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幻境
幻境
纏繞的藤蔓全部退開,承允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驚起一地灰塵落葉。
“承允!”
蒼木見狀,連忙跑過去查看。
他一身是汗,還在夢魇中,沒出來,不停地搖頭,口口聲聲喊着,“師父,不要,不要……”
蒼木猜想,他的幻境一定是和師門有關的,真是個尊師重道的好人。
如此這般,心中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不要!”他緊閉着雙眼,忽然渾身發抖,幅度很大,抖成篩子,聲音也越來越大,充斥着絕望。
“席瓦,你快過來看看,他這是怎麽回事?”蒼木連忙找人幫忙。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語道,“明明已經從樹上下來了,怎麽還不醒?”
席瓦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狼狽的樣子,一臉嫌棄。
他說,“他此時的狀态,和夜裏做噩夢是一樣的,把他喚醒就沒事了。”
“承允!承允!”蒼木恍然大悟,扯着他的耳朵,趴在他耳邊,大喊他的名字,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你這樣沒用,”席瓦幽幽道,“打他,用力,不要手下留情,越用力,他醒得越快。”
“真、真的嗎?”對于這種殘暴的方法,蒼木半信半疑,不敢輕易嘗試。
“你不信的話,那就讓他做一輩子噩夢好了。”席瓦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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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不是很在意這人的死活。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冒犯了,承允,你不要怪我,我也是為了救你,要怪就怪席瓦,他出的馊主意。”
“哈?”席瓦大吃一驚,牢牢接住從天而降的一口鍋。
蒼木有的時候,真是讓他又愛又氣。
“快醒醒!”他抓着承允的領口,擡起手,左右開弓,在他臉上打了兩巴掌。
承允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意識有些回籠,但還沒有完全清醒,沒睜開眼。
“還不夠。”
席瓦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旁邊煽風點火。
這兩巴掌下去,蒼木手心發麻,也只是讓他有點不大的反應。
看見他明顯腫起來的臉,蒼木有些于心不忍,抓着他的領口,用力搖晃。
人沒醒,倒把自己累得呼呼喘氣。
他一屁股坐地上,嘀咕道,“我的天,你再不醒,我要累死了,不行了。”
席瓦歪着頭看他,眼神溫柔而又寵溺,唇角挂着淺淺的笑。
真的是太可愛了,怎麽看怎麽喜歡。
忽然,他想了個辦法,起身跨坐于承允腰上,兩只手用力捏他紅腫的臉。
“醒一醒!”
他邊喊,邊說道,“說實話,我還挺好奇的,究竟是什麽可怕的幻境,讓你這麽久出不來?”
他二人的姿勢,看着有些暧昧,席瓦覺得不合适,連忙上前把他拉開。
拽着他的手,一把拉進自己懷裏。
一陣天旋地轉,蒼木換了個位置,擡起頭,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道,“怎麽了嗎?”
“沒事。”席瓦佯裝淡定,自然地說道,“你休息一會兒,我來吧。”
“好。”蒼木自然是樂意的,不放心地囑咐道,“那你下手輕一點,別把他弄傷了。”
“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是最最好的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小心眼了,還以為你不願意幫他。”
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他瞬間便将與席瓦交換條件的事,抛諸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原來在你心裏,我是這樣的人呀?”席瓦捂着胸口,故作傷心,耷拉着狗狗眼,委屈巴巴的。
蒼木有種錯覺,隐隐約約,好像看到他背後有條毛絨絨的尾巴垂了下去。
他連忙打圓場,哄道,“當然不是,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師弟。”
說完,還像個大哥哥一樣,伸出雙手,抱了抱他,摸摸頭,表示安慰。
席瓦一愣,問道,“只是師弟嗎?”
蒼木見他神色正經,不像在開玩笑。
不由得想起,他之前那番話,什麽內人外人的,似乎頗有深意,一時間,有些面紅耳赤。
“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當然是我的師弟呀。”他的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呆呆地問道。
“緊張什麽,”席瓦輕笑,彈了彈他的鼻尖,說道,“我們不僅是師兄弟,還是很親的家人呀,不對嗎?”
“啊,對、對的,我們是一家人,是永遠的親人。”蒼木幹笑着應和道,尴尬不已,恨不得找個地縫埋進去。
他真想撬開自己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什麽,怎麽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
“你先把他弄醒吧。”他從席瓦懷裏鑽出來,局促地站在一旁,那人的目光掃過來時,他的心就跳得很快,砰砰砰的,懷裏像揣着一只兔子,渾身不自在。
他不好意思地低着頭,沒看見席瓦看向他時,那充滿愛意的目光,和幾乎溺死人的溫柔。
聽見他下意識回避方才的話題,席瓦內心是失落的。
他只能自我安慰道,沒關系,蒼木未經人事,開竅的要晚一些,不要急,慢慢來,他們還有很長時間。
外出歷練,不僅是提升修為,吸取經驗,也是為了體會愛恨別離的複雜。
蒼木沒出過島,不懂這些,也是正常的。
二人終于想起,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承允,一致覺得,應該先把他喚醒。
席瓦可沒蒼木下手溫柔。
在動手之前,他又畫了一個奇怪的符,圖案怪怪的。
蒼木不認識,問道,“你這又是畫的什麽符?”
“感知符。”
“做什麽用的?”
席瓦笑得不懷好意,“放大人的感知,讓他痛感加倍。”
“嘶……”蒼木倒吸一口涼氣。
到底是誰創造的,這麽多折磨人的酷刑?
只見席瓦直接掐住承允的人中,掐出一條深色的紅痕。
那地方脆弱而又敏感,承允有了明顯的反應。
冷汗大顆大顆直冒,卻始終睜不開眼,只差臨門一腳。
席瓦微眯着眼,又掏出一把匕首,在他的兩條胳膊上,各劃了一刀,頓時,鮮血如注。
看着都疼。
蒼木在一旁呲牙咧嘴。
他小聲說道,“席瓦,要不輕一點吧,我看你剛才掐他挺有用的,要不再掐幾下?別用刀了,萬一流血流死了……”
越說越沒有底氣,真怕席瓦下死手。
還好,席瓦沒有那麽喪心病狂,只劃兩刀便收了手,指腹按在傷口處,逐漸用力。
“疼疼疼!”承允尖叫着坐起身。
“好了。”席瓦低聲道,滿意地收手,一臉嫌棄地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跡。
“真的有用!”蒼木驚呼出聲,撲過去,抓着承允,東看西看的,摸摸手,又捏捏腿,問道,“你現在是清醒的嗎?認得我是誰嗎?”
“蒼木……”承允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身心俱疲。
他倒不是怕疼,只是太過真實的夢魇,有種劫後餘生的恐懼。
“那就好,那就好。”蒼木連連說道,一點不搶占功勞,努力拉近他們倆的關系,“這次,你一定要多謝席瓦,是他救了你。”
他看了眼席瓦,沒說話,傷口隐隐作痛,感謝的話是一句說不出來。
“不需要。”席瓦冷冷道。
“先起來吧,我們還要去找檸芝呢。”蒼木扶他起身,撕下衣服上的布條,幫他簡單包紮了傷口。
破了幻境後,這迷霧林對他們,便再沒有任何阻擋。
路上,承允一直低氣壓,悶悶不樂的,仿佛還沉浸在幻境裏,沒有出來。
席瓦在前面開路,走得很快。
“想什麽呢?”蒼木不動聲色地貼過去,和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傷口還疼不疼?”
承允搖頭,“不疼。”
“話說,你在裏面到底看到了什麽呀?這麽半天沒出來。”
他臉色一白,嘴唇發抖,沉默不語。
蒼木連忙說道,“沒關系,你別想了,我就随便問問,也不是很好奇。”
承允走着走着,停下腳步,蒼木回頭看他時,被他順勢牽住手。
他猶豫,糾結了很久,艱難開口道,“我害死過很多人……”
蒼木驚訝地瞪大雙眼,一件深埋在心裏很久的陳年舊事,緩緩揭開。
掙紮過後,他把當年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蒼木。
他壓抑了太久,獨自承受了太多,沉重的負擔幾乎要把他擊垮。
蒼木是一個完美的傾訴對象。
他們之間,完全信任,沒有秘密。
說完後,承允再次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責中。
他紅着眼,說道,“如果不是我心慈手軟,他們不會死,他們因我而死,是被我害死的。”
“不是的,這件事怎麽能怪你呢?”蒼木抱着他,感同身受他的痛苦,輕聲安慰道,“錯的不是你,是那只殺人的妖。”
“再者,”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些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承允驀地擡頭看向他,問道,“你覺得那些人該死,是嗎?”
蒼木理所當然地點頭,“沒錯,人不比妖高貴,生命是平等的,濫殺無辜就是不對,不管是人還是妖,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承允一臉難以置信,“可是,師父說,所有的妖都是壞的,即使沒做壞事,他們骨子裏流的,也是惡劣的血,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我從有意識起,師父便教導我,要殺光天底下所有的妖。”
蒼木聽得眉頭緊皺,“怎麽能一概而論呢?人分好壞,妖也分善惡的。”
他問承允,“那你呢,你是怎麽覺得的?”
承允搖頭,“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我都是聽師父的,他不會錯的。”
蒼木莫名覺得心裏有些堵,非常不高興,沒好氣地問道,“席瓦也是妖,如果有一天,你師父讓你殺他,你也會那樣做嗎?”
“如果他做了壞事,我一定會除掉他。”
席瓦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在這些天的相處中,承允感到,他本性不壞,還幫過自己好多次。
除了給蒼木喂藥那件事不太光彩,有趁人之危的動機外,沒做過壞事。
可是,他也從沒有忤逆過師父的意思。
蒼木嘆氣,反省自己,似乎有些過于強人所難了,若是換成他,在朋友和父親的命令之間,恐怕也很難做出絕對公正的抉擇。
“好了好了,我只是做個假設,你不用太當真。”他拍了拍的承允肩膀,笑着說道,“席瓦那麽好,怎麽會做壞事呢?”
承允點頭。
此時,席瓦見二人沒有跟上來,黑着臉走回來找人。
在他的眼裏,這兩個人正背着他,卿卿我我,頓時怒火中燒,沖過去把人拉開。
“為什麽不跟上?”他咬着牙,氣沖沖地質問道,“這裏處處是危險,只有我能保護好你,跟好。”
蒼木只當他是關心則亂,竄到他背後,摟着他的脖子,軟軟地撒嬌道,“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三言兩語,輕而易舉便化解了他的怒氣。
他半蹲下身子,讓蒼木爬上來,雙手拖着他的大腿,往上颠了颠,大步穩健地往前走。
因為離得很近了,又怕驚動妖,三人并沒有再禦劍飛行。
這時,承允追了上來,和他們并排着走。
将心事向人傾訴後,不知道,是不是蒼木的開導起了作用,他顯而易見地輕松了許多。
甚至,還沒話找話說,看着席瓦背上的人,抿了抿唇,低聲道,“如果你累了,可以換我背一會兒。”
席瓦冷哼,沒搭理他。
蒼木趴在他寬厚的肩背上,昏昏欲睡,閉着眼,甕聲甕氣地說道,“沒事,席瓦體力很好的。”
承允聽着這話,不太高興。
他嘴角抽了抽,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一陣劇痛,不敢用手碰。
“為什麽我的臉這麽疼,你們知道是怎麽回事嗎,幻境裏受的傷會影響現實世界嗎?”
蒼木裝睡,不吭聲,背地裏,偷偷在席瓦手上掐了下,在他耳邊嘟囔道,“你解釋。”
席瓦失笑,模糊回答道,“也許吧,誰知道呢。”
承允半信半疑,小聲嘀咕,“可我在幻境裏沒被人打到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