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藍寶石
黃藍寶石
“雅,快來看啊!”安娜伏在汽車旅館狹小的泡沫板窗戶上,回頭朝代雅招手。
“什麽?”
“快來看!”安娜浮着點點雀斑的面頰笑得很開心,蘋果肌都膨了起來。
代雅将擰幹的衣服套在衣架上,随手挂了起來,朝窗戶走去。也不過兩步,她掀開豔俗的花色窗簾,朝安娜指的方向看去。
幾輛豪車停在大教堂外面,一個身着黑色大衣、手上帶着藍寶石戒指的男人與教父握手交談,兩人一同往裏去。
透過那扇狹窄的窗,她看到天光傾瀉教堂,彩玻璃下,男人的東方骨迷人心魄、神采英拔。
“他多少歲了?”安娜搖了搖她的胳膊,“你們東方人的年齡,真的很難猜。”
代雅定睛看了一眼,距離還是有些遠,她囫囵道:“可能三十吧。”
“啊?怪不得看着又老又少的,”安娜嘟囔道,“不過真有氣質啊,我喜歡這款。”
代雅已經沒了心思,她轉身走到屋內,用紙巾擦拭櫃子上的漂亮方盒子,目光無神。
能放盒子的地方很少,這個泡沫搭建起來的旅館廉價且小的可憐,最初屋子裏兩張床,找不到一個像樣的櫃子,放衣服的地方都沒有。這個櫃子是她和安娜從二手市場淘回來的,清洗掉黴菌,她們墊了層桌布拿來放衣服,櫃臺上留給了代雅。
“我要出門工作了,今晚不回來,記得鎖好門。”她叮囑道。
代雅拿着手機和公交卡,蹬上自己洗得泛白的咖色雪地靴,掩上了旅館的門。
德克薩斯州很大,沒有車,出行不便。代雅在公交車上搖了三個小時,忍着嘔吐感下了車。
天已經完全黑了,市區中心燈紅酒綠,Jewel Club占據了一棟樓,最底下是德克薩斯州最有名的酒吧。
Advertisement
正門都是豪車保镖和貴客,陪酒女和服務員都只能從這無人的小巷進去。代雅推開酒吧後門,熟稔走進化妝間,脂粉撲鼻,彌漫着一股混雜的香精味。
安德魯眼尖看見她,快步走了過來,像只企鵝精。
“今天有你的單子,來不及了,快跟我走。”
代雅輕蹙眉頭:“開始營業了嗎?”
“來不及了,”他擠過女人們,像索命鬼一樣拽着她的手往走廊走,“是大客戶!”
周圍的陪酒女都停下化妝的動作,朝兩個人瞄過來。
安德魯揮了揮空中的粉末:“看什麽看,還不快點收拾,丢了單子今天就白幹。”
頓時四下噤聲。
代雅掙紮了一下,不明所以道:“我還沒化妝,不能去陪酒。”
安德魯急得跺腳:“哪兒還等得及你化妝的時間啊——”
代雅一邊跟在他後面,一邊攏了攏熱得悶出汗的羽絨服。
她看向金屬電梯裏反光的臉,素淨的面容。代雅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臉,又迅速放下,心裏不安。
這座電梯,她從來沒進去過。三樓以上就全是Jewel Club的地盤,會所內的每一樣展物都價值千金,且會所前後聚集的都是世界頂尖的富豪,還輪不到她這種酒吧陪酒女進去瞎逛。
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冒冷汗。
那些富商怎麽會缺一個陪酒女,缺的怕不是……妓女。
酒吧裏私下都是嫖客交易,全憑雙方自願,她見慣了。她自以為她摸清了這個行業,好好與客人周旋就不會有事,但萬萬沒想到強迫陪人的事情會輪到自己。
眼看紅色的數字鍵越來越往上,代雅抿了抿唇,上前抓住安德魯的西裝,語速頗快:“經理,我沒有招待過大客戶,可能會搞砸老板的生意,不然您換個懂行的姐妹來吧?”
電梯打開了,深紅色的波斯地毯鋪滿了整個走廊,牆上挂着一幅幅著名畫作,直到走廊盡頭敞開的房間。
安德魯換了副臉色,左手死死鉗住她的手臂:“雅,我知道你有點小聰明,但是你的護照還押在我這兒,別忘了。”
代雅怔愣在原地,冷汗從掌心湧出。
她剛帶母親來德克薩斯州時,醫院治療費瞬間劃掉了五位數的美元,她急用錢,向安德魯申請透支,安德魯與她簽了協議,扣了她的證件,如果工作不滿一年,還需要支付一百萬的違約金。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嚴苛的條款。
但是當時,她身上連住汽車旅館的錢都沒有,也顧不了那麽多。
母親一直昏迷,她不用背負別人的目光,沉浸低俗行業來錢快的快感裏。
她的證件押在安德魯那裏,她沒有辦法反抗,代雅提了提唇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她深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跟了上去。
她乖乖坐在會所的套房單間內等着上妝,眼睫下垂,眼裏無光。
身後的衣架上挂着完整的一套清漢服飾,高級的青藍黑布料,細節的繡花,都完美地同大英博物館裏挂着那件一樣。
“這刺繡真漂亮,老祖宗的手藝不比外國人的奢侈品高級多了……”
代雅聞聲轉過頭,用中文問道:“你是中國人?”
羅捷面上一喜:“同胞啊!”
“是的,我剛來美國幾個月。”
“為了綠卡?那些富商老頭不會因為你陪他睡就娶你的。”
真相赫然擺在她面前,代雅手腳冰麻。
“我不是,我只是以前在樓下陪酒……”
“錢很多嗎?能有多少?”羅捷看着她,就像是看那些出賣身體的女人,嘴裏是嫌棄,又帶着幾分好奇。
“怎麽選擇做這行,水很深的,來了就出不去。”
代雅知道自己的行業低俗見不得臺面,如今也不過是一個臭水溝跳到另一個臭水溝。
她突然有些無心理睬羅捷,她三言兩語都是旁觀者看好戲的姿态,顯然幫不上自己。
*
會所正廳,馬克看到下車的闵啓初,眼睛一亮,他趕緊迎了上去。
“好久不見,闵。”
此次受邀來的是香港頂尖珠寶集團格蒂尼的繼承人闵啓初,光是格蒂尼集團就能撐起他珠寶展所有廳,如果能和他合作,少了馬克自己再左右溝通的麻煩事。
馬克尤其重視對他的招待,唯獨思量不周的是,他本來邀請了一位挪威女歌星,但今天剛得到消息闵不喜歡歐美女性,他周圍邀請過t闵的朋友都表示他一概拒絕歐美女人。
馬克帶着他看了看自己的展品:“這些都是我收藏的,我對珠寶也是真愛,所以創立了這個會所,平時合作的老夥計路過德克薩斯,都會來Jewel Club來看一眼。”
闵啓初掃了眼,淡淡一笑:“阿博特先生實力雄厚,眼光也獨到。”
馬克雙手合掌,笑開了花兒:“這點東西,還是比不上格蒂尼。”
“生意上的事我們吃完飯再談,不過我聽說闵先生鐘情于中國內陸文化,特意找了一個會唱戲腔的小妹妹。”
馬克鼓了鼓掌,朝門廳口守着的安德魯使了個眼神。
安德魯轉頭看向代雅,警告道:“千萬不要擺臉色,丢了這單子你在德克薩斯就別想找到下一份工作!”
代雅看透了這群人面獸心的家夥,面上懂事周旋道:“我知道了經理。”
她扶了扶頭上的珠翠和流蘇,展開骨扇遮着臉,斂着袖口走到梨花木椅上端坐着。
表面聽着詞調有中國人的獨特韻味,細聽聲音卻不穩,還夾着一點吳侬軟語的感覺。
闵啓初淡淡抿了一口酒,卻也沒揭短。
代雅咬着半遮面的骨扇轉過身來,寬松的漢服仍舊能勾勒出她搖曳清瘦的身姿。
那雙小鹿一般清亮、楚楚可憐的眼睛一露相,就讓馬克贊嘆不止。
代雅心裏犯怯,但她也不甘心就這麽放棄,她打算找一個“天使投資人”,讓自己擺脫安德魯。
那位熟悉的陌生人。
比起教堂門口那驚鴻一瞥,這次更近了,她能清楚地看見那位先生漫不經心地晃着酒杯,一口沒沾,望向她的目光淺淡,也沒什麽興趣。
明明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卻不知為什麽心底有些難過。
代雅頭微微一偏,扇子收攏碰到嘴唇,那滿頭珠翠、落寞傷情的眼睛、紅潤的唇展露無遺,一時之間不知道讓幾人心神動搖。
闵啓初終于正眼瞧了她,象征性鼓了鼓掌。
“代雅小姐,你太完美了!”
“來,坐那邊。”馬克讓她坐到闵啓初旁邊。
他舉起酒杯看向闵啓初:“闵先生,雅也是中國人,你們應該會有很多投機的話題。”
“是嗎?”闵啓初仍舊不冷不熱,甚至一個眼神都沒有朝代雅看去。
代雅心卻跳了起來。
他是中國人,這是上帝給她的機會。
“先生……”她擡頭看向身邊的男人,終于大着膽開腔。
“嗯?”闵啓初附耳聽她拙劣顫抖的英文。
“我敬您一杯。”代雅伸手去夠他的杯子。
用客人的酒杯喝酒,是酒吧裏暗示性的動作。
闵啓初沉默一瞬,擋住了她的手:“好孩子,我不用酒。”
代雅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話,心往下沉,面上挂着一個勉強的笑容。
她知道她此刻該離開了,但是……她怎麽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