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中毒
第三十五章 中毒
陳秉江身旁的範表妹也驚得不輕, 她羨慕又震撼的結巴着看向陳秉江,試圖求證:“江表兄,是……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陳秉江哪見過這種場面, 說不出所以然來。
但按照狗血文邏輯, 他還真不能打包票, 萬一這就是哪篇他沒看過的劇情呢?世間男人可以納妾, 長公主仗着尊貴之軀想去尋歡作樂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歷史上也多有這類事情,只不過這長公主大膽到敢當衆宣布罷了。
不過她當衆宣布又是什麽意思……在場的都是達官貴人,帶來的青年才俊也都是自家嫡子嫡女, 貴精不貴多, 就沒看見幾個庶出的。難不成長公主還想對在場這些人中的某些表達意向?
在場的衆人雖說都是禮數俱全的有身份之人,這會兒也忍不住低聲交頭接耳猜測起來,嗡嗡聲半晌沒有平複下來。
長公主年近四十, 是一個保養得極好的美婦人, 眼角連細紋都沒生出來, 露在袖口領口外的一抹肌膚至今白嫩得如同豆腐。但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鑲邊金絲鸾衣:霸氣的金鸾在衣上纏繞着,而裙擺邊上還繡滿了花團錦簇的牡丹,金絲銀線與寶石沉甸甸得将這件衣袍裝點得絢爛華美。
長公主又頭戴青藍色的紗帽, 上面鑲嵌了一排珍珠與貓眼兒寶石, 腦後發髻上斜插着幾支累絲蟬玉寶釵,兩耳上是鮮紅欲滴的琥珀耳墜, 乍一看有點像驸馬或是探花的穿着,衣服上卻又帶着皇家獨有的象征。
——這身穿着是長公主特地命女官縫制的,看起來不那麽女兒氣, 也不是她的平常打扮,穿上後橫刀闊馬的往那裏一坐, 又有着皇家氣概,滿身英武之氣;又不遮掩女性柔美與珠光寶氣的熠熠生輝,将人的氣質襯托更佳。長公主今日沒做什麽大的妝容,只抿了紅色的口脂,卻反而襯托得氣色更佳了。
她站起來傲慢的宣布自己要納妾時,漫不經心的神情氣勢再搭配上這身漂亮衣裳——連旁邊的夫人們都有些移不開目光,更有着說不出的羨嫉。
“……母親。”長公主的幼子也按照次序坐在最前面,等到親娘當衆這麽宣布,周圍人驚異的眼光掃向他的時候,長公主幼子沉默寡言的低下頭,逃避似的不看任何人,卻沒有一點驚訝。這件事似乎是早就商量好的。
“……”在場的氛圍一時間便有些尴尬僵住了。長公主作為主人家,這一上來沒有招呼大家暖暖場子,反而是先放了個大炸//彈,誰都不知道她準備做什麽。這會兒那些有身份的夫人們也都沉默着不敢開口,因為沒人拿得準長公主是什麽意思,後續要怎麽發展。她們便也不好出聲打岔把這一茬子揭過去了。
萬一她們沒和長公主通好氣,被當場打臉反而下不來臺面也是有可能的。
誰料還是長公主自己,說完便若無其事的重新坐下了,示意宮人們不要耽擱,繼續上菜,招呼大家都開始用午膳,竟像個沒事人似的了,好像她剛才只是為了宣布這一下而已。
“……這。”陳秉江感覺更驚疑不定了,心中憋的厲害,忍不住往旁邊瞄了瞄。他看到新認識的兄弟宋遇就在旁邊那一桌,離他坐的距離不遠。陳秉江眼珠轉了轉,就有了主意,他看向腳下,這裏是作為露天用膳的場所被臨時清理出來的一片區域,地上都鋪着錦緞,旁邊就是擺着花盆與植物的庭院,有一些碎石子和落葉在人們行走間被不可避免的帶了過來。
陳秉江用腳尖把一顆碎石子碾過來,掂量了掂量準頭,悄無聲息的踢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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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遇在突然間狐疑的轉頭,低頭看看後四下打量,然後他就發現了作弄他的人是不遠處正笑得促狹的少年世子。宋遇的表情變得有點沒好氣,卻也配合的不着痕往這邊傾了傾身體,壓低聲音問:“陳弟,勞累一上午了,你不餓嗎?這可是宮中禦廚鉚足了勁做的席面啊。”
就算宋遇沒那麽有口舌之欲,他也對京城中最高水平的一餐抱有興趣,正要趁熱品嘗呢,就被這新認識的小兄弟叫住了。
陳秉江也很不理解,同樣壓低了聲音震驚的問:“宋兄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好奇嗎?”長公主剛說了那種石破天驚的話,宋遇兄弟居然能心無旁骛的專注于膳食?沒見範表妹這會兒也從他身旁時不時瞄過去,期待的望着宋遇那邊,都想蹲一個讨論呢。
——小表妹也愛美食,但她同樣愛八卦。她就是那種可以享受美食傾聽八卦兩不誤的人才。瞧瞧現在,女孩手中筷子不停,細嚼慢咽舉止矜持優雅,看起來仿佛專注的在品嘗食物,時不時還羞澀一笑,和那些貴女們沒什麽不同。實際上她的耳朵豎的尖尖的,陳秉江這邊的話她能聽得一句不漏。
倒也是,按照範表妹往常的話來說,就是耳朵和嘴巴都沒在同時占用,怎麽就不能一起并行了呢?
“陳弟,就算我好奇,我也不懂啊。”宋遇無奈的攤了攤手,讓陳秉江看他的同桌人。那桌坐的都是官宦子弟,各個面容陌生,說不清是外放官員子女還是京中哪家高門大戶,宋遇和他們沒有共同話題,氣氛很是冷淡,就算心中好奇也無處打探啊。
“哥,你不懂可以和碧兒的表哥慢慢談論嘛,打探消息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宋遇的妹妹宋霏同樣無奈的在旁邊搖搖頭,給自家兄長加油打氣。她自己則去看了一眼新玩伴,發覺範碧都吃得津津有味了,宋霏也頭都不擡的連忙開始品嘗起來,神情間都帶着一股雀躍的意味,完全把這次宴會當成真的來混吃混喝的了。
“筍蒸鵝,酒澆江瑤,東坡豆腐,炒蟹辣羹……”宋霏能叫出名的菜肴不少,但宴上還在流水般的端上更多她不認識的熱騰騰菜肴,忙得宋霏眸中光亮,嘴中念念有詞,再也顧不得擡頭了。
陳秉江和宋遇對視一眼,都忍不住赧然失笑,為自家妹妹的表現感到有些窘态。
陳秉江還不死心,想要再和宋遇說點什麽,突然的,康王妃一巴掌隐晦的拍在他背上,轉過頭來橫眉冷目:“作什麽怪呢?老實點吃飯!在外面表現那麽不穩重,你覺得哪個姑娘能看得上你!”她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範夫人那邊,想說點什麽又硬是咽了回去,最終只是瞪着陳秉江。
“……”陳秉江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表面卻蔫了,老實屈服在母親氣勢下。他不就是從穿越後突然找回了少年時的意氣奮發,有點蠢蠢欲動了嗎?
康t王妃方才冷了一下臉,又很快變回了往日的溫柔慈愛,不忍心的放輕了聲音開口給兒子解釋:“行了,看你問東問西的,這事你娘知道。”
陳秉江和範表妹齊齊眼中一亮,臉上就帶着渴望望過來,洗耳恭聽。若不是宴會上人多,他們能谄媚的一個在左邊捶肩,一個在右邊揉腿。
“長公主殿下她也是沒有辦法。”康王妃唏噓着,“她的幼子體弱多病,一直說不下人家,不是她看不上女方,就是她中意的女方家不忍讓孩子嫁過去受苦。所以長公主近年才這麽酷愛舉辦各種宴會,方便了我們。”
“誰知道……就算是我們這種沒有刻意打聽的人家都聽說了,近來長公主府上去了好多媒人,全都是想給她幼子說婚事的。”
陳秉江順理成章的猜測:“是那些人家的女兒哪裏不好嗎?”
“不,都很好,就是太好了。有的家世不俗,有的父兄得力,還有的才貌雙全……”康王妃反而否決了猜測這麽說道。她在兩個孩子好奇的眼光中,夾了一筷子烤的皮酥肉爛、香噴噴直冒出誘人蜜甜味的烤鴨肉,頓了一下,舉在空中饒有深意的問,
“這道皇家特供的八珍烤鴨,若是只有我這一夾,我是分給江兒好還是分給碧兒好?”
範表妹一愣,撒嬌的湊過來,對長輩賣乖着:“姨母當然是給和你最親的,也是最貼心的碧兒啦!”康王妃聽得忍不住逗她:“我最親的人難道不是江兒嗎?”
範夫人在旁邊也聽得過來湊趣,一臉傷心:“碧兒,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最親的人居然是你姨母嗎?什麽都別說了!”
“啊,我……這……”範表妹端水翻了車,一時慌了神,靈光一閃間她突然悟了,連忙略過這一茬加快了語速說,“我知道了!”
她信誓旦旦的說着:“好的女兒家太多了,而且這種狀況明顯是有問題的,所以長公主反而誰都不敢選了。像他們說的,各個都很好的話為什麽會突然看上長公主殿下家的幼子呢?”
“就是這麽回事。”康王妃贊許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可惜。要說妹妹家的碧兒年紀正合适,又是表兄表妹的,品性和性情也好,說給自家江兒正好,誰知道兩個孩子之間相處得就像是親兄妹,兩家長輩只好打消念頭。康王妃也是真喜歡這個小丫頭。
“那些貴女們或多或少都和皇子勢力們有些關系,他們這是都把主意打在了長公主身上了。”康王妃冷笑一聲,最後一句話忍住了沒說,“……”
況且這背後,說不得是京城中最大的那位在暗中默認指使的呢。
按照這種如火如荼的瘋狂景象,長公主若是沒有合适的看好對象,哪敢選那些貴女們呢?但若是此事皇上也在暗中支持,長公主就失了最大的底氣,心中不樂意也不能得罪,只好另尋辦法了。
“所以長公主此舉是為了自保?”陳秉江也明白了,隐隐猜出母親未說之意。
長公主在宴會上當着這麽多達官貴族的面宣布自己的決定,不是看上他們的孩子,而是那些貴女背後的家族也混在其中。她既然這麽開誠公布的說了自己的條件,就是要那些想拉攏她的人知道,一切得按照她的規則來:
‘想往我們府上塞一個有話語權的姻親,那就來啊,長公主本人不比她兒子重量級多了?你們要是真有誠心,就做好送家中男子入公主府為妾的準備!’
這樣一來,也不算是長公主在公然違背拒絕皇上的想法了,而她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刁難那些有心人,而不算是在得罪他們了。
這是長公主的手腕。
旁邊的範夫人聽着聽着,呷了一口茶水也湊過來加入了對話,她看的很明白,唏噓道:“就是可憐了那孩子,這事一出,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
“卷入這種事情,本來他就不好找了。”在宴會上,康王妃就說得隐晦,“且等着吧,可能得往外地那些官員家中去找找女孩。”
奪嫡風波一日不平,就算長公主能用納妾這種石破天驚的歪招暫時抵擋下來,她幼子的妻子人選也會一直被那些家族虎視眈眈盯着,想說人家只會是難上加難,京中不一定還有這樣的合适人選。
想到這裏,陳秉江心中一動,下意識向宋遇那邊看過去。他再一回頭,發覺範表妹也若有所思的望着那邊。
表兄妹倆眼神一對,就知道對方腦中想到了什麽地方。
“碧兒,這都是沒影的事,你可別去撮合。”陳秉江先發制人的警告一句。範表妹不服氣的跟着嘀咕:“我只是那麽一想,要論起來,我還擔心那種病弱身子……配不上人呢!”
……消了心中疑慮,陳秉江也老實品嘗起了宴上的珍馐佳肴。等大家都七七八八的吃好,一頓飯罷,時間也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到了下午,賞花宴就基本上接近結束了。或者說,經過上午的相看注意,夫人們互相心中都有了些底數,下午就只剩她們之間互相接觸,在拉家常中試探了。若是哪兩家談得好,能結下親事也是順理成章了。
這些都是夫人社交,不幹小輩們什麽事了。青年才俊們一上午吟詩作對,該賞的菊花都賞過了,詩會也意猶未盡的完成了,下午的活動自然結束了。若是沒玩夠,也能三五成群的再招呼着相約去哪裏騎馬。女孩們那邊同樣,就像小表妹,熱情的當場就要跟着宋霏姐姐去他們家再玩一下午。
“等等我,我也去!”陳秉江沉吟一下,當場做了決定,追上了範表妹。
他和宋遇都想在賞花宴結束後請位大夫去給真世子周晨看看,但宋兄說他們家認識一位退休的禦醫國手。既然有這樣一位德高望重醫術精湛之人,陳秉江自然省了心。他想看看,周晨的身體到底是怎麽樣。
“——世子爺!這邊!”陳秉江才出了長公主府,四處尋找自家的馬車,已經趕過來和馬車夫做了一輪替換的有安眼尖的從遠處喊道,他跳上車,調度着準備趕車過來。
陳秉江左右看看,範表妹和宋遇一家或其他人家也都一樣,陸陸續續出了門後都在四處找着自家的車,寬敞的一條大道愣是被他們堵得有些費力。這會兒做什麽是沒人注意的。陳秉江就幹脆走到自家馬車前,一把制止了有安駕車的動靜,讓他附耳過來,交待了一些事情:“你去,找人盯上那兩位,要事無巨細……”
陳秉江描述了一下探花郎和府尹次子的相貌穿着,讓有安不用管他,馬上回去找人手來暗中盯着,日夜交替,要做到周圍有什麽異動就回來告知他——這是陳秉江在防着劇情的發生,有什麽預兆他也可以提前防範。
“若是人手不夠,你可以去找趙大……”陳秉江細細吩咐着,有安目光一凜,認真打包票道:“世子爺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麽做。”
他又不是沒有幫手,總去找有懷哥一家算什麽事?雖說兩家不計較這個,但常年讓有懷哥一家獨大,被世子爺倚重,顯得有安這邊很沒能力似的。他應下來,鉚足了勁想要辦好。
陳秉江就放心的轉過身去尋朋友們,想蹭個馬車。
“嗯?”但他一眼先看到了被宋遇拉着滿臉難為情上了馬車的真世子,“……”陳秉江被提醒到了,說起來他左右看了看,确實沒發現靖勇伯府的馬車過來。
……嘶,靖勇伯府總不會在這種對外的臉面上扯後腿吧?還是說周昌那個混蛋又在中間使壞了?陳秉江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說明情況,也自然的搭便車坐在了外面馬車車轅上,跟馬車夫一起了。
宋遇兄妹的祖上是京城人士,居住的老宅就坐落在如今的永寧坊,一到了家裏,宋遇讓妹妹宋霏先招待客人們,他匆匆去托管家将那位清閑在家的禦醫請來。
真世子周晨坐在宋家的待客大廳裏,手挪來挪去,身子也在不停地挪動着,臉色有些發白。陳秉江一見,猜到他恐怕是在自己吓自己,就溫聲安慰道:“周兄不必恐慌,只是托禦醫再檢查一遍,若是能開個更有效的t方子調理身體就好了。”
“那可是禦醫。”陳秉江強調,“醫術更精湛的。”
周晨的表情還有點僵硬,肩膀卻在慢慢放松,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嘟囔着:“我還沒這麽近距離見過宮中的人。”今天雖然是他第一次在外參加宴會,見了長公主,但那時候人多多啊,現在卻是禦醫獨自見他。
放在以前,這份待遇是周晨打死都幻想不出來的,所以他才有一點飄飄然不似真實的害怕感覺。
不多時,宋遇和一位須發斑白的枯瘦老人回來了,對方看起來普普通通,又笑呵呵的,比起禦醫倒更像是一位安享晚年的普通清閑老者,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背了藥箱的小童。
“這是錢老。”宋遇介紹一句。那位老禦醫極為麻利幹脆,一進來就坐到堂上,看周晨僵着背坐到他面前去,便直接把手搭住周晨的脈,感受了一會兒,又擡起眼端詳幾下,才驚疑的說:“伸出舌頭。”
“……禦,禦醫大人,我這樣沒事吧?”周晨伸出舌頭含糊着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顫顫巍巍的發抖。
旁聽的宋霏和範表妹不需要避嫌,從剛才就安靜的坐在大廳一角不打擾禦醫,聽到這個不倫不類的稱呼的時候卻差點沒忍住笑,兩人都悄悄用手帕捂住嘴唇,肩膀微微抖動起來。
老禦醫沒說話,而是自己低頭沉吟了一下,問他:“近來是否總容易疲倦困頓?多夢?覺輕?胃口不佳?額側偶爾微痛?”
他問一句,周晨就應一句。說到最後症狀全應驗了,周晨的臉色更差了,簡直慘白慘白。宋遇和陳秉江的表情也沒那麽輕松了,專注的看着。等老禦醫的小童鋪開筆墨,他寫了個方子遞給管家,交待完:“去抓藥吧,先按這個劑量喝完試試。一劑藥每天早晚飯前分兩次喝,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我還得喝藥嗎?只用食補不行了嗎?我是怎麽了?”周晨傻乎乎的問,突然意識到這個關鍵,他的笑容微滞。以他的條件,想在伯府裏天天喝藥簡直是太難了。
“食補?”老禦醫交待完方子怎麽做,才準備說這是怎麽了,他聽到這句話就猜到了什麽,臉有點耷拉,沒好氣的說,“你這是中毒!靠食補能補得回來嗎?”
“中毒?!”這下變成了宋遇宋霏,範表妹和周晨幾乎異口同聲的震驚道。陳秉江的眼神轉向一邊,驚訝了一瞬後倒是了然了。
哼,按照靖勇伯府的內宅龌龊之處,這也不足為奇。
“中毒是怎麽回事?這位周家兄長誤食東西了嗎?”宋霏小聲的掩唇問着範碧,對這個詞沒有一點實質性的概念。
範碧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去看自家江表哥的反應——以前她和江表哥關系親昵,卻沒有現在這樣信重。而現在她第一反應是想看看表哥怎麽判斷。
“可是……”
周晨卻沒想過自己能和“中毒”這種東西沾上過邊,這個結論突破了他的想象能力,他驚呆的連忙急急将之前的診斷竹筒倒豆子的說出來,“可是我之前在府裏跟着大家診平安脈的時候,大夫說我是從小進食不足,才導致身體虧空的!只需要從食補中慢慢進補,平時不過多操勞費神不幹重活就好了啊?”
“胡說八道!”老禦醫聽完這裏已經肯定是怎麽回事了,他解釋得篤定,“看你的面色,你确實從小吃得不足,身體滋補跟不上,但你還年輕,根本沒什麽虧空一說!這段時間又好吃好喝的補着,連食補都不需要,正常飲食即可。”
老禦醫充滿深意的特地補充了一句:“不管是操勞還是幹活,你都沒問題。”
陳秉江忍不住對宋遇遞了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你看我說是吧,他的身體果然很壯。’
宋遇卻回了一個憂心忡忡又憤怒的複雜眼神。他也不是什麽傻白甜,聽了之前那個假醫囑裏吩咐的情況,加上周晨家裏那個不省心的嫡弟的狀态,他基本上就能猜出周晨在家過的是什麽水深火熱的日子了,這種氛圍是宋遇打死都不敢想象的。
——那還算是‘家’嗎?
周兄家的一些人真是處心積慮的想要他步步走向劣勢,得不到世子之位啊。
周晨已經聽糊塗了,還是沒能想到訣竅處,畢竟他從沒設想過人心能險惡到那種程度。他便吶吶又問:“那……中毒是哪裏來的?是俺家吃得太雜,在哪裏中毒了?還是俺不小心吃了什麽毒物?這是在哪裏中的啊?俺回去得注意着。”
到了這裏,性情淳樸天真的真世子周晨仍然以為只是之前的大夫學藝不精,沒診斷出來他的中毒。
“這……老夫的本領還沒有神奇到那種程度,只能推斷出你這毒主要是從口進入,以及少量外部浸透,應是最近才沾染的毒物,時間不超于半月。”老禦醫上下打量了周晨幾遍,又湊近聞了半天,點了一句:“入口的食物老夫沒法判斷,但外部的話……你想想這發油是從哪來的?”
“……”周晨這次卻沒有問必答,而是眉頭緊緊皺着,喃喃的失落重複着,“時間不超過半月……”
這麽短的時間,還能做什麽猜測呢?
陳秉江只能走過去,嘆着氣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真世子早點能看清靖勇伯府的真面目也好,趁這會兒感情還不深,早看清早不受傷害。他沒記錯的話,真世子上京的日子加起來也沒超過半月,上京後除了今日也完全沒有外出,所以也就是說——周晨板上釘釘的是在靖勇伯府裏中的毒。
再加上老禦醫問的這一句“發油”,就算周晨性情再淳樸天真,他也該聽懂聯想了。想必是真世子清楚這發油是從哪裏來的,所以這會兒才吃驚如此。
宋遇都看不下去了,交待管家去抓夠所有的藥,以後在自家每天兩次煎藥,不要怕麻煩,然後想辦法暗中送給周兄喝——他現在都把那未曾謀面的靖勇伯府當豺狼虎豹窩了。
周晨在安撫中回過神來,面帶暖意的回拍了拍陳秉江,示意自己無礙,然後才轉過頭回答老禦醫:“這發油是我母親統一安置給我的用品,以後我就不用了。”
範表妹聽了半天,有點憋得慌,忍不住說:“這位周家兄長若是能搬出來住就好了!不然治标不治本啊,不用發油,以後還會有熏香衣香。什麽都不用,毒也可能浸染在衣物裏,寝具羅榻或者任何你常用的物品上。還有入口的食物……防不勝防,不管怎麽都避免不了啊!這樣再怎麽喝藥也治不過來……”
宋霏冰雪聰明,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什麽,連忙去問老禦醫:“錢老錢老,要是毒沒被發現,一直這樣下去人會變成怎麽樣啊?”
“這毒不會致命,但是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受。”老禦醫說話意味深長,“服用者會随着劑量的加大和毒對肺腑的日漸深入,變得一點點虛弱,內裏真的被蛀空只剩空殼子,屆時就真的只是一個必須得好好安養着的廢人了。日日情緒沖動敏感焦躁,夜裏幾乎不能安眠,身體虛弱得任何一場病恐怕都能将人擊垮。”
“這肯定是他那個壞嫡母幹的。”範表妹小聲對宋霏咬耳朵說。
陳秉江也在想原劇情,真世子最後怒而離開伯府去參軍,是不是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這毒上面?但他反而做出了最好的決定。因為離開了伯府,他才沒被毒成一個廢人,還能變成大将軍歸來複仇。
但……
當前的問題确實也解決不了。沒見周晨聽了範表妹的話,直接沉默了,表情有一些苦澀。
若是可以,真世子又何嘗不想回他真正的家呢?若是可以,誰願意留在靖勇伯府裏?明知道自己留在那裏面是慢性死亡了,卻可悲的無法脫離,只能繼續待下去。這種一眼望得到自己未來命運的籠中鳥般的待遇,也讓周晨感覺到了無可奈何的悲哀與苦痛。
“先每天想辦法喝藥吧。”宋遇打斷了大家這陣凄凄慘慘的可憐氣氛,冷靜的說,“辦法t我們總要想,大不了将靖勇伯府做的腌臜事戳穿說出去,總要讓周兄活下去才是。”
“別!”陳秉江連忙阻止,“今天我敢硬杠,戳破周昌的陰謀詭計,是因為這是當衆的小打小鬧。周兄的這種情況要是說出去了,我怕他們真的撕破臉皮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用意外的名頭暗害……事後外人再有議論紛紛又怎樣?反正他們的名聲已經夠糟了,抓不到把柄的話,這種事可能等風頭下去就翻篇了,皇上是不會重罰他們的。”
陳秉江從他挨板子那次的存檔中就知道了,皇上到底有多偏着靖勇伯府。
他很顧慮靖勇伯府會不會像對待假世子周陽一樣,到最後豁出去臉都不要了,派死士去将人暗殺,對外說法只是離奇暴斃而死,這種事他們又不是沒做過。
“辦法慢慢想吧。”陳秉江隐晦的掃視了一下某個方向,微嘆着氣說。看來,讓真世子按照原劇情的做法是最佳辦法,再提早一點時間——他早早去參軍才能脫離開這一灘渾水。
只不過,假世子周陽的傷養的差不多了,算算時間那對農家夫婦也要上京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陳秉江只能竭力掩飾送假世子逃離去參軍,想要輪到真世子周晨,還得再遮掩平息一段時間才好做事。
……畢竟要講究個先來後到,陳秉江只能懸着心多關注一下周晨的情況,避免他這段時間中毒過深了。
這日,陳秉江和範表妹是擦着天黑的邊才借着宋家的車各自回府的。
康王府中早早已是華燈初上,陳秉江帶了滿身疲憊回了自己的院子,偷懶打發讓大丫鬟百枳去告訴正院一聲,他自己等着秋荔先去打水過來,準備好好泡個澡。今天勞累過度了,陳秉江就算身體年輕,也只覺得從手指頭到腳後跟都累得沒有一個細胞還能動了。
“世子爺,等會兒吃點什麽?”大丫鬟春橘關心的問。少年郎看着累得飯都沒提一句,她卻不得不幫着張羅。
“簡單下碗銀絲面好了。”陳秉江想了想,估算了一下分量又怕自己半夜餓,勉勉強強的說着,“……再随便加點什麽。”
春橘是了解自家世子飯量的,她動作輕盈的蹲身福了一下,就輕快的轉身出去安排了。
等陳秉江換過三遍水,結結實實的泡了個熱水澡出來,肚子終于感覺有些餓了。春橘便領着小丫鬟們掐着時間把飯領回來了——一碗銀絲面,用的是大海碗裝着。面底下搭了熬了七八個時辰的牛骨高湯,碗中整整齊齊碼着切得極薄,分量卻十足的一大片薄牛肉,面的另一半上被燙的小青菜豆芽和卧着的荷包蛋擋住了,翠綠色的蔥花隐隐約約的點綴在碗中。
這樣的一碗面鮮香得讓人很有食欲,對陳秉江這樣的半大小子來說卻又太素了,哪怕是晚上也不夠分量。所以晚飯除了這碗面,還有一盤金絲牛肉酥餅,幾碟清爽可口的涼拌小菜,一碗小米稀粥。
金絲牛肉酥餅是表皮炸得金黃酥脆,內裏肉汁滿滿,香味霸道又分量超标的一個個拳頭大的團狀餅,一盤七個。涼拌小菜分了青瓜,醬瓜,菹菜,糟蟹和脆琅玕。各個清爽解膩,很适合配上金絲酥餅吃。
他端起大海碗就開始一筷子面一口牛肉餅的幹飯,中間還時不時拌上涼菜。等到這些都被他放開肚皮吃光了,陳秉江隐隐感覺還有哪裏不大足,他再端起最後那碗清淡的小米稀粥,連勺子都不用,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這次才終于覺得心滿意足,沒有一處不舒坦了。
“世子爺。”春橘便适時的又遞上帕子,秋荔捧着漱口水過來,把他侍候得妥妥當當。陳秉江只覺得滿意無比,誇了一句:“春橘做的不錯。”
——春橘簡直就像是長在他心眼上一樣,這才短短多少天工夫,就摸清楚了他和原身不同的新口味,并且沒提一句,而是要的搭配處處合他的心意。這些古代的大丫鬟也不能小看,陳秉江從來不敢像古代人一樣把這些房內人只當成活着的器具。
“世子爺。”從正院回來的百枳見陳秉江這會兒吃飽喝足,整個人都慵懶的癱在椅子上,要不是還扶着把手,人簡直要像沒骨頭的東西似的往下滑了,她趁着這陣氛圍說道:“嬷嬷那邊托人來說,她近來已大好了,想在這幾天過來給世子爺見禮。”
陳秉江差點沒反應過來是誰,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有懷的娘親,那個有腿疾所以前段時間只能躺着給他做靴子的親近婦人,當時陳秉江懷疑這嬷嬷是母親院裏賞給他的,或者是他的奶娘一類的角色。
“行,到時候記得提醒我別忘了。”陳秉江答應下來。他也是時候該接觸一下這個嬷嬷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新幫手。但若是奶娘一類的角色,陳秉江有些擔心對方和原身的相處會比康王妃還要親近,從而發現什麽不妥,所以他才要打起精神應對。
這漫長的一天終于過去了。
……
待到第二天早上,範夫人已經再次來了王府——不過情況特殊的是這次她是自己來的,一對兒女誰都沒帶。陳秉江去正院請安蹭早飯,順便看看有什麽新八卦的時候,小兄弟洹兒還很失望的叫着:“啊,我還想和碧兒姐姐玩呢!她很會捉蛐蛐,我們說好的新一輪比試——”
“傻孩子,你碧兒姐姐估計以後沒空玩這些小孩子玩意兒了。”範夫人臉上帶着喜氣盈腮的笑意,美滋滋的點了點洹兒的鼻尖,哄他,“等這兩天有空了,姨媽帶你去馬場看小馬怎麽樣?”
洹兒頓時被哄着轉移了注意力,忘記了叫喊,兩眼放光:“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能騎小馬嗎?”
“你可以先看看,咱們這等人家都能挑匹馬養在馬場裏……”範夫人平時最是話唠,能不耐其煩的講很多有趣的典故和知識出來,讓小輩聽得目不轉睛。今日範夫人卻不耐煩說這些,只寥寥提了一句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美滋滋的轉移了話題:“我算着日子,快要過年了吧?距離最忙的正月還有大概三四個月,時間夠了。”
“…………”陳秉江聽了剛才那麽多話,結合範夫人在賞花宴上的舉動,心中模糊有了一個預感,他驚得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回神就連忙問,“姨媽,是表妹要……她要……”
這麽快的嗎?!
範夫人賞給陳秉江一個心領神會的得意眼神,誇他:“不愧是我們江兒,這麽敏銳。”康王妃聽到這些就沒好氣,幽幽的放下茶盞恨鐵不成鋼:“敏銳有什麽用,急不到他自己頭上!每次我怎麽張羅了他也都瞧不上,也罷也罷。”
“碧兒姐姐要怎麽了?”洹兒仰起小臉蛋,還在不解的問,可惜沒人給他解答。
陳秉江憂心忡忡的焦慮道:“那戶人家怎麽樣?碧兒自己看上了嗎?是姨媽在賞花宴上敘話的那位夫人的家中子弟嗎?”
“對,那位是督查院右副都禦史之妻,我一早就打聽到她家三子很不錯了,人品端正,性格溫厚,又沒有生活壓力,在賞花宴上一看更是沒得挑。碧兒對他沒什麽印象,現在的未婚年輕男女能互相見上一面已經是不錯了,所以她就任我做主定下了。”
範夫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滿是喜氣,又叮囑他們——主要是在叮囑洹兒,“現下初定還沒過呢,這件事先別說出去。”
“姨媽放心!我的嘴很嚴的!”洹兒唯獨在這件事上很有信心,他打包票的拍着胸脯。
陳秉江茫然之間還有些恍惚:好家夥,昨天是賞花宴,今天兩家夫人就心照不宣的定了人選……這确實,也太快了吧。
他雖然通過細枝末節已經猜到了,可範表妹這麽小的年紀,在他看來還只是個小孩子,現在居然都要談婚論嫁了。還真是古代環境……
他吃完早飯出來,沒處分享憋得難受的心情,照慣例摸去了豐荷院,準備找假世子周陽兄弟聊會兒。到了卻發現,豐荷院裏收拾了東西,一派忙亂的景象。周陽的那位奶娘拎着一個小包袱,正含着淚水向他告別。
“這是做什麽?”陳秉江有點看不懂的問t。
“算算日子,我……父母也快要上京了,離開的日子近了,總要安頓好奶娘。”周陽臉色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苦澀笑容,說着,“我自己的東西也該收拾了。”他總問着小厮在算時間。
他的奶娘早年雖是府中聘用,後來卻是由他發月錢,自願跟着他的。等周陽這次走了,奶娘也在靖勇伯府中沒有容身之處了,無法回去,她早就該回自己家裏了,不然很可能也要遭遇危險。
陳秉江也恍悟過來,他今天還在盤算這件事呢,沒想到假世子周陽自己也記得這麽準,都省的他提醒了。按照腳程,這兩日可不就是那對農家父母上京來接假世子周陽了嗎?這也是他們提前商量好的……要暗中掩護送走周陽去邊關參軍的日子。
周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