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無邊無際的絕望,将席瓦淹沒,猶如溺水之人,無法喘息。
他看着面前,消散的人影,暗淡下去的光團,眼眶通紅。
這是他拼上性命,也無法留住的愛人。
“師兄……”
席瓦雙拳緊握,狠狠砸在地上,鮮血順着指縫,滴滴答答流下,落在土壤裏。
天色愈發昏暗,黑雲壓頂,令人心中湧起強烈不安。
他跪在原地,體力靈力寥寥無幾,靈力外洩,周身呈幽暗之色。
雷聲轟鳴,風雨欲來。
“萬元,我要将你,碎屍萬段!”
一剎那間,衆人耳邊,同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語氣平淡,暗藏着危險。
萬元将要承受的,是席瓦的怒火。
驟然間,狂風大作,在他身邊形成漩渦,卷起黃土枯葉,風沙亂石,使人睜不開眼。
另一邊的戰場中,實力稍弱的弟子,被妖風卷起,揚在空中,又重重落下,摔出內傷。
驚呼聲,哀嚎聲,糾纏不清。
一條巨大的冰蛟,躍至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席瓦消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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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催動全身的靈力,眸子裏,燃燒着赤紅的火焰。
明知不是萬元的對手,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和他同歸于盡。
對于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萬元面色微沉。
但他并不畏懼,冷聲道,“既然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他雙手合攏,握緊,又分開,一掌拍出,看似輕飄飄,沒有力度,卻令頭頂的空間扭曲,靈力波動強烈。
一個巨大的黑色手掌,凝聚成形,出現在冰蛟上方,蘊含着厚重的力量,緩緩往下壓,逐漸逼近。
在場的所有人,皆感覺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巨大壓力,萦繞在周圍,體內的靈力受阻,攻勢也不由得放緩。
局面一下子轉變成,對萬元有利,仙門聯盟瞬間處于下風。
在強大的壓迫感之下,冰蛟渾身鱗片暴起,擡起巨大的蛟首,雙目怒視,發出響切雲霄的低吼,調轉方向,不管不顧地撞向那只黑色巨掌。
砰!
猛烈的靈力沖擊波,将所有人掀飛出去,他們連忙形成靈力罩,保護自己,堪堪穩住身形。
冰蛟也飛出去很遠。
煙塵散開,光芒淡去,才看見它狼狽的樣子,身上血跡斑斑,傷痕累累,鱗片被炸掉許多塊,連角也殘缺半個。
它不依不饒地再次沖過去。
蒼木一死,他心如死灰,沒有生的欲望,如今,不過是憑一口怒氣,強撐着。
砰!砰!砰!
接連不斷的撞擊聲,在天空中響起,巨大的冰蛟,盤旋在空中,遍體鱗傷,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透亮的冰藍色,已經完完全全,被血紅色覆蓋,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一次次沖上去,又被萬元打下來,反複如此,倒讓萬元頗為煩躁,神色凝重,不敢再小觑他。
“我可沒時間,陪你這個瘋子,在這裏一直耗。”
萬元決定,使用殺招,以致命一擊,徹底解決這個大麻煩。
同時兼顧幾處戰場,時間一長,難免分身乏術,他需要速戰速決,騰出更多精力去對付薊染,被他重傷的席瓦,不過是強弩之末,垂死掙紮,有些棘手,卻不足為懼。
他将手掌相貼,一種可怖的靈力,從掌心溢出,雙手拉開,一個雷光四射的靈力光球,出現在他雙手之間,幽黑之中,夾雜着淡淡的紫,一絲一絲,在光球表面劃過,讓人不寒而栗。
“去死吧。”他厲喝一聲,将光球猛地丢出,砸向沖過來的席瓦。
這次的攻擊,動靜太大,比之前要嚴重得多,連薊染也停下動作,看向空中。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從空中墜落,手腳搭拉着,軟綿綿的,好像身上的骨頭全碎掉。
是席瓦。
他沒抗下這一擊。
薊染心裏驀地一沉,射出一道靈力光柱,把人托住,放在地上。
席瓦妖形态受損嚴重,無法再次召喚出來,阖着雙目,嘴角不停往外溢血,戰況非常慘烈。
若是蒼木見到這一幕,怕是要被吓哭。
無人牽制萬元的一個分身,另外兩邊的壓力,會變得更大。
弟子們一個個沖上去,铩羽而歸,打不過萬元的靈力化影,傷的傷,死的死,情況不容樂觀。
衆人的士氣也受到嚴重影響。
他們心裏很清楚,硬拼下去,勝算幾乎為零,不少人心中,打起退堂鼓。
薊染壓制不住萬元,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難,若在此時抽身離開,可以将損失,降到最小。
他猶豫着,搖擺不定。
雖然很想殺萬元,但有自知之明,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一根筋打到底,非死即傷,不如謀定後動。
他漸漸說服自己。
唯一沒有放棄的,只有席瓦。
他努力醒過來,以劍拄地,強撐着站起身,喉頭腥甜,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五髒六腑易位,傳來劇烈疼痛,火燒火燎的,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碎掉的瓶子,身體裏支離破碎,七零八落。
“萬元,我要你,不得好死。”他咽下一口血,惡狠狠地盯着萬元,發絲被血粘在臉上,為他整個人,平添一抹戾氣。
薊染看着,平靜的面上,也露出幾分驚訝,搖搖頭,嘆了口氣,呢喃道,“這小子……唉,情深不壽,太過執着,不是件好事。”
萬元卻是皺眉。
“這樣還不死,真是個難纏的家夥。”
他祭出玄天玉,催動靈力,使其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刺目的紅光,沉聲道,“你已經完全耗盡,我所有的耐心,接下來,便讓你嘗嘗,魂飛魄散的滋味吧。”
席瓦冷笑,提起手中的劍。
“夠了。”薊染連忙飛身過去,把他拉開,看在蒼木的份上,勸道,“停手吧,你打不過他,再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
席瓦只是盯着萬元,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平靜地說道,“我本來就是個将死之人,又有何懼?蒼木一個人,會害怕的,我要去陪他,在此之前,我必須要殺掉萬元。”
“冥頑不靈。”
“不知死活。”
萬元和薊染,同時開口斥道。
“咳……”不過是多說幾句話,席瓦便吐血不停,粗重的喘氣聲,如同破敗的風箱。
他身形一晃,手中的長劍,在地上劃出一條深刻的痕跡。
薊染連忙扶住他。
“你這個樣子,怎麽跟他鬥?”他既生氣,又無奈,罵道,“萬元說得沒錯,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自量力。”
“不用你管。”席瓦沒好氣地說道。
他對薊染,沒有好臉色,若非後者強占他的身體,有何至于,魂魄受損,久久醒不過來,幫不到蒼木。
薊染也是個有脾氣的,當時便把人推在地上,咬牙切齒道,“你以為,我願意管你?若不是看在我兒子的份上,你死八百回,都跟我沒關系。”
攔不住想死的人,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
席瓦再次爬起來。
“你是師兄的生父,所以我沒殺你,否則,我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你。”
薊染和他互瞪。
萬元冷笑,出聲道,“你們別争了,反正早晚都會成為我的手下亡魂,沒什麽差別,不過,既然你們這麽喜歡蒼木,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們兩個一起下去陪他!”
他催動玄天玉,玉佩劇烈抖動着,紅光四射,籠罩整片大地。
“退!”逍遙子見情況不對,立刻下令,讓仙門弟子們後撤。
可是,他們被靈力化影們纏住,根本走不開。
玄天玉發出的紅光,具有吞噬性,凡是被照到,無不感覺體內的靈力,在快速的流失,連精氣也被奪走,濃重的疲倦之感,席卷而來,一個個,紛紛倒下。
驚呼聲,慘叫聲,不絕于耳,回響在整片天地。
薊染連忙施法護身,但效果不太好。
萬元要把這裏所有的生機毀掉,這樣大的殺傷力,恐怕,此事過後,萬丈山會變成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住手。”
危急關頭,一道輕靈的女聲,淡淡地響起,只見,籠罩在衆人周身的紅光,瞬間消失,壓力也散去。
他們長舒一口氣,看向聲音的源頭。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一道金色光柱,穿過厚厚的黑色雷雲層,從天而降,籠罩在蒼木魂魄消散之地。
“那是什麽……”
金光之中,一道朦胧的人影,緩緩成形。
“是蒼木!”薊染驚訝道。
聞言,席瓦立馬扭頭,死死盯着那道人影,通紅着眼,目光炙熱,一眨不眨,緊張到不敢呼吸。
他甚至懷疑是自己太過思念,産生的錯覺。
“師兄……”
魂飛魄散之人,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
席瓦丢下手裏的劍,顧不上萬元,踉踉跄跄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觸碰,又害怕他會再次碎掉。
“師兄……”他一聲聲的低喚。
蒼木聽得見,也知道眼下正在發生的事,但無法給出回應,他的身體,好似被困住,不受控制,不聽使喚,明明有意識,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皮。
“我還沒死嗎?”
他陷入迷茫,下一秒,又搖搖頭,自我否定,“不對,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那麽難過,我應該已經死了。”
“可是,我為什麽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而且,我的身體不是消失了嗎?怎麽又恢複了?難道,我現在的狀态,是靈魂出竅嗎?”他自言自語,心中有太多的謎團,和解不開的疑惑,如淩亂的線頭,打成死結。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他大喊了一聲。
“席瓦!”
因為動彈不得,他的聲音,是從心底發出的,空靈,悠遠,很顯然,席瓦聽不見。
席瓦醒了,他卻高興不起來。
正當他不知所措之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
“蒼木,我的孩子。”
“誰?誰在叫我?”
一束劇烈的白光,照在他眼睛上,他下意識閉上眼,用胳膊擋住。
下一瞬,他便置身于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裏,雲霧缭繞,到處白茫茫的,空氣中靈力充沛,是塊風水寶地,非常适合修煉。
“剛才是誰在叫我?這裏是哪裏?”
他放下胳膊,對着空氣發問,無人應答,于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謹慎地往前走,邁開步子,突然發現,他竟是踩在層層雲彩上的,走起路來,很柔軟,很輕松,随風輕輕蕩開,讓出前方的路,依依不舍地纏繞在他的衣擺上。
好在,這裏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不覺得危險,然而,越往裏走,心跳卻沒來由得變快,有些緊張,那種感覺,好比即将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隐隐約約感覺到,前面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呼喚他,是一種,讓他無法拒絕的力量。
他也很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什麽。
穿過層層雲霧,眼前的視野,驟然寬敞明亮,所見的景色,宛若世外桃園,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是一片巨大的蓮花池,池子裏的花,争奇鬥豔,枝繁葉茂,開得相當茂盛,清可見底的池水中,魚游水底,偶爾可見魚躍蓮上,叫人嘆為觀止。
蓮花深處,有一葉扁舟,舟上坐着一個身形曼妙的白衣女子,正在采蓮,她背對着蒼木,看不清臉,手裏有一大捧,新鮮的蓮蓬,上面的蓮子,顆顆圓潤飽滿,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其散發的清香,她的船頭上,還有好幾片,比她身形還大的荷葉。
忽然,聽見一聲鶴唳,遠處飛過來一只高大的仙鶴,羽毛純白無暇,光滑亮麗,驕傲地揚着頭,扇動着翅膀,輕輕落在女子的船頭,收起羽翼,扇動的風,引得池子裏水波蕩漾,波光粼粼,魚兒受驚逃走。
女子輕笑着,摸了摸它的羽毛,将手裏的蓮子喂給它吃。
一人一鶴,其樂融融。
蒼木停下腳步,呆呆地看着這一幕。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到來,女子扭頭,看向他,只是相隔甚遠,連輪廓也很模糊,根本看不清臉。
直到,她驅舟向他而來,他才終于看清她的臉,頓時目瞪口呆,驚訝地張大了嘴。
那是他的娘親,羽靈。
不,準确而言,是少女時期的羽靈,嬌俏靈動,無憂無慮,眉心沒有憂愁之色,看上去,和他的年歲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