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Past1-3
Past1-3
浩君被人領養回家的那天,孤兒院裏所有的孩子們幾乎都來送別了。浩君已經是孤兒院裏比較大的孩子了,平日總是照顧着小的。性格溫和的他,很被院長喜歡,好幾次明明有離開的機會,也都被他拒絕,讓給了其他的孩子。
這一次,對方表明了只想要收養浩君,一再的強調下,浩君才明白不是自己想讓就能讓的掉的了。從懂事開始,他就沒想過會離開這裏,如今卻是真正的要離開了,一下子往日裏堅強的小男孩也忍不住紅了眼,看着一幹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說不出話來。
院長說:浩君,你該走了。
浩君不肯挪動一步,他骨子裏其實是倔強的脾氣,都被心裏的難受給堵得慌了,怎麽可能還順從的轉身走人。
可這樣僵持着也不是辦法。所以當一只大手溫柔的摸上自己的頭頂,當耳邊傳來溫柔的童聲時,浩君終于将視線從大夥身上轉移。
“弟弟,該走了。爸媽在外面等了很久,他們身體不怎麽好。”
浩君知道,說話的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男孩子叫梁鳴言,是自己從這一刻起一直到這輩子的哥哥,名義上的哥哥。
可是浩君只是定定的看着對方,他不說話。他不想說話,他怕一說話,自己心裏的難受就會變成眼淚落下來。院長跟自己說過,男孩子不該哭,哭是一種懦弱的行為,是女生才會有的行為。而浩君,不想變成那樣子,他不想哭。所以,他不想說話。
“不說話沒關系,你點點頭,哥哥就知道你的想法了。我們和你的小夥伴揮手再見,然後就走了好嗎?”
同年齡的孩子或許還在調皮胡鬧,可梁鳴言表現出的卻是超常的成熟和理智。他一手牽起浩君的手,他感到自己手裏的那只小手抖了抖,卻沒有掙脫。于是,他對着浩君露出了一抹笑容。
浩君最終還是随着梁鳴言離開了。他想即便過了再久,即便發生再多的變化,他也不會忘記那天,不會忘記梁鳴言溫暖的掌心以及那燦爛奪目的笑容。
從那天起,浩君改姓了梁,并且入住了梁家。與梁鳴言一同生活,與梁家夫婦一同生活。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跟着梁鳴言上學讀書。被梁鳴言保護關心,在梁家受到大家的喜愛,嘴裏叫着爸媽、哥哥,和他們融入生活。
漸漸的,浩君開始關注起自己的哥哥。不同于以往關注的定義,他發現了自己心裏不一般的感情,他開始懼怕,開始擔心。然而這一切卻又是那麽自然,自然到仿佛不經意的回眸,一切便已成定局。
他原本想自己瞞着心裏的感情一輩子,他看着自己的爸媽對自己的好,看着自己的哥哥對自己的愛護,就覺得自己很惡心。可他的痛苦卻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會讓人知道。直到梁鳴言考入大學那一年。
梁鳴言和梁浩君間本就相差不多的歲數。梁鳴言上初中的時候,浩君在同一所學習的小學部。他上高中的時候,浩君上了初中部,一直到梁鳴言考上了國外的大學,而浩君則留在了國內讀高中。
那一年夏天,梁家所有人都為自己的大兒子驕傲。直接被國外院校入取,還是保送,這讓梁鳴言自己也覺得很高興。唯獨一個人,似乎掉了魂一樣,整天心不在焉。
這樣不對了一個星期,平日裏最關心着弟弟的梁鳴言終于忍不住找上對方,打算好好談一談。
“浩君,最近有發生什麽事嗎?是學習壓力大了還是什麽?”
梁浩君側頭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接着轉開,淡淡的回答:“沒有。哥你別擔心。”
梁鳴言挑眉。沒有,如果沒有才奇怪了。他弟弟的性子他自認還是挺清楚的,這副有氣無力外加便扭的模樣,就是心理藏了什麽事了。
“哥可不想說點老套的話,還是你覺得你一定要我說?”
梁鳴言本以為自己這麽說,對方會笑着妥協,只不過這回他的如意算盤打算了。看來事情着實有點麻煩。
“浩君,是不是現在必需要哥來關心了?哥被你嫌棄了?成為你的麻煩了?所以不想告訴哥你心裏的事了?”
“不是的。”
“那你告訴我,你心裏藏着什麽事。”
浩君突然擡起頭看着梁鳴言,眼底閃過痛苦、無措、恐懼……最終變成絕望。“哥,我求你別問了行嗎?”
梁鳴言沒想到對方開口會說出這麽一句。他看見了浩君眼底的痛苦,可令自己難受的卻是自己無法了解對方的痛苦從何而來。
雙手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拳,随後在浩君低下頭的下一秒,輕輕攬過了對方,抱進懷裏。“不管發生什麽,都有哥在,還有爸媽在。我們都會成為你的支柱。”
這是安慰的話,聽在浩君耳裏卻刺痛無比,仿佛荊棘,将心撕扯成片片。“哥……”你不知道,就因為你是我哥,就因為爸媽對我的好,梁家對我的好。我才會這樣的痛苦,才會連将心底話說出口的勇氣也沒有。可你卻不知道,一次次在我傷口上踐踏撒鹽。我不怪你,我也不能、不會怪你。可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緊緊的抓住梁鳴言的衣服,在手心揪成一堆。漸漸的,眼底的酸澀被止住,才緩緩松開手。
“沒事了?”看見浩君點了點頭,梁鳴言才拉着他起身:“下去吃飯吧。快開飯了。”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浩君微微的扯了下嘴角:“哥先下去,我一會就來了。”
然而,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他的世界就此變了天。平靜被打破,心底的秘密被無情的撕開曝光,晾曬在自己最喜歡的人面前。
電話是張偌尹打來的,倆人平日裏就是好友死黨,無話不談。他是唯一知道浩君心底秘密的人。原以為梁鳴言已經離開的浩君,對電話中的人坦誠的說出“喜歡我哥”時,并沒有發現身後有雙詫異錯楞的眼睛,那僵硬着舉手想敲門的姿勢,就這樣維持着,直到浩君挂上電話轉身,彼此視線在半空交彙。
“哥……”這一聲喚,幾乎是顫抖着不穩的叫出口。他心底的懼怕排山倒海的襲來,他好怕,怕看見對方眼底的惡心與鄙視,怕對方不發一言的轉身離開,怕對方露出冰冷的表情、嘲諷的笑容,怕和對方的關系就此破裂……連親人也無法維系。
因為太多的害怕,他只能站在原地,無助的顫抖。這個世界仿佛突來走到了盡頭,而下一秒的毀滅離他是那麽相近。
然而,他卻無能為力,他只能傻傻的呆着,無所反應,等待着對方的審判。
“浩君。下樓吃飯吧。”
錯楞的擡頭,看見對方淡淡的笑容。無奈的、寵溺的、溫暖的……笑容。心裏倏地就更難受起來,默默的走到門邊。在梁鳴言轉身的時候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了他。
“哥,我是認真的。”
明知不該說,卻依然說出了口。浩君想的很簡單,既然已經讓對方聽到,那他就索性坦誠。因為痛苦了太久,因為再也不想一個人負擔,所以請原諒他的自私,哪怕會造成對方的困擾。
倆人的身高依然有些差距,浩君不敢看梁鳴言的表情,說完只是拉着對方的衣袖,默默的略微低頭,看着不知名的一點。直到感覺熟悉的手摸上自己的頭頂,才微一愣,沒有擡起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走吧。吃飯了。”
即使無法得到對方的回應,也已經足夠了。只要不讓他哥讨厭自己,就已經很滿足了。“嗯。”
倆人的關系因此而微妙起來。梁鳴言雖然不說,可浩君卻能感覺得到。在他出國前的這個暑假,他帶着浩君去了好多地方,讓浩君漸漸走入了他的世界。認識了他的朋友,看見了他的死黨,去了許多他常去的地方。
曾經只是被保護在羽翼下的弟弟,而今卻漸漸從庇護下走出,看起了他的世界。浩君不由的想,這是不是對方漸漸接受自己的表現呢?
只是,倆人依舊誰也沒有說破,亦步亦趨、緊緊挨着彼此,渡過了兩個月的時光。快樂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而快樂後得到的反差,卻足夠叫人崩潰。
那天是浩君返校的日子,從早上出門起就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氛圍。心裏不安的讓浩君幾乎是才去學校簽了個到就折返往家裏趕。
“爸、媽?哥?紅姨?”沒人,一個人都沒有。心裏的恐慌越來越重,跌跌撞撞的上樓。從爸媽的房間開始看,東西都在,接着是幫傭的紅姨,東西都在,接着才是梁鳴言……
“吧嗒”
就這樣傻傻的跪跌在地上。看着空空的房間,什麽都沒有了,他走了,真的走了。沒有任何的征兆,沒有留言,沒有招呼,什麽話都沒說……就這樣走了。
昨天一家人還鬧騰的吃飯,今天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空蕩的大屋,看着仿佛陌生的房間。
“哥……這才是你的選擇和回答嗎……”
不知道是怎麽才等回了梁家倆老,不知是如何聽完倆老的話。他只知道原來梁鳴言真的早就做好了打算,不告訴自己離開的日子,就這樣默默的走。
是怕自己糾纏不清嗎?是怕自己在身邊惹人厭嗎?那為什麽還要帶自己走進他的生活圈子,為什麽要讓自己留下這些回憶。
那些快樂的回憶,而今卻統統成為了痛苦的負擔。而始作俑者,卻已然離開遠走。
“爸媽,我決定考北部的學校。”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太痛苦,連空氣中也充滿了他的味道。無法存活,便只有逃離。所以決定北上,決定考北部的大學,離開南部的家,離開梁家的庇護。
預計往往與現實有出入,本想着考上北部大學的浩君,最終因為出色的成績考上了保送生,和他哥哥一樣,有了出國的機會。
梁家是從政世家,想要出國深造其實并不困難,家裏也不缺那些錢。只是倆個孩子都能憑借着自己的能力考上,父母的心裏總有說不出的驕傲。
浩君出發去美國前的那個暑假,梁鳴言來了電話,說是要回國。那是他出國後第一次回來,即便是大過年的日子也沒回家的他,這次卻說要回家。家裏的人都樂壞了,只除了一個人。
浩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對他來說,再看見梁鳴言無疑是他的希望,可同時也使他心裏懼怕。
他的生活在一年多的日子中已經漸漸平淡,那些沉重的感情被他悄悄的掩藏深埋。他本想考上北部的學習,好好換個環境,卻沒料到這環境換的還真夠徹底。出國,出國,他從未想過的路,現在由他自己走了出來。
然而,在出國前的這次見面,會發生什麽呢?他的哥哥,是否依舊和以前一樣?當初的他,為什麽走的那麽潇灑?自己對他來說,又到底算是什麽……
太多的問題蜂擁而至,惹的浩君的心情一直很沉默,幾乎都快悶出病來。還好這時好友相約出去旅游,說是他都是快要出國的人,還沒到國內哪裏走走。
于是,抛開那些紛亂,和朋友踏上了旅途。也正是那次旅途,讓浩君深深喜歡上了音樂。
平日裏雖是喜歡,卻從沒想過去真正接觸。而讓他決定從樂的,是因為一件再細微不過的小事。
那是他和偌尹在北部住下的第三天。那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浩君從小便記得,因為就是這一天,他見到了梁鳴言,走出了孤兒院,開始了全新的人生。
拒絕了好友相邀去景點游玩的提議,在酒店的房間裏睡了個懶覺,才慢騰騰的起床梳洗。想頹廢的過完這天,不想記起過往的種種,然而記憶無孔不入,每一個瞬間都能牽連起無數的回憶。
自己的手表,是他送的。自己的背包,是他買的。自己的手機,還留有他以前的號碼……自己的手上,仿佛還有他的餘溫。
明知一切是那麽可笑,卻沒有一點的辦法去淡忘。保留過去是件痛苦的事,扔到過去更是件難以做到的事。就是自己這樣的性格,才讓自己難以痛苦,真真叫活該。
浩君看着手上的手表,好幾次已經扔進了角落,卻在第二天發瘋般的找回來。頹然的垂下手,壓抑的氣氛堵得他心底很悶。浩君記得這間酒店有個音樂吧,他決定去那坐坐。
下午的時候,酒吧裏的人并不是很多。輕柔的音樂飄蕩在不算很大,但裝潢典雅的酒吧內,四周三三兩兩坐着一些顧客。
浩君本就一個人來這裏打發時間的,他沒想到這裏的氣氛如此和自己胃口。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從這裏能看見酒店外的大街。
今天是正常的工作日,路上的形容比較少,偶爾路過的,也是一些年長的或和自己一般年紀的同齡人。
“先生,需要點什麽?”
“蘇打水。”浩君不喝酒,從來不喝。他從不信酒能消愁,所以即使心裏再不開心,他也不會随便酗酒。
“好的,請稍等。”
耳邊是輕揚的音樂萦繞在耳邊,視野裏見到的都是生活中瑣碎的場景,然而這些卻意外的叫浩君的心情漸漸舒緩。
就這樣靜靜坐着,時間轉瞬便流逝而過。那輕揚的音樂不知何時已經停歇,在自己的錯楞中響起了渾厚低沉的嗓音。那歌聲讓浩君幾乎是瞬間拉轉視線,不知目的的掃視着整間酒吧,像是要探索些什麽。
雙肩垮下,最終他還是沒能找到唱出這歌的人。看來,只是提前錄制了在此播放。揮手找來服務員,問出自裏的疑惑。
“哦,你說霆啊,他晚上才會來這。白天他上學呢。”
上學?看來是比自己小的家夥啊。“他唱的很好聽。”
“很多人這麽說。”服務員臉上的笑容更深刻:“他很有才華,他是個很不容易的孩子,要照顧母親,還要上學,下課了來這做兼職。”
“啊,是這樣。”想到自己的幸運,浩君沉默了。
浩君付錢結了帳,卻依然不舍得馬上離去。酒吧裏一首首放着歌,都是同一個富有磁性的嗓音。雖然是翻唱,卻唱出了不同一般的感覺,能引起人靈魂深處的共鳴。
突然就興起了念頭,如果……如果能讓他唱出屬于自己的音樂,該多好……用音樂來發洩,用音樂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自己無法用語言說出的感情……
“這裏的歌手……那個霆?他什麽時候來?晚上什麽時候?”随手攔住一個服務員就問,難得在浩君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興奮的表情。
“啊?大概九點後吧。”
“謝謝。”九點後,看來今天他還要來次這裏,他一定要親耳聽見他的歌聲,一定。
只不過,一通電話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錯失了見到對方的機會。
“浩君?我是爸,你媽心髒病發,你快回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浩君只顧得拎起背包就沖出了酒店。他甚至來不及跟好友聯系,直接打了車奔往機場。
最近的飛機也要兩小時後,也并不是直達自家那塊的。然而他已經顧不得其他,只要是到南部的飛機,不管落腳哪個地方都好。
“偌尹,我家出事,我先回。”抽空等在機場大廳的時候,他和好友打了通電話。
“怎麽了?”
“我媽出事,我必須回去。”
“什麽?那我收拾了就回,你先回去。”
“好。”
當浩君回到家的時候,梁母剛脫離危險期。看着憔悴的父親,浩君的心裏一陣難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只是默默的走到自己父親面前,靜靜的站着。
“浩君。”梁父坐着沒有擡頭,他的口氣有些顫抖,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緊張與恐懼中。
“爸……”
“浩君,鳴言是我們的希望,你懂嗎?”
一瞬間,浩君驚的無法動彈,他對上自己父親的眼神,從那其中看見了無奈、不舍、痛苦和太多太多的感情,唯獨沒有恨,沒有怨恨。
“爸……你……知道?”幾乎是顫抖着将話說出口,心底卻在對方說出這句話時已經有了答案。
“爸媽是老了,可有些事還看的清楚。浩君,鳴言并不是不想回來,也不是不給你電話。當初他走,不是不想和你道別。是我阻止的,我和你媽阻止的。可是,我只能那麽做……”
“……”
“你是我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鳴言這次要回來,已經和你媽發生了好幾次争執。本來以為這一年多來,你和他已經漸漸能了解看清一些事。可惜,似乎我們想錯了。
昨天,你媽和他打電話,不想他回來。讓他好好呆在那讀書。可你哥氣的發脾氣,直接在電話裏和你媽吵了起來,你媽她本來就心髒不好。所以……
浩君,我和你媽自認對你不錯,我們梁家只有鳴言一個人能繼承香火。你能明白嗎?”
“爸……別說了。別說了。”是他自私了,是他生在福中不知福,這都是他的錯。
倏地就跪在了梁父面前,浩君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只覺得心痛,狠狠的痛,漫無止境。他忍不住眼裏的淚水,任憑他一滴滴的流。
“浩君,你這傻孩子,快起來,這是做什麽。”
“爸,爸……是我錯了。”浩君不肯起來,他想到梁鳴言,想到自己對他的誤會,想到他爸媽對他的好,想到現在還躺在病床上的母親。他只得忍住撕裂般的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問:“爸,哥還回來嗎?”
“回。可我還沒和他說你媽的事。”
“算我求你,爸。先別和他說,讓我再陪陪你們。我會在哥回來前走,我會走的。”我不會和他見面,所以你們放心吧。所以讓我再陪陪你們,盡一點效道,以後再回梁家……怕是很難了。
他沒有起來,冰冷的醫院長廊上,就這樣跪在地上,對着他的父親,深深的低頭。
“好,好,我都答應。你快起來。”
就是這樣的父親,他叫着爸的男人。浩君站起來,這次看見他雙鬓的斑白,看見他蒼老的面容。
時光不再,記憶中的父親是英氣的,是慈愛的。而今卻已經步入了暮年。
爸說的沒錯,哥哥……他的哥哥,是梁家的支柱,而自己,不過是領來的、比其他孤兒幸運的家夥,自己早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