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業
第1章 失業
賀檢雪27歲那年,剛過完一個不愉快的生日,坐在輪椅上把房裏能砸的都砸了
次日,養妹給她致信一封,說春天到了,阿姐萬事要向前看,并給她請了一支戲班劇團,唱的是母親生前愛聽的昆曲。
那個春日,她在戲臺下昏昏欲睡,直到一把靈婉如莺啼的戲腔把她驚醒,微睜眼,一個嬌俏粉将軍素手挽雉翎,粉墨登場,眼眸靈動,整個人粉嫩如秋草鹦鹉。
唱的正是梁州第七。
——題記
春分剛過,堰市賀家剛剛結束賀家長女的生辰宴會。
賓客們踏着夜色紛紛離府,竊竊私語間多有惋惜之意。
賀繡也回頭望向這偌大的賀家園林,曾經她也在這裏生活過十幾年,可惜她幾個月前已嫁作人婦,成為聯姻的工具。
她是最後一個走的,臨走之前阿姐問她:“在那邊過得怎麽樣?”
如果這句話放在半年前,阿姐未癱瘓之前,她想她一定會像小時候那樣,向她哭訴,要阿姐為自己撐腰。
她并不喜歡那個人,也不喜歡那樣壓抑的婚後生活。
可是……只要一看到阿姐癱瘓的雙腿,她就說不出口,養母去世,阿姐又癱瘓,兩個最能為她撐腰的人接連出事,一個天人永隔,一個失去了實權。
即使阿姐有心,也無力,說出來也只是為難她,徒增煩惱。
只剩下一個入贅的養父,她曾經也滿懷期望,回門那天就找過他,希望他能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然而得到的卻是“爸忙得焦頭爛額,你懂事點吧”的推辭,從那以後她就對這個養父徹底死了心。
一句“阿姐,我過得挺好的”搪塞了過去,她當時沒敢去看阿姐的眼神。
雙腿癱瘓對於一個天之驕子來說打擊有多大,無異于成為廢人,恰逢阿姐的親生母親又去世,實權被剝奪,阿姐經歷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劇痛,因而這半年來情緒也不太穩定。
常聽到傭人說她脾氣愈發陰晴不定。
她雖然是賀家收養的養女,但也在賀家無憂無慮生活了十幾年,被阿姐當作親妹妹一樣照顧十幾年。
她早該懂事點的。
賀繡眼含憂愁回望了一眼賀家,轉身坐上林氏轎車,離開賀家。
然而她走後沒多久,賀家卧室裏就傳出來摔砸東西的動靜。
傭人們站在門口不敢靠近,明明是生辰這樣的大好日子,生辰主人卻大動肝火。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裏安靜下來,放目過去卻是一片狼藉。
傭人們進去跪下來打掃,大氣不敢喘,頭也不敢擡,只敢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一眼那輛泛着冷光的輪椅。
一雙冷白骨節分明的手垂在扶手邊上,似乎了無生氣,透着幾分頹氣。
唯一有血氣的可能是女人中指上,戴着的這枚世界上唯一孤品的紅寶石女戒。
誰能想到幾分鐘前,這雙手還在愠怒摔砸桌上昂貴的物品。
自從癱瘓後,賀小姐的脾氣倒是越來越古怪了,情緒難以抑制,她們也得愈發小心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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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氣晴朗,一封信送到賀家。
管家看了眼致信人,轉身穿過風雨連廊,前去庭院。
賀家園林是賀家家主賀古蘭生前請大師專門建造,将中式園林和西式住宅結合起來,融會貫通,風水絕佳,既保留了中式特有的意境,在居住舒适度上也絲毫不輸富麗堂皇的別墅。
但誰能想到短短一年內,發生了這麽多變故。
家主去世,長女賀檢雪雙腿癱瘓,養女賀繡不得已聯姻。
這個曾經無數堰市權貴都想巴結的家族,似乎一夜之間快斷了氣。
管家朝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影走去,“賀小姐,阿繡姑娘給你寫了封信。”
助理上前握住輪椅背後的把手,将輪椅稍微偏了個弧度,露出輪椅上一張端莊貴氣的臉。
女人淡淡睨向他,随後目光落到他手中的信封上。
垂在扶手上的骨感手腕,不緊不慢從朝下轉向朝上,手腕甚至沒離開扶手。
管家見狀,雙手持信恭敬俯身放在她掌心中,在賀小姐拆信前,禮歉退下。
庭院外的春日陽光緩緩蔓延到木地板上。
賀繡在信裏說,她在林家過得很好,讓她不要擔心,清秀的字體寫着希望阿姐別再消沉,要振作起來,好好養身體,春天到了,阿姐萬事要向前看,別的她做不了,左思右想下想到給阿姐請一支戲曲劇團上門,請她聽聽戲曲。
戲曲?
賀檢雪擡起目光,望向遠處很久沒人登臺的戲臺,失神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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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微風篩過樹隙。
長原劇院戲臺上,正在上演京劇經典曲目《穆桂英挂帥》。
戲臺中央,一個年輕嬌俏的身影頭戴金冠,身披魚鱗甲,背插四把紅靠旗,随着花槍在手中俐落旋轉,兩根雉翎在空中搖抖。
可惜臺下只有孤零零一兩個人在看。
落幕時,別說打賞頭彩了,連能聽完的觀衆都少得可憐。
盛聽眠從臺上退下,卸完靠和頭面,卸去妝容,露出一顆圓潤的後腦勺和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吹彈可破的鵝蛋臉上滿是純真和青春的氣息。
化妝間裏其他旦角生角也都在卸掉臉上的妝容,準備回去。
盛聽眠把東西都收拾好,才小跑跑向化妝間門口,“小姨,咱們回去吧。”
靠着門等了大半小時的盛曉筠剜了她一眼,“磨磨唧唧,下次利索點。”
“人家已經很快了。”盛聽眠彎彎眼,小聲嘀咕,和她并肩走出劇院。
兩人走在街道上。
“眠兒,跟你說件事。”
“啥事啊小姨?”
“小姨可能要改行了。”
“啊?你不當班主了?”
“當啥啊,劇院都要倒閉了。”
盛曉筠嘆了口氣,兩小時前,長原劇院的院長跟她說,他打算關了這個劇院,讓她這段時間早點做打算。
別人倒還好,都有親戚和長輩能兜底,多少能幫襯介紹份工作,一時半會也餓不死。
只有她們二人,全靠在劇院唱戲拿那點工資。
盛聽眠回想方才臺下只有一兩個觀衆的場景,也能猜到院長為什麽要關院。
時代發展,大多數人不愛聽戲曲,觀衆幾乎沒有,院長也拉不到投資,開不出工資,只能把劇院關了。
“小姨你改行了,那我們梨晴劇團怎麽辦啊?”
“能怎麽辦?散了呗。”
盛聽眠猛地站定,定定看着小姨的背影,“可是……那些角兒不是你親手組起來的嗎?你難道不喜歡了嗎?”
她從小就跟着小姨唱戲,見證小姨怎麽從一個旦角升到班主之位,她組了一支實力很強的戲曲劇團,走南闖北,意氣風發,所到之處表演沒有人不叫好的。
小姨知道每個角兒的特長和弱點,更擅長怎麽讓她們揚長避短。
她也從小立志要加入進去,可是沒等她加入幾年,竟然就說要散了。
盛曉筠靜靜看向面前盤靓條順的侄女,兀地笑了下,“喜歡啊。”
她親手組出來的梨晴劇團,陪她那麽多年,怎麽可能沒感情。
可沒人看就是沒人看,饒是唱出花來,花槍耍出火花來,也比不過手機電腦游戲電影這些好看好玩。
她餓死了倒還好,但眠兒餓死不行,她沒法向眠兒那早死的媽交代。
早知道戲曲這麽沒有前途,早些年就該讓眠兒去上學的,學點別的專業知識也好,也不至於現在她們二人一點傍身的技能都沒有。
盛曉筠為當初的短視嘆息。
兩人回到社區大院,陳舊的電梯緩慢上升,抵達頂樓六樓。
近幾年聽戲曲的人大幅下降,為節省開支,盛曉筠帶着盛聽眠幾次搬家,最後選了這裏,雖然是頂樓,但好歹有個天臺,想着這樣也方便眠兒平時練習。
就是,去劇院的觀衆少了,她們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劇院,有更好的環境和場地,眠兒更多是在劇院練習唱曲和舞劍耍槍,而天臺角落被眠兒這小妮子種了兩顆生菜。
盛曉筠打算今晚就炒了吃。
“小姨,今晚咱們吃什麽?”
盛曉筠進屋就換鞋,系上圍裙:“去把你種的那兩顆生菜拔了,小姨弄點臘腸,咱們今晚吃簡單點昂。”
“好。”盛聽眠也是懂事的年紀,轉身去天臺摘菜。
晚上兩人吃着飯,盛聽眠問:“那明天咱們還去劇院嗎?”
盛曉筠給她夾了幾塊臘肉,“不去了,你自己在家裏看看書,小姨出去找工作,等小姨找到新工作,穩定了,送你去念書。”
聽到這,盛聽眠心情有些沉重,她甚至都沒有做好放棄唱戲的準備,而小姨卻好像已經放下了。
飯後洗漱出來,盛聽眠回到自己的房間,在不大的床上翻來覆去,遲遲睡不着覺。
第二天,小姨出去找工作,她在家裏也不想看書,穿上練功服,一邊甩水袖一邊練唱。
直到門突然被敲響,盛聽眠停下來,見門外站着關叔叔,打開門問他:“關叔叔有什麽事嗎?”
“我聽說,長原劇院要倒閉,你小姨有什麽打算?”
關叔叔是小姨的故友,盛聽眠知道他也是唱戲的,是天星劇團的班主。
“小姨打算改行,這幾天她都在找工作。”
關樂游把手裏的一袋水果遞過去,“給你和小姨買的,拿着吧。”
盛聽眠拎到桌上,還沒轉身就聽到關叔叔說:“堰市有個賀家,最近愛聽戲曲,請了你關叔叔的劇團天天上門唱戲,你們要是實在找不到工作,不如加入我這天星劇團,去賀家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