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席瓦在湖底待着，心裏一直記挂着外面的蒼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蒼木的傷勢如何，有沒有逃過處罰。

羽靈看得出來，他的心不在焉。

這幾天，她從他口中得知許多，與蒼木有關的事。

大大小小的細節，他都很清楚，如數家珍。

他是真的很喜歡蒼木。

她也很滿足，好像通過他，在彌補這些年，沒有陪伴在蒼木身邊的遺憾。

但她不能一直把人留在這裏。

席瓦問過很多次，“祖師，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出去？”

羽靈說，“你體內有噬魂釘，只有這結界中，方能壓得住。”

“一旦出去，沒幾天可活，你為什麽，非出去不可呢？”

他抿着唇，認真道，“一個人茍活于世，沒有蒼木在身邊，生不如死。”

他把蒼木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他告訴過羽靈，蒼南要處罰蒼木，很嚴重。

她卻不擔心，只是淡淡道，“人都該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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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瓦卻做不到，坐視不理。

“祖師，您之前提過，有個比沒辦法，還困難的辦法，是什麽？”

羽靈一愣，不是很想告訴他。

要出去，只有和那人談條件，可她最不願面對的，便是他。

那個滅她滿門，害得她家破人亡，母子分離的大妖。

她問道，“你執意出去，又有什麽用呢？蒼南不會接受你的。”

“何況，如你所言，蒼木已經答應和萬元的女兒成親。”

“結局既定，誰也無法改變。”

席瓦忍不住問道。

“萬元那樣對您，您不恨他嗎？為何會同意他們成親？”

羽靈頓住，無奈地笑笑，“我的意見，重要嗎？”

“我只是殘魂，連這裏也出不去，允不允許，同不同意，不會有什麽影響。”

“你相信嗎？”

“其實，每個人的命運，上天早已注定，無論怎麽走，只會是既定的結局。”

席瓦當即否定，“我認為，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羽靈看着他，若有所思，目光悠遠。

透過他，她竟然看到，薊染年輕時的影子，桀骜不馴，不信命，與天鬥。

随着時間的推移，愛與恨，終成一場空。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對薊染，對萬元，到底是什麽感情。

一個人在這裏待得太久，久到記不得他們的樣子。

“祖師。”

席瓦鄭重道，“我只想出去，見見蒼木，看看他好不好。”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後悔。”

“請您幫幫我。”

羽靈認真思考過後，終究妥協，輕嘆口氣。

“有你愛着蒼木，是他的福分。”

她微笑着說道，“好孩子，你是個有福之人，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席瓦拱手道，“承您吉言，于我而言，死亡并不可怕。”

“我只是不想讓蒼木傷心。”

羽靈轉身，往反方向走，“你跟我來吧。”

他們在一扇黑色的門前停下。

羽靈讓他在外面等着，獨自走進去。

門很厚重，一開一關，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一聲低吟，引起靈魂的共鳴。

關門的一剎那，席瓦緊盯着門內，看見一雙金色的眸子，壓迫感十足。

他竟有種想要臣服的本能。

在妖界，只有遇到比自己厲害很多的強者，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弱肉強食。

他單膝跪地，捂着胸口，渾身的骨頭都在響。

幾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成兩半。

羽靈進去好半天沒出來，席瓦在門外，惴惴不安地等待，怕她會出事。

可是，轉念一想，她已經是亡魂，最壞的結果，不過如此，還能壞到哪兒去？

大妖費盡心思，把她困在身邊，肯定不會讓她消失。

如此，他放下心來。

忽然，水底劇烈搖晃和震動，掀起層層波浪，令他站不住，颠來倒去。

“唔……”

在水裏，無半點靈力，身上也是軟的，摔出去老遠。

整片水域都在晃動，夾雜着各種刺耳的鳴叫。

他頭疼欲裂，七竅流血，痛不欲生。

在他以外，自己即将交代在這裏之時，動靜停止。

門開，羽靈走出來。

她的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整個人魂不守舍的，低着頭往外走。

席瓦躺在地上，如死裏逃生，艱難地扭頭看過去，那雙金色的眸子，竟然已經阖上。

壓迫感驟然消失，他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胸膛劇烈起伏，心跳得很快，只差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羽靈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顯然已經整理好心情，甜甜的笑挂在臉上。

“你還好嗎？”

席瓦爬起來，點點頭，問道，“剛才是怎麽回事？”

羽靈長嘆一口氣，淡淡道，“沒什麽，我說話難聽，惹得他有點生氣。”

“這片水域已經和他融為一體，會受他的情緒影響，不好意思呀，連累你。”

席瓦連忙擺手，“無礙。”

“那他答應讓我出去嗎？”

羽靈搖頭，又點頭，“他還要親自和你條件，你可以去見見他，放心，他向我保證過，不會傷害你。”

“但是，你千萬要記得，如果他提的要求太過分，不要答應。”

席瓦點頭，“這樣也好，只要他肯給我個機會，我一定會說服他，讓他答應放我出去。”

他表面答應，心裏卻另有打算。

“還有，”羽靈不放心地囑咐，“如果他讓你，幫他離開這裏，別答應。”

“若是解除封印，讓他再次現世，他定會為禍世間，給天下蒼生帶來災難。”

羽靈想握住他的手，卻撲空。

他徑直走向門內，門開的一瞬間，羽靈沖他大喊。

“席瓦，你要記住，人是會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的。”

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直直地往前走。

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代價呢？

他走進門內，空間壓抑狹窄，讓人生理性不适。

而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卻盤旋着一條身形巨大的蚺，幾乎占滿整個空間。

它全身上下布滿粗長的鏈子。

強大的壓迫感，讓席瓦止步不前，面對着比他身形大得多的蚺首。

薊染聲音低沉，像是從遠方傳來的。

“你喜歡我兒子？”

席瓦不卑不亢，回答，“我喜歡的是蒼木，不是誰的兒子，他有自己的名字。”

薊染冷笑，“愛是很廉價的，随随便便可以說出口。”

席瓦不想和他争辯。

“你想要什麽條件，才肯放我出去。”

薊染語氣輕蔑，“你們這些人，自诩正義之士，将我封印于此，到頭來，還不是要求我，放你們出去。”

“連我都出不去，你憑什麽想出去？”

席瓦皺眉，這和祖師說的不一樣。

難道是他臨時變卦？

席瓦還在沉思，薊染接着說道，“只要你帶我出去，我便同意放你出去。”

“你想讓我解除封印？”

“不。”薊染不屑道，“你沒那個本事解除封印。”

“我只是需要借你身體一用。”

席瓦沉聲道，“什麽意思？”

“羽靈可以忍，我不能忍。”

“我一定要親手殺掉萬元，絕不可能讓他的女兒，和我兒子成親。”

他不依不饒地蠱惑席瓦。

“你不是喜歡蒼木嗎？你也不想讓他和萬嘉成親吧，我們是同一個目的。”

“我們應該合作。”

羽靈果然最知他本性，早有預料。

席瓦心存善念，仍有顧忌，身為星雲島這麽多年的弟子，身上的職責，莫不敢忘。

他拒絕，“萬元是該死，但我也不可能用這種方法，把你放出去。”

薊染向他保證，“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我不會傷害無辜，我只想報仇，殺該死的人。”

“我的本體被封印在這裏，只是借你的身體出去，無法在外面待太長時間。”

席瓦還是拒絕，“那也不行。”

薊染冷哼，“怎麽，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大概還不知道，如果不放我出去，蒼木便會沒命。”

席瓦驀地擡起頭。

薊染好心告訴他，“蒼木為救你，向我借力量。”

席瓦愣住，“救我？”

“不然，你以為，在萬丈山腳下，憑你們三個，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你能逃得掉嗎？”

席瓦震驚，他從不知道，蒼木為自己做過那麽多。

他一直覺得，蒼木答應得很勉強，沒有那麽愛他。

薊染又說出另一個讓他驚訝的事實。

“作為交換，他與我訂下血契，必須放我出去，否則，我随時可以要他命。”

席瓦咬牙，“你怎麽可以這樣做，他是你親生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反而覺得自己很無奈。

“沒辦法，誰讓這個封印，只有血緣關系之人才能解開。”

“還好我有個兒子，這也算是，羽靈留給我的一次機會。”

“她果然還是愛我的。”

席瓦目瞪口呆。

這人不僅給別人洗腦厲害，自我攻略也挺厲害的。

薊染繼續忽悠。

“只要你帶我出去，我自有辦法讓蒼木完成承諾，解除血契。”

“來吧，證明給我看，你有多愛蒼木。”

他睜開眼，金色的眸子攝人心魄。

席瓦盯着他的眼睛，逐漸迷失心智。

“你的身體交給我主導，帶我出去吧，我可以，幫你取出噬魂釘，讓你和蒼木，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

“難道你想看到他和別的女人，成親生子，恩恩愛愛，徹底忘記你嗎？”

“來吧，讓出你的身體，機會近在眼前，觸手可得。”

“你要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嗎？”

“我不要他死。”席瓦喃喃道，神色堅定，驀地伸出手，觸碰到它的蚺首。

一股強大的力量鑽進他的大腦。

薊染靈魂離體，進入他的身體，把他作為一個容器。

他的靈魂力量也很強大，但是，需要一個載體，便是所謂的容器。

這些年，掉下來的弟子們都太弱，無法承受他的靈魂之力。

這下，簡直是天助他也。

妖王的兒子，冰蛟真身，擁有天底下最堅硬的軀體。

但他不能現在便主導席瓦的身體。

羽靈還在外面守着，會被發現的，只好暫時隐身。

席瓦心情沉重，腳步緩慢，打開門出去。

羽靈連忙迎上去，問道，“如何，他答應嗎？”

半晌，席瓦才點頭，聲音幹澀，“答應。”

羽靈松口氣，拍拍胸脯，試探着問道，“那他的條件是什麽？”

席瓦驀地擡起頭，和她對視。

那個眼神，好生熟悉，讓她覺得心頭一顫，不自覺後退幾步。

噩夢般的陰影，師父和師弟們的慘狀，歷歷在目。

生下孩子的無奈，被衆人圍攻的委屈，在一瞬間，盡數湧上心頭。

她怎麽會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那些？

“你到底是誰？”她下意識問出口。

席瓦有片刻失神，看向她，關心地問道，“祖師，我是星雲島弟子席瓦呀。”

羽靈用力眨眼，用手捂住，好半天才松開，“抱歉，是我的錯覺。”

“他提出的條件是什麽？”

席瓦想了想，編道，“靈力給他。”

羽靈驚訝道，“那你這麽多年的努力，豈不是付諸東流。”

他不以為然道，“沒什麽，一生還很長，我可以從頭再來。”

羽靈很欣慰，“好。”

“那你去吧，好好照顧蒼木。”

席瓦走遠，轉身看向她，又是那種熟悉的眼神，意味深長，問道，“你愛過薊染嗎？”

羽靈輕聲道，“沒有。”

她甚至沒有絲毫猶豫。

“好。”席瓦唇角輕輕勾起，微微颔首，離開的背影，充滿落寞和失意。

他沒發現，身後的羽靈，化作一個泡泡，悄無聲息地跟着他。

出去的時候，又化作一方帕子，鑽進他袖子裏，跟着出去。

她也很想念外面的世界。

還好湖底的寶貝多，能夠讓她變化多種形态。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席瓦已經不是自己。

他現在是薊染。

在水底，不知時間流逝，出來才發現，七天時間已過，蒼木即将和萬嘉成親，好巧不巧，今天正是他們大婚的日子。

薊染想要直接去找萬元，卻發現擡不動腳步，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先去看看蒼木。

他知道，這是席瓦的靈魂在作祟。

畢竟，他才是身體真正的主人，自己只是借用，若是拒絕，便會一直受影響。

他的靈魂力量，絲毫不遜色，這具身體，注定不會完全受薊染控制。

在沒找到更好的容器之前，他還不能有事。

不得已，他只能先去看蒼木。

蒼木的房間，如今已經被布置成新房，處處張燈結彩，挂着紅綢，弟子們卻一點也不高興，笑不出來，沒有喜慶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