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守寡03
守寡03
宴會進行到一半, 縣令忽然到了,身後跟着他的師爺,以及鄭北這個捕頭。
曹潭忙起身相迎:“縣尊鈞臨, 某有失遠迎,實在是罪過, 罪過,大人快請上座, 某自罰三杯以謝罪。”
魏铎掃了眼全場的賓客, 到底沒有選擇在此時發難。
法理之外也有人情, 若是直接在曹潭的四十大壽上将其帶走, 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況且宴會上還有不少小孩子——若是別的宴會, 客人們是不會帶小孩來的,但這不是壽宴麽, 壽宴講究的就是一個喜慶熱鬧, 小孩子更能活躍氣氛,所以不少客人特意将自家小孩帶了來。
——若是當衆将曹潭帶走,難免會吓着那些小孩。
然而魏铎不知道的是, 就因他的這一點仁慈, 差點讓曹潭逃跑。
魏铎踏入大廳, 卻沒有坐上曹潭讓出來的位子, 而是過去和縣丞擠了一桌。
左右他也不是真的來吃席的,随便找個位置坐坐得了。
師爺和鄭北則沒有找位置坐下,而是侯在了魏铎身後。
曹潭看着三人這副架勢,眼皮子莫名跳了跳, 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很多時候靠的就是那股對危險的直覺。
縣令今日此來,似乎來者不善!
他朝縣尉韓益看了眼, 暗含詢問。
韓益朝他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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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結束後,曹潭領着一衆賓客去了戲園子。
是的,曹家還專門建了一座戲園子,裏頭有一座兩層高的戲樓。
園子裏遍植梨樹,這會兒正是梨花盛開的時節,滿園如玉似雪的梨花開得燦爛,仿佛落了一場香雪。
故而這座園子又叫香雪苑。
大姨娘也領着女客們過來了,兩撥客人彙聚到了一處。
愛聽戲的便進了戲樓,不愛聽戲的,也可在園子裏閑逛賞花,踏春游玩。
比起在樓裏坐着聽戲,葛曼曼更喜歡看花,便帶着春芳在花間漫步。
轉到戲樓後面時,看見鄭北憑欄而立,手裏把玩着一只草編的螞蚱。
見她看過來,他就将螞蚱朝她丢過來。
葛曼曼接住了,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春芳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眸光微動,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有種不容他人插足的熟稔。
可明面上,葛曼曼和鄭北并無多少交集。
難道兩人私底下見面了?
一個是卧底桃花寨兩年最後成功剿滅匪寨的捕頭;
一個是在整個寨子都覆滅後毫發無損改頭換面的後世來者。
總覺得她們之間藏着什麽他不知道的秘密。
仇遠難以忽視心底的那一絲異樣,腦海裏飛快閃過種種訊息。
驀地,他腦中靈光一閃,隐隐抓住了什麽。
原先他以為葛曼曼進曹家只是為了救出她妹妹,但如果她的目的不只是這個呢?
“娘子,我想去一趟茅房。”春芳有些難為情道。
葛曼曼:“去吧,人有三急,很正常。”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春芳并沒有去茅房,而是去找了管家。
管家又找了曹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随後,曹潭便以更衣(上茅房的文雅說法)為由,離開了戲樓。
“遠弟,何事這麽急着喚我出來?”
曹潭和頂着春芳馬甲的仇遠,在一間隐蔽的屋子裏碰面了。
仇遠:“曹兄,事情有些不對勁,我懷疑魏铎手裏已經掌握了你的罪證,今日不是來赴宴的,而是來抓捕你的。”
曹潭是他暫時栖息的樹枝,可不能被人砍了去。
曹潭心頭一跳,盤起了腕上的佛珠,臉色變換了一番,最後當機立斷:“我先離開一趟,若是你猜對了,那我正好躲過一劫,若是你猜錯了——猜錯了也沒關系,就當是出門散散心了。
“遠弟,我不在的時候府裏就交給你了。”
仇遠點了點頭,“曹兄放心,你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會幫你看顧好府裏的。”
曹潭什麽也沒帶,快步來到湖邊,坐上船往府外去。
撐船的是個身量中等的漢子,戴着鬥笠,看似只是個普通的船夫,實則是曹潭聘請的一群江湖人中,武功最高的。
此人姓王,真名沒人知道,但有個綽號叫“不留”——一旦出手,便不留活口。
王不留平時就待在船上,負責清理湖面、給魚兒喂食等雜事,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個武功高手。
可謂是另類的掃地僧。
“不留,速速帶我離開。”曹潭對船夫道。
王不留一撐船篙,小船便如離弦之箭般劃過水面,一瞬去到了幾丈開外。
曹家園子裏的這座人工湖,引用的是活水,和外面的金粉河連通。
連通處修了一道鐵門,平常都緊閉着,鐵門之下的水中則有一道鐵栅欄,湖水魚蝦可過,人卻是過不去。
鐵門的鑰匙就握在曹潭手裏,到了後,曹潭便拿出鑰匙開門。
一旦他将門打開,進入外面的金粉河,再由金粉河進入坤江,那就是天高海闊,任他躲藏了。
想抓到他,那就如大海撈針,不是一般的難。
“咔噠”一聲,門開了。
戲樓裏,曾經的戲班臺柱子,三姨娘上場了,唱的是《穆桂英挂帥》這一折戲。
一開口,那嗓音,響遏行雲,那氣勢,蕩氣回腸。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裏走出來我保國臣……”
梨花林裏,葛曼曼不由得停了下來,聽着樓裏傳來的唱腔。
戲樓內,鄭北亦是聽得入神。
從小他就聽父親經常提起:“你有個師姑,論起唱戲,你爹我都比不過她,那嗓子真是得天獨厚,可惜啊,後來給人做小去了。”
他問那位師姑是誰,但父親并不告訴他,“你知道了又如何?”
但現在,他好像猜到了。
“小北,小北?”縣令喚了鄭北好幾聲。
鄭北回過神來,赧然致歉:“大人,下官聽得入神了。”
縣令指了下曹潭的位置,“曹老爺不厚道,說是去更衣,結果這半天還沒回來,撇下咱們這些客人坐在這裏,他怕不是自個兒躲在哪裏逍遙吧?”
旁邊的人不明就裏,只當他在打趣曹潭,鄭北卻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暗示。
曹潭一直沒回來,很可能是跑路了,逍遙法外了!
他當即找了個借口離開,尋找曹潭的下落。
誰知剛一出戲樓,就見葛松拖着曹潭大步走過來,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
“怎麽回事?”他心下松了口氣,迎上去問。
葛松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早在宴會開始之前,葛曼曼就叮囑葛松,讓他全程盯着曹潭,別讓他離開視線。
于是當曹潭從戲樓離開時,葛松便跟了上去。
來到湖邊,曹潭坐船,葛松就潛入了水裏t——
作為系統出品的高科技機器人,他的防水功能杠杠滴,而且可以在水下自如行動。
又因為他本身是一個沒有生命氣息的存在,和水裏的水草、石頭也沒什麽區別,所以王不留這位高手也沒發現他在跟蹤。
當發現曹潭打開鐵門即将離開曹府範圍時,葛松登時一記鐵拳揮過去,将船底破開一個洞。
緊接着從水裏一躍而起,一把拽着曹潭潛入水裏。
王不留也一個猛子紮入了水中。
然而他武功再高,到了水下實力也要大打折扣,更何況他還得時不時露出水面呼吸空氣。
反觀葛松,即便擒着一個人,在水下也靈活得很,王不留根本抓不住他。
趁他浮上水面呼吸,葛松也帶着曹潭上去讓他呼吸兩口新鮮空氣,免得他憋死了。
這樣玩了幾輪後,葛松抓着曹潭上岸了,在王不留追過來時,朝他丢過去了一本書,那本書赫然是《碎星拳譜》。
王不留還以為是什麽武器,揮劍就将拳譜斬成兩半,其中一半落在他身前不遠處,另一半掉進了水裏。
他不經意間一掃,地上的那一半書頁上,赫然記錄着一些武功招式。
以他的眼力,他立刻就分辨出那些武功招式十分高明,于是他沒能立刻追上去,而是用劍尖撥開書頁,認真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
但是翻着翻着,就沒了。
想起另外一半被他弄進了水裏,王不留心急如焚,趕緊跳進水裏将那一半撈起來。
然而紙頁已經被水浸透,粘連在一起,一碰就碎成了渣。
他不知道的是,葛松抛出來的這本拳法本就只有上部,下部是空白的。
王不留追悔莫及,恨不得剁了自己剛才出劍的手。
作為一個武癡,他的畢生目标就是追求無上的武道,練就獨步天下的武功。
當曹潭以搜集來的各種功法為誘餌,讓他到他府上當護衛時,他同意了。
反正在哪兒練不是練呢?
這些年不斷的精進下來,他以為自己的武功已經足夠高深,可以傲視群雄,但是看了這本功法才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一定要弄清楚,後半部功法到底是什麽樣的!
王不留循着葛松留下的水跡追了上去,卻在中途被一妙齡女子攔了下來。
葛曼曼朝他晃了晃手裏的功法,“咱們談一談,如何?”
戲樓前,鄭北了解了事情經過後,便從懷裏拿出一枚響箭,朝着空中發射了出去。
響箭升空,激起一陣銳鳴,潛伏在曹府外的士兵聞訊而動,從四面八方跑出來,将曹府前後都圍了起來,手中長槍往地上一杵,槍尖對準曹府。
與此同時,一排排弓箭手從周圍建築的屋頂上露了頭,手中的弓箭已經上了弦,對準曹家的各個出口。
但凡有人擅自出入,他們手中的箭矢就會射出去,予以警告。
戲樓內,韓益負手來到窗邊,居高臨下看着曹潭被鄭北押走。
曹潭似有所覺,猛地回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韓益看懂了他眼中的控訴,不過那又如何?
是,他之前的确收過曹潭送的禮,但他和曹潭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他需要的只是曹潭的銀子。
之前曹潭送來的那些銀子他早就花沒了,所以他需要曹潭倒臺,曹潭倒了,他的百萬家資就能充入縣衙庫房。
到時候他手底下的士兵就能有棉衣穿,能換一批更加精銳的武器,甚至,他還能招兵買馬擴充手下的兵力。
如今這世道,唯有掌握更強的實力,才能活得好,活得久。
至于跟曹潭之間的那點利益之交,算得了什麽?
戲樓裏,一衆賓客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吓到了,紛紛離開了席位往外瞧,彼此打探着情況。
戲臺上,三姨娘已然換了曲目。
從《穆桂英挂帥》轉為了《桃花扇》——
“俺曾見金陵玉殿莺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将五十年興亡看飽。”
在這凄涼婉轉的唱詞中,曹潭被押走了。
說來也巧,香雪苑和靜安院離得不遠,鄭北押着曹潭經過了靜安院的院門。
曹夫人靠在門框上,磕着松子,笑看着曹潭的狼狽樣。
“曹潭,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我要送你下(地)獄,這一天我終究是等到了。”
曹潭神情驟然猙獰起來,險些掙脫鄭北的束縛:“是你!是你對不對?姜明珠,你背叛了我!”
曹夫人一愕,而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出來了。
“曹潭啊曹潭,你竟說我背叛了你?”
她笑容驀地一收,眉眼冷然:“我姜明珠,何時效忠過你?我和你,從來就不在一條船上。”
曹潭狠狠盯着她,“你就不想知道小寶的下落嗎?”
曹夫人笑了,走過來,在他耳邊道:“小寶,我早就找到了,多虧了你将他派出去,讓他不用被卷進來。”
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恨聲道:“曹潭,你怎麽忍心将小寶訓練成一個殺手替你賣命?”
曹潭驚愣,忽而也放聲大笑:“哈哈哈姜明珠,你該不會以為曹森是我們的兒子吧?我怎麽忍心将我們的兒子訓練成殺手呢?他腰後的那道胎記,是我找人紋上去的。”
笑罷,他殘忍地看着曹夫人:“你永遠也別想知道小寶的下落了。”
葛曼曼和王不留談妥後過來,恰好聽見了這番話。
她頓時:“……”
草!
曹潭這賤人心眼子怎麽這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