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開
離開
蒼木很擔心父親的傷勢。
當時流了那麽多血,在珍寶閣裏,已經是在強撐着,不知有無性命之憂。
全然不顧自己也傷得很重,拖着虛弱的身子,艱難爬下床,扶着牆往外走。
五髒六腑隐隐作痛,好像被人用小刀子絞,疼得冷汗直冒,站不穩,雙腿哆哆嗦嗦的,走起路來,也是搖搖晃晃。
受傷的時候不覺得,沒想到,後勁這麽大,他一貫是怕疼的,牙關直打顫。
他的救命恩人,那個白衣人,在門口守着,一出門便拉住他,輕聲道,“你傷還沒好,不能下床。”
“我想去看看父親,他怎麽樣了,你帶我去吧,好不好?”蒼木一張小臉蒼白如紙,拉着他的手腕,聲音很軟很輕,刻意放低的語氣,像是情人間的撒嬌。
那人抿了抿唇,一個字沒說,神情卻有了明顯松動。
蒼木疼得站不住,往後靠在門上,思考着該說點什麽,讓他帶自己過去。
那人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打橫抱起,大步往外走。
蒼木渾身一僵,慢慢放松,在他懷裏放軟身子,找了個緩和的姿勢躺着,軟軟地摟着他的脖子。
“疼……”那人的胸膛硬邦邦的,一點都不舒服,走路時,雖然很穩當,但是,免不了颠簸,硌得他胸口疼,忍不住小聲埋怨着。
他說完,那人愣了下,顯而易見地放慢了腳步。
到了父親的院門外,他堅持要下地自己走,那人不得已,只好将他放下來,扶着他進去。
一進去便看見席瓦跪在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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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瓦?你怎麽跪在這裏?”蒼木走過去,試圖把他拉起來。
席瓦拒絕,擡眸看向他,眼神裏滿是委屈,像是被抛棄的小狗,耷拉着尾巴,語氣低落,“師兄,我是妖,來向島主和長老們請罪。”
蒼木皺起眉頭,“這是什麽話,生而為妖,不是你的錯,出生不是你能決定的,妖又如何,你又沒做過壞事,父親不會怪你,快起來吧。”
席瓦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手指,眼裏有若隐若現的水光,澀聲問道,“師兄,你不怕我嗎?不讨厭我嗎?”
蒼木冷着臉說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師弟,從小到大,最聽我話,其它的,我才不管,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若是你做了壞事,我不會顧及同門之誼的,一定會親手處置你。”
從來嫉惡如仇,愛憎分明。
席瓦向他承諾,“師兄放心,我會永遠聽你的話,哪怕你讓我去死,我亦心甘情願。”
蒼木被他炙熱的眼神燙到,慌亂地抽回手,打着哈哈說道,“別胡說,我怎麽會讓你去死呢,你快起來吧,別跪了,我進去看看父親醒了沒。”
“我要跪在這裏,等着島主出來見我,親自向他請罪。”席瓦非常固執。
蒼木不再多費口舌,讓那人扶着他走進房間。
房間裏,很多人圍在床前,氣氛安靜得不尋常。
他們看見蒼木進來,紛紛讓開,把位置留給他。
“父親……”蒼木無論怎麽呼喚,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沒有一點反應。
蒼南面無血色,嘴唇發紫,呼吸若有似無,渾身冰冷,整個人的狀态非常不好。
蒼木扭頭問道,“秀陰長老,父親怎麽還沒醒?”
長老告訴他,赤鴉的爪子上有劇毒,中毒後,又強行運功,毒入肺腑,已經威脅到心脈。
“您的意思是,他會有性命危險?”蒼木難以置信地問道,看向白胡子長老。
白胡子長老是大長老,星雲島上最有威望之人,可是,他也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不可能……”蒼木不願相信,哽咽着問道,“難道沒有其它辦法能救他嗎?”
秀陰長老面露難色,頓了頓,說道,“方法是有的,只是,太難實現了。”
“不管什麽方法,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救父親,我也要試試。”
秀陰說,“書上記載,有一靈芝,生于極寒之地,形如手掌,色澤雪白,名曰檸芝,以日月精華為食,非無根之水不飲,千年才長成一株,能起死回生。”
蒼木立馬說,“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一定能找到。”
“來不及了,”秀陰搖頭,“島主最多還有三天時間。”
此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蒼木要急哭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的白衣人,忽然開口道,“我可以暫時為他續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他拿出玄天玉,低頭看了看,指腹在上面輕輕摩挲,神情不舍,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只見他手掌一揮,削下一角,放進蒼南口中。
蒼南的身體,瞬間被金光籠罩,面色也泛起紅潤。
秀陰上前把脈,而後,欣喜地告訴大家,“玄天玉的力量,護住了島主的心脈,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去找到檸芝。”
蒼木放下心頭的大石頭,眼淚汪汪地看向那人,感激涕零,吸了吸鼻子,鄭重地說道,“謝謝,你又幫了我一次。”
那人卻很自責地說道,“不必言謝,你是為了救我,才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一切因我而起,我應該盡力彌補。”
另一位長老問道,“既然,這玉有如此奇效,為何不借此,讓島主吸收了這玉,必能修補受損的經脈。”
白胡子長老站出來,解釋道,“這裏面的力量,足以讓島主爆體而亡,況且,玄天玉認主,一般人無法駕馭,也帶不走它。”
他打量着玉佩的主人,滿眼驚豔,問道,“敢問這位少俠,師承何處?”
那人拱手答道,“逍遙宗,承允。”
一位長老插話道,“承允?莫非,你便是那位,銜玉而生,有仙人賜緣的逍遙宗弟子?”
承允淡淡道,“以訛傳訛罷了,這塊玄天玉,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至于所謂的仙人,不過是個鄉野道士,胡言亂語,做不得真。”
白胡子長老又問,“你母親可是姓林?”
“不知,我母親去世的早,留給我的印象不深。”承允好奇地看着他,“這位長老可是認識我母親?”
白胡子長老笑得很和藹,“大抵是我記錯了。”
承允沒放在心上,對于母親,記憶太久遠,并沒有多少感情。
“還有一事,”長老百思不得其解,“星雲島外設下結界,持本門弟子令牌可自由進出,你是如何進來的?又是如何出現在我門下禁地?”
承允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在追一只魚妖的時候,它跳入水中,消失不見,我跟過去,卻遭到暗算,失去意識,再次醒來,已經後湖邊上。”
“原來如此。”
他态度誠懇道,“說到底,是我擅闖禁地,壞了規矩,給星雲島帶來麻煩,改日,一定和家師一起,上門賠罪。”
白胡子長老一笑置之。
“承允……”
蒼木輕聲念了念他的名字。
承允屈膝,跪在他面前,望進他濕潤的眼底,不由自主地語氣溫柔,安慰道,“別擔心,島主會沒事的,我陪你去找檸芝,一定可以找到的。”
秀陰長老嘆了口氣,不放心地囑咐道,“蒼木,你從沒出過星雲島,一定要注意安全,提防人心。”
她轉頭,又對承允說,“小兄弟,蒼木心善,容易受人蒙蔽,你身負玄天玉的力量,實力高強,拜托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承允滿口答應,“我會的。”
蒼木替父親掖了掖被子,甕聲甕氣地說道,“父親,您放心,等我找到檸芝,救了您,我自會去領罰。”
寒洞之罰尚未兌現,如今更是錯上加錯,萬死難辭其咎。
事不宜遲,他們當即決定出發,多耽擱一天,父親便多一分危險。
一行人退出去。
席瓦擡頭,看見白胡子長老出來,眼前一亮,往前膝行幾步,迎上去,低聲喚道,“師父……”
蒼木為他求情,“大長老,這次多虧承允及時趕到,消滅赤鴉,救了我們,有功無過,您不要怪他,不要趕他走。”
人妖對立,按照島上的規矩,自然是容不下任何一只妖的。
虎毒不食子。
席瓦是島內弟子,白胡子長老于他而言,亦師亦父,親手把他養大,感情深厚。
蒼木并不擔心,他會做出,殺了席瓦,這等殘忍之事。
但他害怕,席瓦會被逐出島。
白胡子長老沒有回答他,只是說,“此一行,兇險莫測,你們萬事小心。”
他拍了拍蒼木的肩,“你是我們全島的希望,我們要守着島,收拾殘局,安置島上弟子,不能陪同,你要保護好自己。”
“是,長老,席瓦他……”
“我自有打算,”白胡子長老打斷他,“承允少俠,麻煩你帶蒼木回去休息吧。”
蒼木還要說什麽,承允一把将他抱走。
衆人散去,只留下大長老和席瓦。
他看着自己養大的妖,思緒複雜,良久,無聲地嘆了口氣,說道,“你随我過來。”
席瓦忐忑不安,站起身,腿跪麻了,踉跄了一下,被大長老扶住。
二人一路無言,到了宗堂。
這裏供奉着祖師的牌位和金身。
席瓦跪下。
大長老背對着他,給祖師上了柱香,緩緩道,“你還記得,那年我帶你回來,讓你跪在這裏發過的誓嗎?”
他記得一字不差,“謹遵師命,安分守己,永不在人前現真身。”
“既然如此,”大長老微惱,“那你今日為何要擅自回來?”
他一直都知道席瓦的身份,這幾年,随着靈力增長,席瓦的妖族特征越來越明顯,幾乎藏不住,為了不被發現,他打發人外出歷練,沒想到,還是百密一疏。
席瓦道,“我感應到,島上有難,不能坐視不理。”
大長老既無奈又生氣,氣他自己,将這個孩子,教導得太過有情有義,未必是件好事。
席瓦堅定不移地說道,“師父,弟子知錯,可若是有下一次,我仍然會選擇回來。”
“罷了罷了,人各有命,我無法左右,”大長老頹然道,恍惚間,又老了許多,他擺了擺手,長籲短嘆,“可是,憑我一人之力,如何保得住你?”
席瓦拳頭緊握,表情隐忍,滿是不甘,低聲下氣地求道,“師父,我不想離開,您幫幫我。”
不僅是因為,對這裏的人和物有感情,更重要的,他有放不下的人。
他喜歡蒼木,從小喜歡。
可是,他是妖,蒼木是島主兒子,矚目的天之驕子,自己配不上。
他只能默默守護,勤奮修煉,希望能和他比肩。
所以,他不想離開。
大長老想了很久,說道,“為今之計,你陪蒼木他們去尋找檸芝,希望島主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留下你。”
正中下懷,席瓦樂意之至,“是,多謝師父。”
“你回去休息吧。”
他走後,蒼木在祖師牌位前跪下。
“我當年把這個孩子帶回來,是對是錯?羽靈祖師,您創建門派,意在斬妖除惡,可我卻救了一只妖,您會怪我嗎?”
“可是,妖也分善惡的……”
他當年便是因為太過心慈手軟而無法勝任島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