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晉松子
晉松子
席瓦只覺得眼前一黑,睜開眼時,便身處一個視野開闊的小亭子裏面。
這裏的景色和方才的截然不同,有着天壤之別。
很難想象,雪山之上會有這般秀美的景色。
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原以為,這上面也會是無邊無際的雪和冰冷。
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這時,一位身着青色長袍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白發蒼蒼,面帶微笑,仙風道骨,看上去便是那種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你是什麽人?這裏又是哪裏?”
席瓦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
“蛟龍。”老者一眼識破了他的身份。
他似乎有些許詫異,問道,“你是妖,怎麽會跟那兩個凡人在一起?”
席瓦感受到他沒有敵意。
“他們是我的朋友。”
老者輕笑道,“人與妖還可以做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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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人與妖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一樣可以做朋友,可以成親生子。”
他這樣說,便是不希望,種族的隔閡成為他和蒼木在一起的阻礙。
老者似乎很滿意他的說法,頻頻點頭。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能看得如此通透。”
“後生可畏。”
他又問,“小友,能讓我看看你的真身嗎?”
席瓦皺眉。
他從未在人前現過真身。
這樣的要求實在有些唐突和冒犯,他不太願意。
而老者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強大的力量将他逼得現出原形。
巨大的蛟龍真身盤旋在空中,冰藍色的鱗片,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輝,漂亮至極。
美中不足的是,它四肢上套着白色的環。
那是老者下的禁制,封住它的妖力,讓它沒有辦法趁機逃出去。
“竟然是一只冰蛟。”
老者面色驚訝,冰蛟一族早已絕跡,他此生只見過一只。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連忙将人放下來,解了它身上的禁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席瓦平複着體內躁亂的氣息。
“席瓦。”他回答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
老者驀地看向他,臉上笑意加深,急切地追問道,“席之是你什麽人?”
“你認識我父親?”
“果然如此,不會錯的,你是席之的兒子。”老者像是在自言自語道。
“我早該想到的,天底下只有他一只冰蛟,你必然是他的後代。”
席瓦站起身問道,“前輩和我父親是舊相識嗎?”
老者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柔和,點點頭說道,“我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我已有多年未下山,不知他近來可還好?”
“不好。”席瓦避重就輕道,“我父親已經死了,是被人害死的。”
“死了?”老者一愣,沒有追根究底,而是嘆息道,“他還欠我一盤沒下完的棋呢。”
他沒有問,是因為心中已經有答案。
萬元為了成為仙門之首,提高修為,一直惦記着席之的妖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他肯定會對席之下手。
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席之心善,不願與人為敵,處處忍讓,沒想到,還是落得這樣凄慘的下場。
還好,他留下了自己的血脈。
當時,看見席瓦在極寒之地的表現,老者便知道,此子不尋常,日後必成大器。
“小生鬥膽,請問前輩名諱?”
得知他是父親的朋友後,席瓦态度上變得恭謹了許多,有禮有節,謙謙君子。
“吾名晉松子。”
席瓦想了想說道,“原來是晉松子前輩,久仰大名。”
他面不改色地吹捧。
“百聞不如一見,前輩的境界,果真是登峰造極,出神入化,天上地下無人能及。”
晉松子聽得大笑,心情愉悅。
“父親當真有向你提起過老夫?”
當然沒有,席瓦全都是胡謅的,想和他拉近關系而已。
父親從未在他面前提過哪個朋友。
但他既然這樣問了,便不好否認,硬着頭皮承認,“是的,父親經常提起前輩。”
晉松子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他都跟你說過些什麽?”
這可難到了席瓦。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想到晉松子剛才提及的棋局。
“父親常說,前輩棋藝精湛,世間難逢敵手,一直希望有機會和您再切磋一局。”
“是嗎?”晉松子笑得更開心了,輕撫着花白的胡子,眼角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
席瓦還以為自己拍對了馬屁,松了口氣。
結果,老者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尴尬不已,直接戳破了他的謊言。
“可我怎麽記得,你父親是個不服輸的性子。”
“他處處要強,偏偏在這棋藝上,輸給我好幾次,所以,心有不甘,從不肯跟別人提起我,就連你母親都不認識我。”
晉松子意味深長道,“他竟然會在你面前誇我,莫不是,年紀大了,轉了性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席瓦只好破罐子破摔道,“抱歉,前輩,我不認識你。”
“哈哈……”晉松子還是笑得很開心。
“你這孩子,跟你父親的性子實在是像,頗合我的胃口,不如就留在這裏,做我的弟子如何?我可以将畢生所學交給你。”
他感嘆道,“老夫我孑然一身,老了,也想有個人陪在身邊,做做伴。”
“你是故人之子,我将一生修為傳授于你,也不算是枉費。”
晉松子笑吟吟地看着他,竟讓他生出不想拒絕的念頭。
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父親的影子。
席瓦在他面前跪下。
“多謝前輩好意,只是小生已拜入星雲島門下,家師待我很好。”
晉松子搖頭,他像是知道些什麽,卻又藏着掖着的,不肯說明白。
“無妨,我許的諾一直有效,只要你願意,這裏永遠歡迎你來。”
他攤開手,掌心出現一個乳白色的小瓷瓶。
“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這個就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吧。”
晉松子将小瓶子遞給他。
裏面有晃動的水聲。
“這是什麽?”
“仙鶴血,來我這裏的人,都是想要這個東西,你們也是沖着它來吧。”
他猜得大差不差,八九不離十。
“你就是仙鶴的主人嗎?”
得來全不費工夫,席瓦直接愣住,半天才回過神來。
“多謝前輩。”
說完,連忙将仙鶴血放進懷裏,似乎是害怕他反悔。
晉松子笑着搖搖頭,感慨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夫閑來無事,養了幾只仙鶴做伴,沒想到,竟成為各大仙門争搶的東西。”
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住着,心情也變得平靜和淡然。
“願世間再無自相殘殺,天下太平。”
人心複雜,本性總是自私自利的,他看慣了人情冷暖,也成為他不願出世的原因。
席瓦想了想,如實相告,“前輩,其實我們取得仙鶴血,是要給萬元的,用來換他手上的一樣寶物。”
他不确定晉松子對萬元是否憤恨。
萬元心狠手辣,對妖趕盡殺絕,殘害無辜,泯滅人性,連襁褓裏的嬰兒都不肯放過。
若是晉松子不願将自己的東西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上,也在情理之中,他絕不會強求。
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恨着萬元,無時無刻,不想把他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憤。
師父和母親的教誨,時時刻刻在他耳邊提醒,讓他沒有因為仇恨而堕落。
冤冤相報何時了。
當他被仇恨蒙蔽雙眼,失去理智時,腦海裏總會浮現這句話。
父母的死,他一日不敢忘,卻不能報。
為了救島主,他不得不向自己的殺父仇人低頭,伸手讨要。
晉松子卻說,“不必顧及我。”
“我不問世事已久,東西既然給了你,怎麽用,由你決定,我不會幹涉。”
“放心去做你必須要做的事吧。”
他頓了頓,伸出手,搭在席瓦肩上按了按。
“好孩子,你做得非常對。”
“不要被仇恨支配,一心向善,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席瓦抿了抿唇。
他每天都在想念父親和母親,努力活成他們期待的樣子。
“前輩,我那兩個朋友現在身在何處?”
晉松子笑道,“他們在後院,被我的仙鶴們看着,睡得正香呢。”
席瓦緊張道,“他們沒事吧?”
“放心,他們好好的。”
“回頭我送你幾顆蓮蓬子,服下後便可不畏嚴寒,你們出去的時候,一定用得到。”
“多謝前輩。”
“我想先去看看他們,可以嗎?”席瓦比較關心蒼木的情況。
他臉上和身上還有傷呢。
晉松子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八卦道,“怎麽,那兩人之中,有你的心上人?”
席瓦耳朵尖微紅,沒有正面回答。
他對蒼木的情誼,一直是秘而不宣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他的愛意太炙熱,根本藏不住,似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前輩,麻煩您帶我去找他們吧。”
“你随我來吧。”
晉松子帶着他走到後院。
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池塘,種滿了荷花,綠油油的荷葉連成片。
席瓦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大荷葉上的蒼木。
“師兄!”
中間隔着水,他過不去,只能在岸邊喊。
晉松子會意一笑。
“你的心上人原來是他呀。”
席瓦心急,“前輩,他為什麽還不醒?”
晉松子安撫道,“你別急,那些荷葉正在幫他們療傷。”
“寒氣入體,五髒受損,是很危險的。”
席瓦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表情凝重。
“前輩,請您務必要救他。”
晉松子失笑,“你難道一點不在意另一個人的死活嗎?”
席瓦這才扭頭看了眼隔壁的承允,皺起眉頭,“那便請您順手救救他。”
“你這孩子,還真是如你父親一般,愛憎分明。”
他記得一些久遠的回憶。
“當年我和你母親一起受傷,他也是完全不顧我的死活,安頓好你母親後才想起我。”
“我可比你母親傷得重,奄奄一息,險些丢了小命,他是真的無情呀。”
陳年往事,說起來既無奈又好笑。
席瓦卻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悲傷。
“因為父親沒有先選擇您,所以您覺得難過嗎?”
他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
晉松子明顯愣了下,沒否認,也沒承認。
“別說我了,”他指着承允說道,“讓我來猜猜,你為什麽讨厭他。”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是不是因為,你們喜歡同一個人?”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席瓦沉默,半晌,低聲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對蒼木的心思,可是,他看蒼木的眼神,和我是一樣的。”
“炙熱,貪婪,占有欲十足。”
不愧是親生父子,命運竟然如此相似。
晉松子嘆了口氣,“他喜不喜歡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上人是怎麽想的?”
“在他的心裏,誰更重要?”
席瓦對此毫無把握。
晉松子想了想,忽然将他捆住,扔在一片荷葉上,和另二人一樣。
“前輩,您這是什麽意思?”
他說,“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答案。”
“噓……”
他示意席瓦不要出聲,“安靜聽着吧,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知道他的心意。”
他打算試探一下蒼木。
在開始之前,他又望向席瓦,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好孩子。”
“我和你父親相交一場,你就像是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我希望你能夠幸福。”
“如果他心裏有你,自然是極好的,若他心裏沒有你,答應我,莫要執迷不悟。”
席瓦沒說話。
他做不到,早已下定決心,不管蒼木心裏有沒有他,都不會放手。
強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