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圍剿
圍剿
在那束光裏,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明争暗鬥,爾虞我詐,人與人之間互相猜忌,因為懼怕而産生滔天的邪惡。
好多人,密密麻麻,全是他不認識的,但他們身上穿的服飾看起來很眼熟。
“萬丈山,萬元。”
“七樂門,久京。”
……
一個一個自報家門,蒼木才想起,這不是當今勢力最大,實力強勁的幾大修仙門派嗎?
其中,以萬丈山為首。
現在有個逍遙宗,可以與之匹敵,但在這場幻境裏,他沒看見逍遙宗的衣服。
仙門中,每四年會舉辦一次比武大會,星雲島不出世,一向不參與。
有時會請白胡子長老過去做裁判。
蒼木愛熱鬧,偷偷跟過去一次,外面的世界,真是亂花迷人眼。
他樂不思蜀,最後,還是島主親自出馬,把他抓回去的,關了七天的寒洞。
那次比武大會,給他印象最深的,便是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門派服飾。
好看的千篇一律,醜的千奇百怪。
Advertisement
萬丈山是最醜的。
烏漆麻黑,像不懷好意的烏鴉,他很不喜歡。
這些人,全是叫得上名字的大門派。
這幾個耳熟能詳的修仙宗門,來了很多弟子,聲勢浩大。
他們聯合起來,讨伐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裏三層,外三層地把她團團圍住。
她的臉色蒼白,身形單薄,裙擺在風中搖曳,猶如凋零的落葉,仿佛下一秒便會随風消逝,看起來孤立無助。
那麽多人逼她,欺負她,沒有一個人為她說話。
蒼木心口猛地一疼。
“她就是你的母親。”那個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他無語道,“你怎麽也跟了進來?”
那人竟無言以對。
“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地盤,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蒼木擡手,不讓他繼續說,“你先別說話,讓我安靜一會兒,是非對錯,我自會分辨。”
那人很給面子地閉上了嘴。
母親很漂亮,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看,溫溫柔柔,站在那裏便仿若在發光。
她淡淡地看着那些,逼迫她,威脅她的仙門中人,沒有絲毫懼怕,從容淡定。
他能聽見那些人說話的聲音。
尖銳,嘈雜,咄咄逼人,醜态盡現。
“把那個孩子交出來!”
“羽靈師妹,你這是何苦呢?”人群中的勸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語重心長道,“我們無意與你為敵,只要你交出那個孩子,我們便不會再打擾你。”
他們的情緒很激動。
“妖族殘害我們那麽多同族,你怎麽可以忘記?怎麽能護着他?”
“就是!我們可以不計較你與妖勾結之事,但你必須除掉那個禍害!”
母親的目光,冷冷地從這些人憤慨的臉上掃過,他們表現的,個個嫉惡如仇。
她一個人,足以抵擋千軍萬馬,堅定地說道,“他是我兒子,不是妖。”
“他更不是妖的兒子!”說到這裏時,她的情緒波動有些大,反複強調,“我兒子和那只妖,沒有任何關系。”
“你自然是不願承認,”萬元最是不依不饒,一臉義正言辭,剛正不阿之色。
“然而,事實便是如此,他是大妖之子,身上流着妖的血,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待他長大,必會為父報仇,屆時,生靈塗炭,今日之你我皆是罪人。”
他說得義憤填膺,聲情并茂,鼓動衆人和他站在一邊,逼迫一位可憐的女子。
“我不是!我不是妖!”蒼木知道他們争論的焦點是自己,聲嘶力竭地大喊。
“我父親是星雲島島主,他不是妖!他懲奸除惡,是個大好人!”
但他喊破嗓子,也沒人聽得見,不給他自證清白的機會。
“夠了!閉嘴。”那人聽不下去了,出聲制止道,“他們聽不見你說話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羽靈怕他們是非不分,寧殺錯,不放過,所以,說什麽也不肯把他交出去。
她寧願犧牲自己。
這條命,這世間,已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人和物。
“何必白費功夫。”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是不會把他交給你們的,更不會告訴你們,他在哪兒,他的父親有錯,但他是無辜的。”
昔日相識相熟的臉,一張張在她腦海裏閃過,實在可笑,“呵……你們這般趕盡殺絕,比他的父親更可怕,更無恥。”
雖然,看上去雲淡風輕,內心卻不平靜,微微戰栗的身體,暴露出她的不安。
萬元見狀,長長地嘆息,而後,振臂一呼,說道,“諸位,無需多言,既然她不肯合作,不如,先把她抓回去,我自有辦法讓她開口,說出那個孩子的下落。”
“萬掌門說的有理。”衆人紛紛響應他,蓄勢待發,将自己的武器對準女子。
她驀地擡起頭,通紅的雙眼,死死盯着領頭的萬元。
“你如此歹毒,會遭到報應的。”
萬元一臉無奈道,“師妹,你這可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那該死的大妖。”
她只是笑,笑容凄美動人。
原來,和世間為敵,是這樣的感覺。
沒有孤獨,沒有恨,前所未有的平靜與輕松,好似終于得到了解脫。
“我不會傷害你們,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讓我留在星雲島上,無論生死。”
“我們為什麽要答應你?雖然你很厲害,可衆人合力,未必不是你對手。”
她瞥了那人一眼,輕蔑道,“你們當然可以不聽我的,殺我容易,若是讓大妖逃出,你們能殺得死他嗎?試試看吧。”
“好,我答應你。”萬元說道。
他松了口氣,別人也不好說什麽。
她依約,沒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只是在經過萬元身邊時,紅着眼對他道,“我詛咒你,生生世世,永享無邊孤寂,所願非所得,死于至親至愛之手。”
“師妹,我這是為了你好,不要恨我。”時至今日,他仍不覺得自己有錯。
母親笑着,吐出一大口血。
他們似乎忘記,她不是妖,卻像對待十惡不赦的妖一樣,用縛靈索捆住她,在她的心口打入三顆噬魂釘,關在地牢裏。
她強大得讓他們害怕,不得不用這種極端方式,以求半夜的安穩。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總是這樣,在利益面前,可以犧牲所有人。
有一個誤區,一直存在,這些人似乎覺得,人多的一方,便代表着正義。
也許是骨子裏的血脈相連,蒼木瞬間感同身受,無比痛苦。
他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且艱難,猶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唔……”他緩緩伏下身子,跪在地上,頭上冷汗直冒,長長的睫羽濕潤。
“為什麽不反抗?快走呀,離開這裏。”他大聲喊道,比當事人還急。
她忽然停下,回頭看向他這邊,眼神是溫柔的,微微笑着,眉眼彎彎,比天上的月牙兒還要好看許多倍,星星的光芒與她身上的光相比,也會遜色幾分。
“母親……”他情不自禁地呼喚出聲,幾乎以為她能看見自己。
她的唇邊笑意深深,輕聲說道,“你要開開心心的,不要受愁與怨的牽絆。”
周圍的仙師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
他們四處張望,除了自己人,連只鳥雀也沒有,更覺得奇怪。
蒼木下意識站起身,想追過去,卻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眼睜睜看着,她被人帶走,漸行漸遠,而自己無能為力。
“母親,你別去!”
無論他怎麽喊,她都沒有再回頭。
那人語氣幽幽地說道,“沒用的,這裏是我的記憶,不是幻境,你只能看,不能插手,也不能阻止事态的發展。”
悲劇已經發生,結局也早已注定。
蒼木垂頭喪氣,無力地問道,“為什麽她不反抗?那些人那麽怕她,一定是因為她很強,一個人逃走應該沒問題的。”
那人嘆氣,良久,又嘆氣,內疚自責地說道,“我害了她,毀了她的一生。”
“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以自己為陣眼,親手将我封印于星雲島後湖,卻也付出相應的代價,永遠不能離開這裏,否則,封印破。”
“她到死都在恨我。”
蒼木問,“你對她做了什麽?”
那人又不說話了,選擇性失語。
蒼木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忽然聽見他說,“我做了很多錯事,但我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要得到她。”
“你這是何苦呢?”看不出來,他竟然還是個大情種。
蒼木搖了搖頭,老氣橫秋道,“喜歡不是占有,而是希望她開心,快樂,做自由自在的飛鳥。”
他頓了頓,說道,“關在籠子裏,供人賞玩的金絲雀,是會生病的。”
那人不和他争辯,八卦道,“如此侃侃而談,很有經驗,你有喜歡的人嗎?”
蒼木臉色一紅,否認道,“沒有。”
不知怎的,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那天在湖底,和承允的那個吻。
雙頰有些燙,一陣口幹舌燥,無意識的舔了舔唇。
那人在暗處偷窺他,低聲道,“你和你娘真得很像。”
連不自覺的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蒼木也感慨,“難怪我總覺得,自己長得不像父親,原來是像母親。”
一開始,對于那人要給他看的,關于母親的過去,他是持質疑态度,根本不信的,本意是為了打發時間,陪那人胡鬧。
可是,在看到他的母親時,那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是無法作假的。
心底有個聲音,堅定地告訴他,那就是他的母親。
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是任何事物都無法蒙蔽的。
無需多言,他便堅定不移地相信了。
母親被那些人帶走後,眼前的畫面便消失了,變回一片漆黑。
他四處尋找那束光,遍尋無果,急切地問道,“我母親呢,後來怎麽樣了?”
那人卻故弄玄虛,不肯直接告訴他。
“你想知道嗎?”
蒼木毫不猶豫地回答,“想。”
有些故事,一旦揭開序章,便想知道結局。
即使隐隐猜到,母親被他們帶走,不會有好下場,那人也多次提過,說她受盡折磨,但他還是想親眼看看,了解她的過去,至少在回憶裏,她不是孤單一人。
“你答應我,會為她報仇,我便告訴你,後面發生的事。”
那人竟然和他談條件,讓他有些意外。
他皺着眉頭,一口拒絕,“我絕對不可能,因為你區區幾句話,傷害同族。”
“當年,母親沒有那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身為她的兒子,我不能讓她失望。”
若說心中沒有半分恨,必然是假的。
看到當年的母親,那樣無助,孤立無援,他心痛得無法呼吸,也恨那些人,為何那樣殘忍?
在星雲島那個象牙塔裏,他活得太單純,無憂無慮,不知道人性才是這世間最可怕,最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