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守寡03
守寡03
靜安院。
一只肥嘟嘟的老母雞悠閑地踱着步子, 時不時低頭在地上啄食一下。
曹夫人坐在廊下曬太陽,看着那只雞,手裏百無聊賴地抛着一顆骰子玩。
那骰子是玉石雕成的, 明顯被主人盤了許多年,表面已經包了漿, 潤得仿佛塗了一層油,上面用紅漆描的點數都已經斑駁失色了。
她朝那老母雞喚道:“老黃, 咱們來扔骰子玩啊, 看誰扔出來的點數大, 要是你輸了, 我就把你的毛褪了給你洗個熱水澡, 再把你放進鍋裏文火慢炖,讓你舒舒服服地去見你爹娘。
“要是你贏了, 我就再留你幾天, 但是你得給我下兩個蛋,怎麽樣?”
老母雞歪着腦袋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撲騰着翅膀飛到了院牆上, 沖她一陣咯咯噠。
曹夫人嘆了口氣, “唉, 真是雞老成精啊, 想吃頓雞咋就這麽難呢。”
旁邊正在切蘿蔔絲兒的張媽媽沒好氣道:“夫人,你要是閑着沒事兒幹,就來幫我把這些蘿蔔絲兒拿去曬了,等曬好了收進翁裏腌着, 到時候就粥吃。”
曹夫人屁股一動不動, “媽媽,我想吃雞。”
張媽媽篤篤篤切蘿蔔的動作停了下來, “老黃你是別指望了,抓也抓不着,你要是真想吃,就把你那顆玉骰子給我,我拿到外面去當了,好歹能換些錢,到時候我給你買只油汪汪的燒雞來。”
曹夫人:“再買幾包點心,上次那個七姨娘送來的那匣子點心就不錯。”
上次張媽媽收下了七姨娘送的點心,本來想藏起來自個慢慢吃,結果被夫人發現了,被她分走了大半。
那點心是真好吃啊,她到現在還念着呢,可惜五味齋的點心賣得貴,她不舍得拿自個兒的月錢去買。
這會兒聽夫人說要買那家的點心吃,她忙不疊點頭:“好,好,我當了玉骰子就去買,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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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要将玉骰子接過來。
如今夫人手裏也沒啥值錢的物件了,唯剩下了這只玉骰子,雖然小,但用的玉料好,估摸着能當個幾兩銀子吧?
到時候她将數目說少些,就又能昧下一筆錢了。
張媽媽心裏打着算盤,臉上笑得褶子愈發深了。
曹夫人作勢将玉骰子遞出去,就在張媽媽以為要得逞時,又突然收了回去,面露不舍:“你可知這玉骰子是怎麽來的?”
張媽媽心下不快,語氣上就透了出來:“我哪裏曉得?夫人還想不想吃雞了?想吃的話就趕緊把骰子給我,去晚了人家當鋪都要關門了。”
曹夫人把玩着玉骰子,兀自說起來:“這是我周歲生辰,我爹給我辦抓周宴時,我抓到的,我爹說,當時他給我準備了好些物件,針線、書本、筆墨、珠花……那麽多東西,我唯獨抓着了這顆玉骰子。”
她擡起頭來,“媽媽,這顆玉骰子跟了我四十多年了,你說我真要為了吃頓燒雞,把它給當了嗎?”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張媽媽哪裏能體會她那份不舍、惆悵的複雜心境呢?
她只知道,當了這顆玉骰子,自己不止能跟着吃到燒雞、點心,私房錢還能有一筆進賬。
所以她毫不猶豫道:“這玉骰子不當吃不當喝的,夫人留着也沒啥用,還是當了換錢買只燒雞吃來的實在。”
曹夫人:“倒也是,那就勞媽媽跑一趟了。”
慢慢将玉骰子遞了過去。
就在張媽媽即将接過來時,院門“哐”的一聲打開,曹潭走了進來。
曹夫人倏的收回骰子,攥在手心裏,挑眉:“咱們曹爺貴人事忙,怎麽有空到我這鳥不拉屎的破落小院來啊?”
張媽媽慌忙起身,“老爺來了,您也不提前說一聲,看這院子裏亂的,老奴這就收拾了……”
曹潭擺了擺手:“不必了,張媽忙你的去吧。”
走到曹夫人面前,将她拉了起來,“地上涼,怎麽也不知道墊個墊子?”
曹夫人甩開他的手,“我的屁股還沒那麽金貴,你來得正好,我想吃燒雞,還想吃五味齋的點心,你叫人去給我買來。”
曹潭一副好脾氣地笑了笑,轉身吩咐候在院門口的管家:“聽見了?去把夫人想吃的都買來。對了,再去繁樓打一壺绛雪春。”
绛雪春是繁樓的招牌酒,一壺便值五兩銀子。
曹夫人眼中浮現出幾許懷念,從前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繁樓,“金壺酌美酒,玉碗貯佳肴,山珍海錯,堆滿春臺”便是那裏最好的寫照。
到了晚間,酒樓裏燈火輝煌,濃妝豔抹、巧笑争妍的女郎扶欄招搖,還會将頭上簪的香花,諸如茉莉、芍藥、月季等往客人身上抛灑。
而她,因出手大方豪爽,向來最得那些女郎的喜愛,一路走身上一路落滿了香花手帕錦囊,滿身的香氣缭繞不去。
想到那時的光景,再看眼下身處的一片荒敗的小院,心裏的悲涼便怎麽也止不住,攥着玉骰子的手愈發用力,直要刺破手心。
燒雞、點心、佳肴、美酒都盡數擺在了桌上,曹夫人二話不說,直接撕下來一只油汪汪香噴噴的雞腿,一口咬下,滿嘴肉香。
曹潭也不打擾她,坐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她進食,手裏撚動着一串紫檀佛珠。
那佛珠被他盤得潤澤如玉,和曹夫人比起來,他才更像是那個常年禮佛的人。
吃飽喝足,曹夫人靠在椅背上,打了個透着酒氣的飽嗝。
“說吧,什麽事兒?”
曹潭将拿進來一直擱在一邊的一只黃花梨木盒打開,盒子裏赫然是一副精美的象牙麻将。
“此物名為麻将,有一百三十六張,分為萬、筒、條等花色……”
他一面将麻将從盒子裏拿出來,一面向曹夫人娓娓介紹着。
曹夫人聽着聽着就來了興趣,伸手拿了張牌在手裏把玩着。
“這是哪個妙人想出來的?”
曹潭:“五味齋的東家,我前兩個月納進門的七姨娘。”
曹夫人神色冷了下去,她沒見過那位七姨娘,但隔着門聽見了她的聲音,光聽聲音就知道是一位青春俊俏的美人。
這個混蛋不止禍害了人家,還搶了人家的東西,現在又跑到她面前來炫耀,呵,老天怎麽不降下一道雷劈死他呢!
曹潭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心裏肯定在罵自己,不由得笑了笑,這一笑,愈發引得曹夫人憤懑。
“想知道怎麽玩兒嗎?我教你。”
曹夫人的确想知道怎麽玩,但又不想讓曹潭教,她覺得惡心。
曹潭嘆了口氣,“阿珠,其實這次我來,是想求你幫忙的。”
曹夫人神色一動,“求我幫忙?說說看。”
曹潭:“有個叫倪良的人——”
曹夫人:“噗嗤!”一口酒直接噴了出去。
曹潭疑惑地看向她,“怎麽了?”
曹夫人憋着笑,“沒怎麽,你繼續說。”
哈哈哈……那個“倪良”真是個妙人兒啊,曹潭這個王八蛋居然沒琢磨過來,活該他被人罵了都不知道!
曹潭講完了,曹夫人:“所以你是想讓我學會麻将,然後出面将倪良打敗,讓他沒法再去你的賭坊贏錢?”
“不錯。”
曹夫人一口回絕:“不去。”
雖然她的确對麻将很感興趣,也想趁機出門透透氣,見見那位叫倪良的妙人,但比起這些,她更喜歡看到曹潭被倪良整得賭坊關門的憋屈樣兒。
曹潭:“阿珠,難道你不想見見t我們的孩子嗎?”
曹夫人眼神驀地射向他,冰冷銳利,像一把刀子,恨不得刺穿他。
曹潭擡手撫了撫她的臉,“只要你幫我,我就讓你見見他。”
曹夫人朝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好,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