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忏悔
忏悔
“你這次又好久沒來了。”
“你最近在忙什麽啊,你老是不來我以為你要和以前的人一樣消失了,這裏的日子過得好慢,好無聊……”
聽到她的聲音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完成了我的證明。看着她這熟悉的樣子,忍不住想要咧嘴笑一下來慶賀一番,但是我發現無論我怎樣試圖去發出一些笑聲,或是喜悅一點的表情,都做不到,鏡子裏的我的樣子很清晰地倒印在我的眼睛裏,我看見一張蒼白但卻沒什麽骨質感的臉龐,狹長的雙眼和及其濃密的眉毛,一切都看起來那樣的不動人。
是的,不動人。
事實上這樣的我更符合我的期待,如果我是一個很美麗的人,那我做出那些怪異的舉動或許被認為是美麗之人的與衆不同之處。
所以這一定是一種懲罰,我信奉的主,你是否給我降下太過于沉重的懲罰,他那樣深切的将我的生命壓制,以至于我不斷思考,我是否擁有與這樣懲罰相匹配的罪惡。
我的醜陋,常常讓我覺得疼痛難耐,但我的主,你又是那樣仁慈,你同時賜予我算得上有些聰明的頭腦,叫我不至于早早的在這個世界裏丢失了全部。
或許你不知道,我曾經在忏悔室裏面長跪不起,在這個村莊、這座唯一的教堂、教堂裏唯一的忏悔室。那是一個很昏暗的房間,甚至比不上衣櫃的大小,那裏面幾乎沒有任何東西,甚至能讓人在其中稍微能獲得視力的光源也來自教堂裏幽暗的、長明的、永無息日的燭火。
當我懷着洗盡自己身上所有的污濁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走進了這座教堂,走進了這件忏悔室。
教堂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曾經在一個白天遠遠的遙望這座教堂,這方圓數百公裏內唯一的信仰之地,他的外表看起來是那樣肅穆,哥特式的建築直沖雲頂,我就這樣看着它的頂端漸漸地融進了天空的密雲之中,深紅色的外牆在黑暗裏閃爍着大火一樣的光芒,随時準備将附近的原始森林悉數吞并。
但是他的內裏卻和外表相距甚遠,當我走進掩藏在一片厚實地像巨龍的腳掌一般的爬山虎後的教堂之門,我走進了這傳說的聖地,裏面沒有一個人,安靜得讓我覺得耳膜在嗡嗡作響。
這扇門像是現實與異度的分野,裏面幾欲讓人失明的昏暗構成了我所見的全部景象,教堂門口的臺階很矮,輕松擡腿就能跨越,但是我知道跨越這裏後我将面對永無止境的深淵,我的贖罪。這樣一節不明顯的臺階,隔開了天堂與地獄之間混沌不清的區域。
教堂裏沒有一扇窗戶,沒有光,只有無盡的繪滿穹頂的壁畫,基督被釘在十字上發出痛苦的□□,而阿瑞斯穿着全套戰盔從我身邊奔去,我之所見僅僅是其中一隅,在這裏我能聞到凝滞的空氣,從創世紀到現在依舊在信徒的吐息裏生生流轉。
而那間裝載了太多的忏悔室,就建造在基督之像的左側,每一個走進這扇暗門的人,都無法逃脫直白的解剖,在基督面前你只能說出真話,而你那原本不堪的內心,将在你活着的這一刻硬生生剝開,為了你能夠更久的、懷着忏悔之心活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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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推開了這扇門,它那樣輕盈又陳舊,知呀作響的毀壞感和明滅閃現的燭火在我眼前跳躍,這個狹窄不堪的小格子鋪着的草墊上裏面已經出現了兩個光滑而且有些深度的坑洞,我甚至能看到上一個人怎樣虔誠的跪在這塊墊子上向我們的主祈求寬恕與諒解。
當我一直盯着這兩個洞的時候,我幾乎能感覺到我的身體不收到驅使地往前傾去,一切都那樣自然,我被一股肅穆的力量壓得無法挺直我的脊背。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為自己的罪而忏悔,以一個匍匐的姿勢。
在忏悔室裏有一尊很小的耶稣的雕像,在我目光所及之處的正前方,他的眼神和外面那座巨型雕像完全不一樣,他的眼睛像利刃一樣散發了寒氣四溢的光,讓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讓我在這銳利的注視下不得不更加虔誠的回想我得罪,一條一條、一件一件,他們都在這逼仄的空間裏暴露無疑。
“說吧,說出你的罪過,在這裏虔誠的忏悔,我們的耶和華會傾聽你,他會原諒他虔誠的信徒,他會給你庇佑。”
“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的神此刻正在我的眼前,近在咫尺,而我卻産生了濃濃的羞愧,我不敢将自己的罪孽說出,他的存在讓我更陷于一種對自己的厭棄。
當我準備張口時,旁邊的聲音先我一步發生了。
“我有罪,我有罪,我愛上了一個人,但是我知道我不該愛他,我愛他一個人,幾乎要發狂,我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我有罪。”
“這是你的罪過,也是你的美德,你愛的人是否愛你?”
“是的,也許吧,但是我愛他。”
“你有罪,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嗎?”
“他,我知道他不會是。”
“那麽你呢?”
“我?我從來,我,我這輩子沒愛過任何人,不不,不是這樣的,在他之前我愛所有人,但是他出現了,所有的愛,我不能,我不能給任何一人愛了,除了他,除了他。”
“……”
“我的主,請你救救我,我是一個滔天的罪人,我本該去愛更多人,我寧願,但是我不能,他的一切讓我着迷,我愛她的全部。”
“可你是一個牧師。”
“……”
“馮雷,你是牧師,而你卻愛上了一個女人,你要怎麽繼續成為一個牧師。”
“你所有的愛,給了那女人。”
我才發現原來我所在的這個忏悔室更像是成為一個展示作用的陳列品,真正供人們去忏悔的在另一側,透過我的忏悔室那由草料編織而成的牆縫,我隐約能看見剛剛忏悔的那個男人,蒼白的臉,瘦削的身型,溫和揚起的眉毛,和一雙被燭火照得發紅的眼睛,和壁畫上鑲嵌的紅寶石一樣,在我的腦海裏燃起了一場大火。
牧師跪在牧師前。
跪着的那個蜷曲着背脊,幾乎能看見他的骨骼凹凸起伏在黑色華貴的牧袍之下。
站着的那個背有點佝偻,光潔的頭頂差不多和教堂的穹頂一樣圓潤。
被說出身份的那一刻,忏悔的牧師卻沒有展現出任何的驚異或是頹唐,他仍然定定地跪在原地,我幾乎覺得一陣窒息,
空氣一瞬間開始凝結成冰,我不敢呼吸,我害怕空氣裏的冰晶會割碎我的鼻腔。
那一分鐘的漫長讓我覺得好像完成了一場無盡頭的儀式。
“我本來想讓你繼承我的衣缽,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那個站着的牧師,其實他就是這座教堂的管理者大牧師。他微微低着頭看着地上跪着的牧師,好像在看一個心愛的玩物一樣,他甚至用手去輕輕撫摸牧師的頭,一下,兩下,三下。
第三下并沒有完成。
“我的孩子”他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走向了教堂唯一光明的出口,那灼熱的日光讓我覺得炫目,好像我成為了只能生活在陰暗裏的吸血鬼一樣,那日光強烈地讓我産生了畏懼。
“不要原諒我,永遠也不要。”
那個牧師還是像剛才一樣跪在原地,他的嘴裏仍然在不停地忏悔。
我突然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有所理解,也許他根本不是在對大牧師忏悔,也許也不是對耶稣,那會是向着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