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冷的吻

冰冷的吻

蕭蕭瑟瑟的北風中,隐約傳來年輕男女低聲交談的聲音。

高挑的女子将鐵鍬放下,笑盈盈地接過身畔男子手中的蘭鈴花種,小心地按照書中教授的步驟往靈土中播入花種,埋上土,然後緩緩澆水。

“道君,你說它什麽時候會發芽,然後開花?”本是想喚名諱的,可話到了口邊,卻又莫名有點難為情,便用了目前比較習慣的稱呼。

沈鳴鶴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從袖中拿出絲帕為她輕輕地拭去額上沾染的污泥,默了默,悄聲答:“會開的。”

昭寧道君厭惡旁人失約,也讨厭自己失信,故而從不喜歡對一些不确切的事物發表看法,更遑論撒謊。

然而當他望進女子的眼眸,青年不由自主地便開口勸慰:“興許明年春天,便開了呢。”

明年春天,應當開不了的。沈鳴鶴又想起賣花種的花農與他說過的話。

“蘭鈴花喜溫喜風,喜水喜光,生長環境十分廣泛,不需什麽特意的照料。但當它們離開西洲的土壤之後,便變得迥然不同,嬌氣十足,鮮少能有存活的。便是成功發了芽,興許也開不了花。”

花農說了許多,只為了使他改變主意。但沈鳴鶴還是花重金在花農手中買了蘭鈴花的種子,放到蕭舜卿面前,又親力親為地鏟除了院中的綠茵,陪她達成這個偶然提起的想法。

“總會開花的。”

聽到青年人溫溫和和的聲音之後,女子立馬綻開笑顏,一把丢下手裏的家夥什,撲過去将人抱了個滿懷,莞爾道:“那這‘倚蘭苑’,便不再徒有虛名啦。”

——她還記着那幾株枯萎的蘭花呢。

意識到這件事情之後,沈鳴鶴微嘆,深深望她一眼,心說這倚蘭苑倚靠的可不是蘭花。t

“等到花開之時,我想與你一起在這兒賞花。”蕭舜卿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吸一口氣,笑着湊到他耳邊說。

她的呼吸就打在青年人冷玉一樣的頸側。沈鳴鶴對于她的主動親近還是有些不自在,沒一會兒,便鬧了個大紅臉,心跳聲響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對方的心上。

蕭舜卿本來心中還有些羞意,但一看到他不自在,就好像在頃刻間無師自通了一些不正經的本領。

明眸善睐的裙裝女子故意擡手抱住沈鳴鶴的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等人受不住別開眼,又抿緊嘴唇,帶着些委屈的意味開口調侃道:“道君明明之前還說喜歡我的,這才過了幾天,就開始嫌棄我了?”

“我……”只是一句調笑的話而已,但他依舊答得很認真,“我永遠不會停止愛你。”

蕭舜卿聽得耳熱。本來是想撩人的,沒想到反倒被狠狠撩了一把。

她低聲呢喃一句,嗔道:“你從哪兒學來的哄人的話?”

這句話的音量壓得有些過于低了,沈鳴鶴沒怎麽聽清。形狀美好的鳳眼微睜,疑惑地望着她,目露詢問之意。

蕭舜卿從前便覺得這雙眼睛實在漂亮得不像話,此時溫香軟玉在懷,頓時将節操抛得一幹二淨,眉開眼笑地吻上青年那雙如泉水般清瑩秀澈的鳳眼。

沈鳴鶴沒料到她會突然這般,結結實實地被吓了一跳。長長的眼睫不斷輕顫,像風中的蓮瓣一樣。分明是如月一樣清冷的人,此刻卻染上了點點緋紅,豔煞桃李。

蕭舜卿愛極了他這個樣子,垂眸掩了眸中的笑意,故作落寞,反問道:“你既喜歡我,為什麽不抱我?你剛剛甚至都不看我,我不好看嗎?”

雖然九霄這張臉不如昭寧道君出名,故而不曾得過什麽“第一美人”的诨名,可她當年年少時,也是着實吸引了一波狂蜂浪蝶的。應該也不至于醜得毫無吸引力吧?

“我……”沈鳴鶴幾次啓唇,又幾次閉上,好像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最終也只是漲紅了一張臉,默默凝睇着她。

蕭舜卿瞧得心軟。可他越是縱容,越是窘迫,蕭舜卿心裏的惡劣因子就越發活躍。她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旋即又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像狐貍一樣彎着眼睛,狡黠道:“你親親我,不然我今晚要傷心得睡不着覺了。”

沈鳴鶴已看出她在故意作弄自己,偏偏心裏又生不出一點兒氣,沒有一點兒威懾力地推拒:“不要這樣……”

蕭舜卿便轉過身去,長長嘆了兩口氣,作勢要走,“果然啊,道君讨厭我了。怪不得人人都說: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明明昨晚還說最喜歡我,原來都是騙我的……”

“別這樣說。”

“道君騙了我,還不許我說……”

有人在背後牽她的袖子。那力道很輕,好像生怕被別人厭惡。

蕭舜卿立馬停了腳步,回過身來望他。

照例一身白袍的隽逸青年忽而單膝下跪,執起她的右手,近乎虔誠地在她手背上映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他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樣,冰冰冷冷,帶着冰雪一樣的涼意。然而,蕭舜卿卻像是被燙着了一樣,差點一蹦三尺高。

她的心中歡喜有之,驚訝有之,酸澀亦有之。她還沒搞懂心中的紛雜思緒,手就先一步将人拉了起來,微攏了眉,匆匆給他整理衣袖衣擺。

“你啊你,你可真是……”這句感嘆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但她好像也沒想明白自己要說什麽,該說什麽。

于是又閉了嘴,卻又忍不住低語:“明明只是……怎麽搞的跟騎士受勳一樣。”

迎着對方眼中顯而易見的困惑,蕭舜卿無奈地為他理着兩側的鬓發,溫聲道:“沒關系,道君不喜歡抱我——但我喜歡抱着你啊。”

下一秒,青年的腳便脫離了地面。

這個“抱”不是沈鳴鶴最近日漸習慣的擁抱。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被長輩溫柔地抱在懷裏。但他也不知道,迎接他的是無情的訓斥懲罰,還是依舊溫和的安慰。

他不安地掙動着手腕,可又生怕弄疼了對方,或者一個不慎,讓兩人都摔在了地上。

蕭舜卿一見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便又好氣又好笑,“別擔心,你輕着呢。”

“怎麽這樣輕呢?”透過厚厚的衣衫,她都能摩挲到青年嶙峋的蝴蝶骨。

沈鳴鶴将頭埋得死死的,并不答她的話。

這本也只是一句不由自主的感慨。蕭舜卿也沒指着懷裏這位願意回答,只穩穩地抱着他,一步一步地邁向長廊。

空中倏而下起了雪。

蔌蔌天花落未休,寒梅疏樹共風流。瑞雪紛紛,漫天飛舞,如梨花一樣晶瑩的雪飛入簾幕,恍如銀色流沙。

蕭舜卿怕他受了寒,忙加快腳步到了長廊,将人放下來。

算而今,她已數不清自己的年歲,更數不清自己看過多少春花秋月、雨雪雷電。但只要身邊有他在,這些放在往常平平無奇、根本不值一提的東西,竟然也顯出了幾分趣味。

蕭舜卿與身邊的人并肩而立,站在朱色長廊下,看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看寒雪朝來戰朔風,萬山開遍玉芙蓉。

一切都很好,要是他身上沒有暗傷,不懼寒,就更好了。

蕭舜卿如夢初醒地運轉起靈力,慢慢為他溫養身體。

安靜地站在廊下同她賞雪的人,忽然牽起了她掐訣的手——即便互相表明了心意,他在平日裏也鮮少會主動靠近她。

蕭舜卿知道,此刻他一反常态地牽起自己的手,只是不想她運轉靈力。

便道:“我的修為沒有那麽差勁,這點兒靈力,沒什麽好在意的。”

“我知道的。”沈鳴鶴露出一個飽含安撫意味的笑,淺淺淡淡,韻味深長。

“只是,如果我習慣了溫暖,往後,會更難忍受寒冷的。”

這說的是什麽話?

蕭舜卿不假思索地駁道:“我會一直再的。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冷。”

他仍舊笑,笑得溫溫雅雅,無可挑剔。蕭舜卿卻直覺他并不像所表現的那樣開懷。

“你總會離開的。”

蕭舜卿一時并未能領會到他的深意,只以為他不想自己在兩天後前往魔界尋找線索,便問:“道君不想我離開含章院,去魔界嗎?”

沈鳴鶴不可能主動解釋自己剛剛的話,便順勢颔首。

“可是,我還要去魔界尋找解印的線索。”

“只要你在……不解也行的。”沈鳴鶴的話滞澀了兩分。腰間的印記對他而言,是隐秘的回憶,也是痛苦的來源。他還不習慣在旁人面前談起這個,更何況,這還是他放在心中,仰望了很多年的人。

“不行。”蕭舜卿柔和而堅定地拒絕了他,“天意莫測,你也知道修真界處處兇險。若是我哪天突然不在了,或者先你一步走了,你又該如何?”

像之前一樣,獨自咽下所有的苦痛嗎?

蕭舜卿心中一酸,用力地反握住道君帶着薄薄繭子的手。

沈鳴鶴抿緊唇,眨了眨眼睛,微微仰頭。晶瑩的水光一閃而過。青年道君盡力平複着自己胸中的起伏,款款應:“好。”

果然,是為了還清因果吧。

她還是想走。

蕭舜卿未料到自己未雨綢缪的打算又造成了一點兒誤會,思考片刻後,問:“如果道君不想我離開,那麽……那麽,道君可以和我一起去魔界嗎?”

“我也不想與道君分開。”

“院裏有那麽多長老,亂不了的。”她覺得自己就像個一窮二白啥也沒有的窮書生,正厚着臉皮拐騙富貴人家的千金,嗫喏道:“我會照顧好道君的。”

他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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