。

那麽江懷懋不同意,陳婉聯合母家矯召撺掇。

這是不會成功的。莫說楚梁二人王,便是蘇彥就頭一個不答應。

而欲行以上事,還要一個前提條件成立,那便是陳婉有此動作,有此心力。然如今時刻,陳婉依舊纏綿在喪子之痛中,雖然身子比江懷懋好些,然整個人萎靡不振,只窩在椒房殿不見外人,終日也t是湯藥不斷。

大抵是因為還有個女兒陪着,否則也如唐氏般徹底瘋癫了。

十月深秋,夜色深濃,霜華鋪地比月白。

江見月蘸水在案,獨自來回分析局勢。

這種時候,她不喜持筆在竹簡寫畫,雖然那般更清晰,擔有萬一沒有銷毀被人發現的風險。

以水痕在桌案書寫,須臾暈亂,但她記憶足夠好,只要落筆書過,無痕也能記住。

如此推來算去,仿若自己又是安全的。但她總隐隐覺得不對,縱是蘇彥在側,她也覺周身一片刀斧劍戟,随時劈砍過來。

數夜裏,夢中驚醒。

精神便不大好。

蘇彥問過。

她道是擔憂父皇之故,又道許是上了這個位置,多少心中惶恐。

蘇彥這日明顯的好心情,屏退左右後,持盞喂她用藥。

甚至喚了她一聲“皎皎”。

是大喜過望,讓他一時失了分寸。

他道,“皎皎,南燕重新答應換藥了。陛下的病有救了,也許無法壽比常人,但多個幾年壽數當是可以的。”

是了,明光二年新春,蘇彥便與她說過,南燕有藥,名曰“北麥沙斛”,可治其症。彼時,燕臣鐘離筠于信中開列條件,需歸還漢中之地,同時割讓陰平,天水二郡,如此交換北麥沙斛。江懷懋拒之。

明光三年,又與之一場惡戰,占其武都郡,闊了大魏疆土卻也算是徹底絕了此道。

而如今,誠如蘇彥所言,燕國朝堂派立之争,鐘離筠處下風欲建功勳擡位,而大魏帝王式微,朝中立女主不安,欲延長壽數。如此以土換藥,兩廂得利。

江見月釋悟,這世間敵友都可以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利益。

她更在這個瞬間理清了江懷懋的用意。

從北宮到未央宮,除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抱素樓文人,剩餘武官,分明都是他的人。他雖然立她為儲君,卻還是想着最後一搏。

鳳印給陳婉,讓陳氏覺得有了禁中兵甲的調動權,如此暫且熄聲。

是為他自己熄聲。

而蘇彥是一定會走這遭,幫他以土換藥的。

而她,沒有任何阻止的理由。

到底是開國的帝君,做上那個位置,自然就會了謀算人心,把控局勢。

十三歲的少年儲君很是服氣。

鐘離筠點名要蘇彥前往,他們原是同門師兄弟,鐘離筠曾因離經叛道被蘇彥父親逐出師門。

此番要他前往,不單是要大魏的國土,大抵還要要其命。如此,一來坐穩南燕朝中的交椅,二來除掉國敵,三來欲報私仇。

內憂君父之患,外有刀劍加于至親之身的風險。江見月不舍蘇彥前往,又無法阻止,數日提心惶恐間,也只得讓自己平靜下來。

平靜聽他臨行囑托,定要奉孝君前,不可讓陛下生怒,陛下不可動怒。

平靜地從他手中接來一物,聽他說臣之所有,盡歸殿下。

平靜地出城郊十裏,送人領兵前往興勢郡,進行簽訂土地割讓協議。

最後,亦平靜與他說,“孤侯卿早日歸來,讓孤享天倫之樂,有血親君父呵護身前。”

一杯濁酒相送,蘇彥南下而去,江見月北歸回宮,侍奉君榻。

*

從長安到興勢郡,按圖所示,以蘇彥的行軍速度,預計七八日的時辰便可抵達。然十一月初十,蘇彥離開的當日,便下起了初雪。

越下越大,轉眼已經六日過去,整個長安城白茫茫一片。

降初雪有宮宴。

因即将有藥,人逢喜事,江懷懋的精神好了些,用過湯藥後便往未央宮前殿走了一遭,然到底是殘燭之軀,同百官宴飲一巡後便乏力而歸。

後,自有皇太女代父掌宴。

宴散,江見月入寝殿侍疾。

雖江懷懋說無召不必入宮,但節宴之上,她持禮而來,如同日常請安,亦在規矩之內,亦是守着規矩。

巨大的銅鶴臺上,點明燭無數,将外頭少女恭順的身影投在屏風上。

江懷懋瞧着,氣稍順了些。

殿門口,今日當值的依舊是梁王範霆。他是結義的五王中,最為忠義,老實,同天子私交最好的一位。

故而,無論是禁中的羽林軍,還是新建的三千衛,都由他統領。

故而,這等時候,江懷懋也只肯用他。

“殿下得罪了,如今多事之秋,更是關鍵時刻,查得嚴些。”範霆一絲不茍,按照要求讓人分批查檢入殿人。

衣丞驗衣袍,江見月脫了雀裘,翻過廣袖,轉過一圈。

妝奴視簪冠,江見月俯身低首,撥下手上琺琅镯,呈上腰間環佩。

最後諸人退守,朝她跪拜,分出一條道來。

“殿下,請吧!”範霆道。

“就該如此,梁王辛苦了。”江見月脫靴入內。

殿內燒着地龍,太醫令在偏閣值守,侍藥童在一旁煎藥。

江見月繞道看過。

聞童子言,還是尋常湯藥。

聞太醫令再度回禀,陛下需理氣靜心,不被擾神受激,當可熬過這個冬日。

冬去春來,萬物新生。

江見月颔首,看一眼外頭紛揚的大雪,望之生寒,一時竟想象不出春日之光彩。卻又覺得即将置身春色裏。

她眼中有悲情,嘴角卻含笑,被燭臺幽幽火苗映照,暈出詭異神色。

“既來了,怎又不進來!”江懷懋帶着喘息的話語傳來。

“兒臣在侯藥。”眼見湯藥篦出,江見月道了聲“孤來”,遂親自端去君榻。

君榻丈地前,除了數個泥偶一樣的宮人,再無其他。

江見月示意他們都退下,“父皇,兒臣同您說說體己話,成嗎?”少年儲君坐下身來,乖巧溫順。

內裏守着朝中國手,杏林醫者,随時救人留氣于須臾間,随時随地煎藥熬湯以吊君王命。

外頭立着心腹将領,領衛兵三重,身着寒森森铠甲,手握明晃晃刀戟,蚊鳥無法入內。

再有最外頭,數百裏之外,有出将入相的賢臣,即将帶回續命良藥。

病榻上的天子被層層護佑,并不将這幾個木頭般的宮人放在眼裏,遂颔首道,“随你,安靜些也好。”

江見月眉眼彎彎,持勺舀來一口湯藥,卻是自己咽了下去。

藥是殿中熬的。

能入這間寝殿的,便是将身家性命都搭進來了,沒人敢下毒。

端碗入內殿時,已經有黃門以象牙筷、銀針,包括宮人三處試藥。

若說何處還有遺漏,便是江見月入內殿到君榻這一段。但是她沒有下藥的機會和能力,方才在外頭已經被查得一清二楚。

眼下以身試完,自是一種無聲的示弱讨好。

江懷懋瞧着,愈發順心,時不時梗在喉嚨的痰,回蕩的痰音都仿佛清爽了些,只就着女兒的手将藥用完。

“要和父皇說些什麽?”江懷懋問。

“年關将至,兒臣有些想阿母了。”少女将碗盞擱在一旁,一瞬間便紅了眼眶,“若阿母在,阿弟必定也在的,我與阿翁都不必這般辛苦 。”

論及李氏,江懷懋心提了提。

他總是抗拒去想她。

歉疚有,心痛有,悔恨亦有,然更多的是不想面對。

誰能忍受自己妻子被□□城牆為千萬人看,何其恥辱!

“阿母去得可憐,身後更是不堪入目,兒臣總是忘不掉!”偏少女神色哀戚,還在提及,“但是女兒知道,阿母九泉之下,當是盼着女兒開心無憂的。”

江見月擡眸看父親,面上是一抹讨好的笑。

“可是知曉你師父去換藥,怕了?” 江懷懋吊起的心緒平複些,開口也多了分嘲笑,“這日來提母傍身了?你倒乖覺!”

案頭燭火晃了下,即将湮滅,江見月撥了枚發簪,起身挑亮些,複又坐下,“師父說,縱是父皇不能同常人一般,但是總能延長幾年壽數的。兒臣私心想着,是否這般後,父皇會有新的子嗣,會……”後頭的話,不說也罷。

“你确實聰慧,也想得多,且合理!”江懷懋有些自得,掩口咳嗽了兩聲,“只是父皇甚是喜歡你那日親口承認的骨氣,多傲啊!可惜了,少年人終是少了些沉穩。”

少年人低頭不語。

“你放心,不必怕,看你阿母面,你再不濟都是我朝嫡出長女,尊貴的公主!”江懷懋很滿意女兒這幅樣子。

果然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好處。

能快速看清局勢,能快速得讨饒求生。

“兒臣不怕的。”片刻,江見月方道,“兒臣來父皇這處,就是因為想明白了一事,原不必害怕。”

“何事?”

“來日父皇養好身子,喜得麟兒,大可拿女兒作試金石。若是手足勝過女兒,将女兒踩入塵泥不見天日,便理當承您衣缽,掌大魏社稷;若是勝不過女兒,父皇定也不會安心将江山交于他。想明白這些,女兒便也不怕了!”

話落,她擡眸看父,四目相視。

“好好好!真有膽量!不愧是吾兒……”江懷懋聞言大笑,确實歡喜。

他當真未料到這個女兒竟有如此铮铮鐵骨。

亦當真未料到,她陪笑聲中,又言一話,“但兒臣不想做這試金石!”

被激起的高昂喜悅瞬間被拉下,t江懷懋喘息陡然變重,知曉要靜心順氣,卻又忍不住問,“那你要做甚?”

“自然還是皇太女,未來的帝王啊。”江見月趕緊上去撫胸拍背,“不作這,縱是父皇您不計較我殺了您活蹦亂跳的兩個兒子……”

往事重提,還從牙縫蹦出“活蹦亂跳”四字,将天子稍稍平息的咳嗽再度激起。

“兒臣且說了吧,最開始兒臣是不想這樣的,但是陳婉和我隔着母仇,是她偷聽了元豐帝的話,陷害的阿母,讓你喪發妻失嫡子,拖着病體在兩個庶子間擇選,白白耗費心力,拖垮身體。而我殺你兒子,為權勢,為自保,亦為報仇……”

“不可能,朕不信,朕查……”

“您看,您壓根不信,還要去查,等你去查的時辰裏兒臣等死嗎?”公主依舊拍着背脊,嘆聲道,“要不是這日為刺激您,兒臣是斷不會說的,多沒意思的事……”

“為、為刺激……所以不是真的?”江懷懋面色紅一陣白一陣,腦海中一邊是自己因二王相争而導致心力交瘁的不甘,一邊是為女兒刺激他不孝的怒火,然又糾結到底所言是真是假,一時間胸悶氣喘,面色紅黑,張口不得言,最後只用力推開她,脫口,“來、人……”

他用力拍打卧榻,不過喘息間,随話喊出,面上脹紅退去,剩一片灰敗帶汗的蒼白。

“來人——”

“兒臣在的,父皇何事?”江見月眼見入內的太醫令,只挪身扶住江懷懋,給他順氣,擡眸道,“孤在此侍奉,爾等先下去吧!”

太醫令愣了片刻,回想“來人”二字,比他們關系還近的梁王都沒入內,他們确實不該如此争先。遂預備領命退出。

“來——”江懷懋拖出一口氣。

“罷了,且過來看看吧。”江見月退在一旁,容數位太醫施針探脈,卻是清晰看見江懷懋的眼神乞乞對着殿外。

大抵是在等範霆,召來将自己轟出去。

然,殿外長廊上,範霆聞聲,是要進入的。卻是一樣被女兒挽了胳膊,湊身低語。

“裏頭是阿翁最好的兄弟,生死與共,榮辱同當。但是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讓你得女兒去聯姻。為何不擇旁人,其他王叔就沒有女兒嗎?不是的,是你和他最要好,是您最忠義,最老實。忠義老實的你,就該送出女兒!”

“……此乃朝政!”範霆愣聲許久,終于吐出一句話。

“朝政?”夷安笑道,回想江見月教授的話,“如今朝政便是太女監國,來日太女繼位,阿翁用心輔弼。”

她用力按住父親,繼續重複先前記住的話,“阿翁可知今日之太女,來日之女帝,從何而來?”

範霆心神惶惶,頓在一處,卻聞女兒的話接連而來,“那是女兒助太女一臂之力,殺了雍安二王。”

“咣當”一聲,原本握在手中的彎刀松開,在腰側晃悠撞擊铠甲發出聲響。

七尺頂天立體的男兒,縱橫沙場的将軍,一瞬間滞了動作,斷了神思。

只被女兒拖着走!

“阿翁,您看,無人入內。”太醫施針畢,将人拉回一口氣,擦汗叮囑,容陛下安歇,萬萬不可心緒激昂。公主颔首,伏榻卻這般道,“您的好兄弟,放棄了日暮西山的您,擇了旭日東升的我!”

榻上人捶榻。

公主道,“有何不可思議,梁王唯一女,寵愛無限,你卻欲她送去聯姻,他豈肯作罷。他惱了,兒臣尋了他,一拍即合。封涼臺上有他一份功勞!”

天子虎目圓瞪,瞳孔驟縮,只猛地撐起身,顫巍巍将案上一枚丹藥咽下,閉眼不聽她話,試圖将氣理順。

“父皇有需要喚兒臣便可,兒臣會用心侍奉。”少女話語低沉,将那碟子靜心理氣的藥都送到天子懷中,持他手捧勞,“兒臣不會下毒,不會斷藥,你的好兄弟也不會逼宮,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

江懷懋胸膛起伏不定,喉間血氣彌漫。睜開眼,晲她,須臾又合上眼。

似在說,即便沒有梁王,他還有旁人,讓她休要這般得意。

但是少女确實得意,她輕輕道,“父皇,我不屑做這些,是因為師父不會把藥帶回來。他帶不回藥了!”

虎目豁然睜開,“你……不、不……蘇沉璧是最想朕、朕活着的,在他心裏,朕活着,才能給你減少阻力,沒有人、沒有人比他更在意朝局安定,在意你的安危……”

“父皇說得對!”少女站起身來,隔窗看外頭大雪,撫摸腰間環佩,那裏鑲嵌有一枚小小的印信,乃蘇家軍分符令,“師父走時,違制贈我此物,可調蘇家軍以防萬一。然兒臣只動了一人,為我送一封信!他乃兩日前持信出發,大雪堵路,按腳程算,追上師父時,距離興勢郡至少還有十中三四的路程。師父得信定會馬不停蹄歸來,因為信上言——”

少年儲君俯身一字一句道,“帝崩,卿速歸,以勤王。”

“孽子——”榻上原本只剩一口氣的君主,随着一口鮮血噴出,徹底咽下了這口氣。

卻雙目不瞑。

他沒有死于沙場,沒有死于毒害刀辟,沒有死于藥盡人散。

乃死于一個小小女子步步為營的話語設計,或喜過怒,激他心緒,亂他神思。

她未帶一顆毒藥,未攜一枚暗器,活生生要了他的命。

将他氣死在床榻。

而數百裏外,蘇彥自得信急返。

天子崩逝,太女必定密而不發。

因為即便有梁楚二王在,但是曾經欲要禪位的長沙王至今未曾離開長安,不滿寒門的世家依舊虎視眈眈。而無論寒門還是士族,對如今的儲君都有共同的反對之處,就是女兒身。

他又不在京畿,不知會發生何事。

未央宮中的少年儲君亦是這般想。

她守着帝王屍身,以侍疾為名數個晝夜間都未曾離去,只與屍身同坐卧,以此瞞着消息,卻也瞞得并不嚴實。

外頭隐隐傳出帝崩的流言,讓長沙王和世家兩處疑慮,欲鬥又不敢鬥,欲上丹陛将她拽出問個明白又徘徊思量。

她就靜靜守在君王榻,看漫天大雪落下,看誰對她的江山感興趣,作她上位後第一頭箭下鹿。

她看着已經生出屍瘢的父親,輕輕給他擦身拭臉,低聲道,“您人生最後一次謀劃,牽制朝臣,平衡時局,女兒此番學以致用。您看,他們誰都想動手,誰都盼着對方動手,于是誰都沒有動手,于是拖到師父為我歸來!”

明光四年十一月廿,雪霁雲收,九重宮門次第開。蘇彥領兵急返皇城,從未央宮抱出已經搖搖欲墜的儲君,鳴鞭治國喪。

是夜,勢興郡上,南燕臣子在等待數日無果,探兵查尋後,山巅負手而立的鐘離筠玄袍鶴氅靜垂微揚,到了聲“收兵!”

“太尉,不追嗎?”手下參将道,“難得蘇彥半路急返,定是魏國國中出了大事,若我們此刻追擊,他心緒不穩,又無心戀戰,必敗矣!”

“蘇彥用兵,且可小看。他一兵一甲未損,如此便是讓我們咬上了,我們也吃不下。”鐘離筠眺望天上殘月,月光亮得晃神,“近日間異象連綿,月比日明,太白經天——”

他掐指而算,衣袂飄飄, “太白主殺伐,月比日明乃陰盛至極之象,當女主天下!”

那參将也略懂天象,只試探問,“太尉之意,魏國有此女君,怕是世家門閥難安,天下皆側目。蘇彥此歸若扶其主,怕是多事纏身。如此我們燕國可趁勢修養,或趁他亂伐之?”

鐘離筠但笑不語,只繼續望天上殘月,雖殘尤亮,皎皎如日。然不知怎麽便想起蘇彥流傳的命格。

【蘇氏七郎,貴命扶主,掌人臣極權,佑紫微帝星,鎮海內四野。】

蘇沉璧匡扶庇佑的,竟是一位女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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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匆匆 40瓶;夢是彼方 9瓶;扶風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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