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
小窗初曙,透紙黎光。
沈鳴鶴準時睜了眼,盯着白色的床帳愣愣看了一會兒之後,像往常一樣起了身,趿上木屐,對鏡更衣。
右手在觸到腰間時,沈鳴鶴動作微頓,皺眉凝視着鏡中的景象。不是他的錯覺,這塊折磨了他幾百年的歡情印記,顏色真的變淡了些。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就是從那日醒來之後。
沈鳴鶴不敢再想,對着鏡子匆匆整理好衣冠,便開始了早上例行的修煉。往常他将心法運行一周天之後,院子便會響起輕快的腳步聲。
這時候,他就會結束早晨的修煉,推開房門,去見每日固定辰時來訪的客人。
他今日也照着之前的習慣開了門。
可房門打開之後,映入眼簾的卻是空蕩蕩的院子。風呼嘯而過,揚起滿地的落葉落花。
昨晚應是下過了大雨,擺在院中的花花草草俱受了風雨的侵襲,蔫巴巴地躺在花盆裏,渾身上下都透露着萎靡不振的氣息。
而那幾株本就花葉枯黃的蘭草,此時情況更是不容樂觀。
沈鳴鶴蹲下身來,用瑩白的指尖,細細地撫摸着蘭草發黃的莖葉。
只有簌簌風聲的小院中,倏然響起了一道長長的嘆息。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又有帶着皂角的清香的順着清風撲到鼻尖。沈鳴鶴聽着那道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沒有回頭。
“道君。”
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氣才沉了下來。明明心中是歡喜的,但神色卻依然古井無波,像是一潭永遠平靜的湖泊。
“怎麽回來——”
“道君不是說——”
兩人的聲音竟同時響起,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後,都擡眸望向對方。
四目相接,又各自別開。
沈鳴鶴抿緊了唇,想開口問她為何臉色如此蒼白,但真正開口時,說的卻是:“你剛剛想問什麽?”
蕭舜卿遺憾地将眼神從枯萎的蘭草上移開,再次問出了那個剛剛不曾說全的問題:“道君不是說這幾株蘭草還有救的嗎?”
“本來是無礙的。”沈鳴鶴低聲回她,話中不見嗔怪,但帶了點感慨,還有晚風一樣的悵然。
“但誰能料到,昨晚又下了那樣一場雨呢?天意如此罷了。”
蕭舜卿覺得他不止是說花。但一時之間,也無法辨清他的弦外之音。她心如亂麻,此刻跑到這兒來,終于得了片刻寧靜。
可他竟然都不問問,自己為什麽還沒離開嗎?
蕭舜卿心中有些失落,亦或是不滿。
“道君不問問,我為什麽又回來了嗎?”
他又瞥了眼她比往日蒼白的神色,垂下略微上挑的鳳眼,“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若有我能幫得上的,盡管……”
他的話很貼心,很得體,卻不是蕭舜卿此時想聽的。
于是一身月白袍服的女子追問:“道君想我離開嗎?”
想不想,願不願意……沈鳴鶴将她的話咀嚼了一瞬,覺得自己實在不用思考這個問題,即便想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他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九霄仙尊為了加固結界自願祭陣時,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前幾日蕭舜卿想要離開,也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以他的心思,自然是能看出,女子已經做好了決斷,不再需要他的意見。
那這時,為什麽又要将這個問題擺到他面前來呢?她心中明明早已經有了決定,不是嗎?
一向心如止水的昭寧道君,今日忍不住有些惱怒,只是面上不顯。
“都随你。”聲音落下,如玉石相撞,煞是動聽。
蕭舜卿沒有聽出其中的惱意,有些焦躁地接着追問:“道君希望我留下嗎?”
沈鳴鶴像是終是忍不住惱意,再開口時,忍不住帶了點怨怼的語氣,“難道我答是,你便不再走了嗎?”
心情七上八下的蕭舜卿這回終于聽出了,那隐藏在平靜的面容下,小小的埋怨。
“對啊。”
沈鳴鶴心中一顫,不躲不避地對上了身邊那雙正注視着他的眼睛。
少女的眼眸亮得驚人,端麗的臉上露出明晃晃的笑意,豔如桃李,燦若星辰。
“道君什麽也不說,我怎麽知道您心中想不想我離開呢?”
沈鳴鶴肉眼可見地遲疑了起來,懊悔自己與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女孩子鬧脾氣,“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我不走了。”
“……為什麽?”
蕭舜卿笑盈盈地看着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胡謅,“天道說我兩輩子都欠了一個人的因果,不許我這樣輕輕松松地離開,麻煩得很。反正我也喜歡道君的倚蘭苑,索性就先留下來吧。”
因果輪回,向來是修真界的大忌諱。沈鳴鶴一聽便嚴肅了神色,擔憂道:“這卻是……不好辦。你可有目标了嗎?有沒有應對之策?”
蕭舜卿打了個哈哈,半真半假地應付了過去。回到小舍,見到崔允安之後,笑道:“允安,之前麻煩你了。我改了注意,暫時不再離開,就不勞煩你為我轉交禮物了。”
崔允安連忙松了口氣。她很喜歡這位室友,前幾日聽她說要離開,可是十分難過。此時雲開雲明,忙将蕭舜卿之前托付給她的東西還了回去,猶豫片刻,道:“舜卿,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蕭舜卿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又像模像樣地打了個哈欠,“我這便回去補個覺。”
崔允安将信将疑地颔首,忙回了自己的小隔間,放輕動作,不再打擾。
而回到房間的蕭舜卿,并沒有像她所說的那樣補覺。事實上,她的臉色之所以不好,是因為前幾日消耗了太多精血去做藥丸,和睡眠質量完全沒有關系。
她揉了揉太陽穴,拉出了被她禁言的系統。
“老蕭!”系統一出來便痛心疾首地問:你真的不跟我離開嗎?就為了那個小白臉?”
蕭舜卿無奈扶額,“好好說話。你小子忘了那是你最愛的男主了嗎?”
“那是我之前有眼無珠,沒有早早看出偉大的宿主您才是最值得系統依靠……”
她對于系統的谄媚讨好還是有點兒接受無能,打斷道:“明明是我犯下的錯t,卻讓他來承擔後果,這樣做,未免也太卑劣了。”
“我會盡力彌補的。”
“可是老蕭,你不是都将整個藏書閣都翻了個遍?歡情印記是沒有解決之法的啊。”
蕭舜卿捏了個訣,喚出一直被她藏在空間裏的純鈞劍,含笑取了手帕,輕柔地擦拭着這把久未見血的仙器。
純鈞劍留給修真界的印象實在太深了。即便當初沈鳴鶴将這把劍還給了蕭舜卿,她也沒有要帶着她招搖過市的打算。
不過,這并不代表這把鋒銳無比的寶劍,會被就此雪藏。
“事在人為而已。”
低頭擦拭長劍的女子臉上還帶着少年人的稚嫩,聲音也因為失了太多精血有些喑啞。
但被她捧在膝上的純鈞劍,卻仿佛透過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記起了從前與劍主并肩作戰的美好生活,極通人性地震顫起來。
蕭舜卿莞爾,“委屈你了。”
系統支支吾吾地抗議了一會兒,本想問她,要是一直都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呢,難道你要一直待在這兒嗎?
系統謹慎地将這句話塞回了數據庫裏。很久很久以前,它好像是和宿主說過類似的話的——要是你一直都收集不到氣運,無法完成任務呢?難道你要一直耗在這兒?還不如去和男主套近乎呢。
後來,它就被打臉了。
這個被它意外綁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家夥,很快就展現出了驚人的毅力與勇氣。不過百年,就達到了連原書男主都未曾達到的成就。
系統任務不僅被超額完成,它還因為宿主突出的表現,被評為了“穿越局年度最佳系統”。
沾了光的系統乖覺地咽下了不必要的話,躲在角落裏種蘑菇。
“不過,我如今這處境,與你們穿越局總是脫不了幹系的,要不是你們辦事不牢靠……”
系統一聽她這語氣便覺得有些陰森森的,弱弱反駁道:“可是,我們已經挽回了失誤。”
“但我已經快在這待了兩年了。兩年來,我與這個世界的許多人都有了牽扯。”蕭舜卿似笑非笑,“若是突然離開,你們能保證這個世界的運行不會出現什麽差錯嗎?”
系統企圖裝死,可又被毫不留情地拽了出來,委委屈屈地哭訴:“親愛的宿主大人,我只是個可憐的打工統,你不要欺負……”
“不為難你。”蕭舜卿哼了首小調,十分和善地彎了彎眉,半點兒也不像在威脅別人,“把你的聯絡器交出來,我自己去與他們談判。否則,就別怪我……”
“我交,我交!”系統慫得很快,很快就放出了權限,在一旁小心地試探:“您老人家這是要幹嘛呀?”
“傻孩子,玩去吧,沒你的事了。”
蕭舜卿憐愛地望了它一眼,開始組織語言,為自己提點合情合理的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