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人
那人
蒼木這邊,和另外兩人截然相反。
他害怕的東西最多,幻境裏卻一個也沒出現,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吓人。
睜開眼,便在一個很黑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空空蕩蕩的,說話還有響兒。
“這是什麽鬼地方?”
說不出哪裏奇怪,但處處透露着詭異,他不敢亂走動,坐在原地等席瓦。
沒過多久,吹來一陣風,緊接着,狂風大作,冷得他直哆嗦。
另一頭卻是暖和的,兩邊溫差很大。
擺明了,是故意要把他引向那邊,該說不說,方法非常拙劣,但架不住有用。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溫度越來越低,呼出的熱氣,頃刻間,變成白色的冰霧,消失在黑暗裏。
他牙關打顫,哆哆嗦嗦,自言自語道,“管不了那麽多了。”
說完便擡腳往前走。
即使有詐,為了不被凍死,也只能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地往那邊,摸黑行走。
一走過去,他便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這兩邊,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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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照進一束光,微弱細小,很容易忽視,如果不是周圍太黑,不會注意到。
他朝着光,慢吞吞走過去,邊走邊叫席瓦名字,給自己壯膽。
“席瓦,你在哪兒?聽得見嗎?”
靜谧空間裏,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回聲。
“說好的,會來找我呢?”他嘀嘀咕咕的。
以前,他挺怕黑的,自從席瓦上島,二人天天厮混在一起,如影随形,密不可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便沒那麽怕了。
蒼木的身邊,總有個席瓦。
父親常常笑話,他倆是穿連裆褲的。
大長老要找席瓦,也會第一時間去他那裏。
不過,好景不長,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瞬即逝。
席瓦在島上沒待幾年。
兩人關系如膠似漆之時,大長老突然安排他外出歷練。
之後,他偶爾才回來,一年也許兩次,也許一次,次數不多,有時蒼木還見不到人。
兩人的關系也不似從前那般親近。
長大了,各懷心事。
唯有一點不變,他不管回不回來,每年,一定會把蒼木的生辰禮物送回來。
這裏太安靜了,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勾起了許多幼時的回憶,大部分都是跟席瓦有關的。
席瓦真的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面前的這束光,好長好長,怎麽也走不到盡頭。
“蒼木,過來。”
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低沉飄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誰在叫我?”他四處張望,周圍漆黑一片,連個鬼影子也看不見。
“蒼木,你不記得我了嗎?我答應過,只要你來,便告訴你一切。”
蒼木渾身一震,那種燥熱不安,心頭拱火的熟悉感覺,卷土重來。
是那天湖底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認識我?你要告訴我什麽?”
他仰着頭,大喊道,“裝神弄鬼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出來呀!”
“出來見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麽牛頭馬面。”
說到最後,有些咬牙切齒,幾次三番,被人戲弄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那個聲音沉默了老半天,沒說話。
半晌,他才再次開口,聽起來有些郁悶道,“只有你才能讓我出來,我親愛的救世主,我就在這裏等你,快來吧。”
平白無故讓人內涵了一通,心頭自然是不爽快的,但還要好聲好氣地哄着。
他被天羅地網陣法困住,壓在湖底百年,蒼木是解開他身上封印唯一的鑰匙。
“你不會是讓人給封印了吧?”蒼木驚訝地問道。
不說話就是默認。
“那你還是別等我了,我不是什麽救世主,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修仙門徒,沒辦法放你出來,你找錯人了。”
蒼木說罷,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那人明顯急了,抛出更大的誘惑,忽悠道,“只要你放我出來,我可以給你無比強大的力量,讓你當人間霸主。”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沒那個野心,也沒那個本事。”蒼木神色淡淡的,看起來無欲無求。
他非常真誠地說道,“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我很滿意。”
“是嗎?終有一天,我相信你會改變主意的。”那人意味深長地說道。
蒼木想了想,認真回答道,“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如果有一天當真如你所言,我選擇成為人間霸主,一定也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
那人的語氣沉下去,變得冰冷,讓人後背生寒,“你可曾想過,那些人,值不值得你保護?”
蒼木一愣,呆呆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故弄玄虛,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想不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麽死的?”
“母親不是病死的嗎?”
“你錯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抖,說道,“那只是他們想讓你以為的。”
忽然,他又大笑起來。
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情緒變得比六月的天還快,讓蒼木雲裏霧裏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戛然而止的話題,卻又是蒼木感興趣的,只能等他笑完了問道,“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麽死的?”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循循善誘道,“我可以告訴你,只要你上前一步,便可以知道,你想要的真相。”
蒼木遲疑了。
“你還在猶豫什麽?你不想知道她經受過哪些痛苦嗎?”
那人似乎特別了解他的母親,提到她,語氣也是超乎普通朋友的親昵。
他的內心很糾結,既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最後,他輕聲道,“逝者已逝,知道她的過去,如果只會讓活着的人痛苦和難過,那有什麽意義呢?”
仔細想想,父親似乎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母親。
星雲島也沒有一張母親的畫像,是挺奇怪的。
他對母親的印象,是秀陰長老那個樣子,溫柔端莊,笑起來特別好看。
會在打雷的時候,陪他睡覺,會在生病的時候,喂他吃藥,會為他縫補衣裳,會在他挨罵時,護着他……
秀陰長老總說,不求他有多麽出人頭地,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喜樂。
他想,如果母親還在,大約也會和她是一樣的想法。
世界上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不可以!”那人突然暴怒,大聲吼他,“你母親是被人害死的,血海深仇,你不能忘,你必須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為你母親報仇。”
蒼木皺眉,忽然覺得胸口很壓抑,像是壓着塊大石頭,快要喘不過氣。
他連忙坐下調息。
“報仇,你必須報仇!你可以不救我出來,但你必須為你母親手刃敵人。”
蒼木頭疼,無奈道,“父親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說明,他已經原諒了他們,我又何必,再苦苦執着于過去?”
“不可以!”
那人撕心裂肺地咆哮,“他不是你的父親,不愛你母親,所以他才不在乎!”
“……”
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有些信,這會兒便是完全心懷質疑。
他一個頭兩個大,感覺自己在跟個瘋子說話,忍不住吐槽道,“大叔,你有病吧?”
要不是困在這破幻境裏,出不去,他才不會搭理這個瘋子。
說不定被關太久,關出毛病了。
這麽一想,他甚至有點同情心泛濫。
“好了,你不要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蒼木嚴肅道,“我要在這裏等席瓦,一個人待着也無聊,你若是願意,我可以陪你說說話,但是,不要再扯那些有的沒的,否則我一句話都不會跟你說。”
“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有半句虛言,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他急得發出重誓。
“打住!”蒼木連忙制止他,“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小心報應真的落在你頭上。”
他還嘴硬,“我才不怕。”
“席瓦,席瓦,你快來呀……”蒼木不想搭理他,嘴裏不停喊着席瓦的名字。
“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習慣了跳腳咆哮,那人冷靜下來的語氣,倒讓蒼木有些不适應。
他改用激将法,說道,“真是沒用,連面對真相的勇氣都沒有,比不上我當年萬分之一。”
蒼木奇怪,但是沒有問出口。
自己為什麽要和他比?
反正閑來無事,順着他上上當,“那你究竟想要我怎樣?”
“先說好,我是絕對不可能放你出來的,誰知道你是人是妖,萬一放出來,為禍人間,我不成了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千古罪人了?”蒼木振振有詞道,陪他玩玩,打發時間,只當是,替他子女盡盡孝心。
“我是妖,最厲害的妖。”他倒是挺誠實,沒有藏着掖着,似乎對自己是妖的身份挺得意和自豪。
蒼木語塞,“我該誇你誠實嗎?”
緊接着,他咬牙切齒道,“你一只妖,還想讓我救你出來,這不是害我嗎?真不厚道,再說了,既然你那麽厲害,為什麽還要別人救?自己出來呗。”
“我要是能出來,至于在這兒跟你多費口舌嗎?”如果能看見,那人此時此刻一定在瘋狂翻白眼。
蒼木站起身,“要我做什麽,快說?一會兒席瓦來了,我可就不陪你玩了。”
“你把手伸進這束光裏,閉上眼,不要抗拒,它會鑽進你的識海。”
眼睛閉着,嘴巴卻沒閉着,蒼木還在警告他,“你要是把我變成傻子,或是控制我去幹壞事,我一定會在你的封印上加厚兩層。”
“放心,這天底下,只有我不會害你,不會背叛你,我會一直在你這邊。”
蒼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說得這麽肉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父親呢。”
“話說回來,”他還是沒按耐住內心的好奇,“你認識我母親嗎?你們是什麽關系?”
那人含情脈脈地說道,“她是我此生摯愛。”
蒼木恍然大悟,感嘆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怪不得你如此不待見我父親,原來是我母親的追求者,父親的情敵。”
熟悉的咆哮聲響起,“我說了多少遍,你一定要記住,他不是你父親。”
“哈……”蒼木笑出聲,順口反問道,“他不是,你是呀?”
那人重重地哼了聲。
蒼木笑得肚子疼,“怎麽,你還真想做我父親呀?”
“別了別了,無福消受,我可沒有你這麽厲害的大妖父親。”
“閉嘴。”他惱羞成怒,呵斥道,“屏息凝神,你會看到你想看到的。”
“我只負責将真相告訴你,至于怎麽做,由你決定,反正,我是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可你現在被封印住,能拿他們怎麽辦呢?承諾再多,也像是在說大話。”
“等着看吧,你會改變你的看法。”
蒼木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将手伸進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