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殿再見

正殿再見

小小的丙舍,忽然在清晨迎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身上的青衣,足以彰顯他的身份。這是含章院中的一名高階弟子,而且還是領了差事的那種,一般跟在夫子和長老身後做些輔助的活兒。

蕭舜卿對此早有預料,所以當青衣弟子開口道明身份後,并沒多少意外的表情。

只是,像這樣的老弟子,竟然會對一個新入院的弟子殷勤至此嗎?

蕭舜卿拱了拱手,禮貌應道:“勞師兄記挂,我已無大礙了。”

青衣弟子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欣然道:“那便再好不過了。恰好,今日道君有請,勞師妹到瑤光殿一敘。”

“那便煩請師兄帶路吧。”

“請——”

瑤光殿是含章院的正殿。院中的重要集會,以及長老執事們的議會,都在此舉行。

蕭舜卿上輩子還未做仙尊時,時常在此召集院中的長老和先生,共同商議含章院的未來。

彼時,又怎會想到,經年之後,她會以另一種身份來到這個地方。

光陰已走過了幾百個年頭,但此處倒是與那時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唯一讓她感到有些陌生的,也便只有殿外院子正中央放着的那尊石像了。

那尊石像一手握劍,一手掐訣,衣袂翻飛,長發飄飄。什麽都好,只是眼神太過漠然,太過冰冷,太過目下無塵,好像她俯瞰的不是百态人間,而是衆生蝼蟻。

“不可對仙尊像不敬。”青衣弟子在旁提醒。

那是她的塑像?蕭舜卿滿臉愕然地睜大眼睛,吃驚地打量着那尊塑像。

那竟然真的是屬于九霄仙尊的臉。而且t……幾乎一模一樣。蕭舜卿剛剛沒注意到,只是因為被石像的眼神吸引了注意。

“師妹?”

“抱歉師兄,我第一次見到如此逼真的仙尊像,一時有些入迷了。”

青衣弟子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釋,繼續引她入殿。

昭寧道君不知何時已在殿內等候。

青衣弟子吃了一驚,連忙示意身後的師妹跟自己一同見禮。

“不必。”昭寧道君轉過身來,平靜地看着兩人。他今日依舊是一身廣袖白袍,只是不曾束冠,只在發尾處用雲水碧的竹紋發帶粗略地固定。

若是再請出他的本命劍霜寒,那麽,這便活脫脫是一個話本子裏懲惡揚善、仙氣飄飄的小仙君了。

即便昨日已經見過,但蕭舜卿依舊覺得尴尬無比。心虛之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幕籬。

她的動作落入沈鳴鶴眼裏後,清雅絕倫的白袍道君略有些無措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俄而道歉:“昨日是我唐突,望海涵。”

應該是在為昨日故意掐訣,打落她幕籬的故事道歉。

蕭舜卿權當不知,茫然擡頭,小聲問道:“道君在說什麽?”

沈鳴鶴便不說話了。幾息之後,才僵硬地轉移話題,問候她的身體情況。

皓齒明眸的少女似乎很是受寵若驚,彎彎眉眼道一聲很好,又謝過道君的關懷。

而後便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引路的青衣弟子已經離開,殿中只剩兩人,甚至連個打圓場的都沒有。

蕭舜卿心裏更沒底,只好拱手一揖,小聲問:“不知道君……”

沈鳴鶴收回目光,再次攤開手時,右手便多了一枚朱紅色的符牌。

這枚小令牌與她印象中的弟子令牌并無二致,只是,似乎多了點防禦陣法的氣息。

對方似乎并沒有要給她親自戴上的意思,蕭舜卿便微微彎腰,伸手去接,“多謝道君。”

即将将符牌捏在手裏時,蕭舜卿隐約感覺到,那只帶着寒意的手輕輕地拂過了她的手腕。

這小狼崽子,多半是故意借這時機,來探她的脈。

不過,再怎麽探,她這副身體也只是一個堪堪二十的小姑娘,是一個剛剛築基的小菜雞——和“九霄仙尊”她老人家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

蕭舜卿半點兒不慌,接過符牌便系在了腰間,揚揚唇角,正要告退,神魂深處卻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呼喚。

還沒等她想清楚原因,耳邊便忽傳來了一陣穿透力極強的金屬震顫之音,悠遠蒼茫,肅穆沉郁,又好似夾雜了一些輕快的喜悅,像是經年等待之後,終于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故友。

蕭舜卿陡然一驚……她想起來了,是玲珑塔!憑神魂上的感應,玲珑塔應該就在不遠處,被供奉在這瑤光殿裏。

這是她最早在秘境中契約的法器。因為玲珑塔只能做鎮守之用,于她并無什麽用處,她便将玲珑塔放在了含章院,用來防禦宵小侵襲,以及敵軍進攻。

後來,她手上可用的法器越來越多,也就更不會想起這麽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玲珑塔了。

要不是今日……她估計永遠都不會記起這個被她丢在含章院的法器。

蕭舜卿眸光微動,好像十分好奇,正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穿着月白弟子服的姑娘,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身邊氣息越來越冰冷的道君。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但沈鳴鶴是絕對知道玲珑塔和九霄仙尊的關系的。

看了許久熱鬧的系統不由哈哈大笑,幸災樂禍地調笑道:“哈哈哈翻車了吧。果然啊,做人還是不能太海王。”

果然還是如此聒噪。蕭舜卿恨恨不平地想,她就非得帶上這個碎嘴又沒用的系統嗎?退一萬步來講,穿書局真的不能設置一個永久禁言系統的功能嗎?

“我……道君……”

“玲珑塔有異動,你且先待在這兒,不要亂跑。”沈鳴鶴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召出霜寒寶劍,揚長而去。

蕭舜卿還沒來得及提出異議,就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四象陣內。以她現在的修為,想要破開昭寧道君的法陣,無異于癡人說夢——除非動用神魂力量。

可破除之後,要怎麽解釋呢?這不是不打自招嗎?而且,這又不是什麽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何必多此一舉。

蕭舜卿打定主意,要等沈鳴鶴回來。面上雖然平平淡淡,心裏卻是波瀾起伏,思緒萬千,一會兒摸着法陣,憶起這四象陣還是自己教給他的陣法,思考如今這境地,能不能算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一會兒看着院中的塑像,猜測九霄仙尊在人們眼中的形象。是修真界普遍認為仙尊冷漠不好相與呢,還是那雕刻石像的人,認為她不近人情?

一會兒又想等沈鳴鶴回來之後,便會發現四周根本沒有什麽賊人。玲珑塔有異動,完全是因為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主人。那她要不要承認自己的身份?

是裝失憶,還是直接坦白,言明苦衷?如果選擇說明身份,那之後是直接拒絕他的情意,并為當年之事道歉,還是裝糊塗,繼續做清清白白的師徒……

蕭舜卿心如亂麻,甚至連腳步聲也沒注意。

直到那片霜白的衣角映入眼簾,她才恍然驚覺:沈鳴鶴已經回來了。

他的神情看不出什麽很大的變化,眉共春山争秀,可憐長皺。微攏的眉峰上,像是凝着一片終年不化的積雪。

他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立定,抿着唇收了陣法,看她拍拍衣袖站了起來,而後低垂下眉眼,淡聲道:“無需憂慮。只是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宵小混了進來而已,你……回去吧,往後好好修煉。”

蕭舜卿本應為這驚人的巧合感到高興,若非這幾位暗中潛伏的魔族修士,她現在還不知要面對怎樣抓馬的情況。

可當她擡眸,見到那雙在驕陽下閃着水光的鳳眼時,蕭舜卿不由有些發怔。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卻又再次落空。得而複失,這對一個默默等待了幾百年的人來說,該是怎樣的殘忍。

可他從始至終,也未曾做錯過什麽,只是在執拗地堅持着一段得不到答複的情。

*

接下來的幾天,蕭舜卿都未曾再見到過昭寧道君。她的生活和其他弟子沒什麽兩樣,白日去修習自己選定的課程,晚上回小屋修煉。

唯一有點兒特別的,也就是晚間總是不請而至的小貓了。

蕭舜卿滿足地将臉埋進了靈貓蓬松柔軟的肚子裏,被一爪子呼開之後,又笑嘻嘻地去摸小貓雪白的毛發。

玉團兒睨她一眼,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打盹兒。

“好了,你該回去了,不然就要被你現在的金主發現了。”吸完貓之後,蕭舜卿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趕客。

小貓惱怒地瞪她一眼,瞪大的眼神,活像是年少無知的姑娘在看薄情寡幸的負心人。

“喵嗚~”

——他這幾天不在,回仙宮去了。

“他回去做什麽?”

雪白的靈貓搖了搖頭,并沒給出答案,但告訴她沈鳴鶴這些年很少回仙宮。而且,兩百年前,便和仙宮鬧得很不愉快。

正手賤地揉玉團兒肉墊的蕭舜卿聽到這話後動作一滞,幾次鼓足勇氣,終于問出了口。

“他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白貓是天地靈物,聰慧無雙,但對人類世界的了解到底不多,也不太明白對于修真者來說,怎樣算好,怎樣算不好。

玉團兒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之後,方才開口。

蕭舜卿靜靜地聽懷裏的小貓細數每一件事。

——他話越來越少了。

——身上似乎經常帶傷。

——身邊時常會出現一股奇奇怪怪的氣息。

……

——前段時間,他好像是準備閉死關的。前幾天出關之後,更不愛說話了。

聽到這裏,蕭舜卿緊緊蹙起了眉,“閉死關?”

一般來說,只有那種年壽将近,而突破渺茫的人,才會選擇閉死關。

以沈鳴鶴的年紀和修為,何必要像他們一樣,搏這一線渺茫的生機呢?

蕭舜卿當即就聯想到了之前的幻境。

如果她不曾因為意外回到這裏,他是不是……不打算再離開水月境構造的幻境呢。

此念一起,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這份情意,比她所想象的,還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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