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靈劍出

靈劍出

寒劍離開劍冢後發現，劍冢內的時間流逝比外面慢。

他在劍冢裏花了數月才行走至綻蓮劍面前，但對外面而言，不過片刻之間。

而且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劍冢內還有人在行走，就不會關閉。

劍冢內舉步維艱，是靈劍在選主人。意志堅定者，只要他不放棄，劍門便會為他而開。

可惜還在劍冢裏的弟子們并不知道這點。

邁着艱難的步子行走數月，對于一些人來說，他們甚至行走了數年，仍未等到劍門關閉的消息。

他們只能繼續前行，不敢停下腳步，在強壓之下，慢慢、一點點挪着步子。

其中不時有人心生放棄，但劍門不關，意味着他們還有機會。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停下腳步，做第一個從劍冢裏空手出去的劍修。

一個劍修，在劍冢裏連劍都取不到，顏面何在。

雲沉海，青魄現。

潮若生，綻蓮開。

風從霧，靈蛇起。

醉問天，道求何。

曾為萬界結束戰亂，帶來和平的四柄劍，即将重現。

不知不覺中，柯無垢來到了一個風谷。

當狂風如利刃刮過他的臉頰時，他神情一時恍惚。

劍冢是靜的，風息靜止，毫無生氣。

裏面唯有一柄又一柄伫立不動，孤寂等待的劍。

可此刻的風，好似要将他千刀萬剮，削成一片一片，讓人渾身痛的麻木。

他知道，不遠處，定有風系寶劍存在。

強大的風力是靈劍樹立的結界，能走進他的結界，才能與它訂立契約。

他聽不見劍靈們的竊竊私語，當他越發靠近風眼，竊語聲越大。

“那把劍也要被取走了。”

“綻蓮劍離開劍冢，它也要走嗎？以後劍冢再也沒有鎮守的寶劍了。”

“它們也該離開了，我們能完整無缺的在劍冢長眠，都是因為它們當年的奉獻。要找到新的劍修，才能幫它們修複身體。”

“這一次居然能把它們都取走，看來仙界又要大亂了。”

“亂世現，靈劍出。一直睡在裏面，也不知外界究竟過了多少年頭。”

“要不然……我們也出去吧？”一個腼腆害羞的劍靈小聲提議。

“青魄劍化形離開了，綻蓮劍也被人取走。現在連風眼都被人找到，我們也該出去了。”

“我們追随它們停留此處，如今它們離去，我們也該為自己找到新的傳承人才是。”

“我還沒睡多少年，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又要被打破。唉，”這個劍靈長嘆一口氣，“人終究還是太貪婪。”

“快些選我們的主人吧，我們也要離開劍冢了！”一位劍靈激動道。

“是啊，天下即将大亂，我們也該盡我們的責任。”

“好久沒去外面的世界了，好期待啊。”

“切，我才不期待呢。三大神劍都現世，足夠說明外頭亂的可以。想到出去以後又要殺殺殺，我難受。”

“天吶，早知道這一次務必離開，上次我就該先出去。上一屆還有點好苗子，這次來的盡是些歪瓜裂棗。”

“要做天賦平平無奇之人手中的劍，實在是太委屈我了。”

“我堂堂一代神劍，走過神魔大戰，經歷萬界重生，如今竟要折辱在渾身上下毫無優點的一個劍修手裏嗎？”

“不要啊，嗚嗚嗚，我不該睡覺，我有罪，我就該好好修煉，修煉到現在，化成人形，這樣就不用被廢物拿在手裏揮舞……嗚嗚嗚，我有罪，我大罪，我罪不至此啊……”某個方向，一位劍靈嚎啕大哭。

“閉嘴！”空氣中傳來一聲呵斥，“把我們取出去又如何？一堆廢物劍修，越廢物死得越快，死得越快，我們才越好換主人。最怕遇見那種哪哪都好，又哪哪不好的。修煉修煉不成，死又不會死的早，平白把我們耗着。”

“對對對，這屆沒幾個好苗子，我們選最廢物的幾個，把我們帶出去。亂世出英雄，總能遇見更英勇氣派的劍修。只要他們死得快，我們總能遇見更好的主人。”

劍修們對劍靈的打算毫不知曉，只忽然察覺，劍冢內出現了數道強悍的劍意，在吸引他們深入，一道道聲音在他們耳畔響起。

“吾乃觀南劍。”

“吾乃祭空劍。”

“吾乃息雲劍。”

“……”

這……就是傳說中的劍冢嗎？

神劍譜上所有神劍一個接一個報上姓名，在等他們拔劍。

從沒聽前輩說過，他們有遇到這麽多神劍醒來。

所有人心潮澎湃，一入劍冢，萬劍複蘇，任誰不會幻想一下，自己是天選之子。

柯無垢處在風口，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什麽都沒聽見。

他看到了一柄劍，青銅的劍身，淩厲恢弘的劍意撲面而來，只消一眼，便讓他忍不住跪倒在地，為它臣服。

“是它嗎？”柯無垢喃喃道。

“吾乃傲世劍。”神劍淡淡開口。

柯無垢攥緊拳頭。

傲世劍，神劍譜上排行第一的靈劍，傲世劍的主人，有笑傲萬界的資格。

他要取出傲世劍。

沒成想，他把手放到傲世劍的劍柄上時，被大力反彈開。

劍靈對他無比抗拒。

“為什麽？為什麽拒絕我？這一屆的所有人裏，我是最有天賦的。蘇醒，便要離開。既然要離開，為何不選最優秀的我？”

柯無垢聽到傲世劍說，“我感受到了強大的劍意，就在門前，即将走來，我要等他。”

劍靈的話，說的很冷靜，但柯無垢卻能感受到平靜之下藏着的洶湧波濤。

“所有人皆已入劍冢，再無人會走進來。”

“那我便鎮守此處，不離開。總有一把劍，要守住最後一方栖身之所。”

“我若偏要取劍呢？”柯無垢咬牙道，他咬破舌尖，試圖強行注入精血。

“那我會把你丢出去。”劍靈輕輕一句，把柯無垢推到了結界之外。

“你是神劍仙宗劍冢內的劍靈，如此對我，我必會告訴宗門。”他不服。

離到傲世劍不遠處，他已經知曉了劍冢裏的動靜。

神劍納主，來者不拒。

他若不取得傲世劍，必會成為其他人的笑柄。

他不允許那些不如他的人，拿到比他更好的劍。

傲世劍語氣傲然，全然不将神劍仙宗放在眼裏，“劍冢并不是神劍仙宗的劍冢，或許對于修真界來說，是，但對我們來說，不是。”

“神劍仙宗将宗門建在劍冢上，是他選擇了我們，不是我們選擇了他。至于為何會讓你們的弟子一直進來選劍，而不離開神劍仙宗，是因為神劍仙宗會幫我們挑選當代修真界最優秀的人進來，省了我們的麻煩。準确來說，從來，都是我們在對神劍仙宗的修士單向選擇，只是因為我們願意，你們才能進得了劍冢。神劍仙宗無法克制我們，我們卻可以從神劍仙宗離開。萬劍歸宗落成劍冢，但我們所有的劍，都有劍靈，皆可自行離去。”

“去選其他的劍吧。你天賦不錯，這裏有一把劍，它的主人，曾是萬界第一的風靈根修士。它能修複你靈根的損傷。”

“它在風眼最深處，是風的來處。”

“去吧。”傲世劍送他一程，往前一推，把他推到了更深的地方。

柯無垢看到風舞彙聚成蛇，蜿蜒翺翔在天，一劍起，風平浪靜。

明明是風屬性的劍，最是自由不羁的劍，卻給人如海一般的包容。

它好像能接受一切，讓人沉醉在它無邊的胸懷中。

傲世劍沒有騙他，這柄劍，不曾出現在神劍譜，但他肯定，它定也曾在神魔大戰中立下不世之功。

“吾乃風蛇劍。”

柯無垢沒有說話，他在等待劍靈的判決。

連傲世劍都無法壓制的他，對眼前的風蛇劍有一種莫名的敬畏。

柯無垢未曾察覺，風蛇劍內，除了劍靈，還有一抹其他的氣息存在。

在他緊張等待的同時，風蛇劍的兩道靈也在交談。

“我們要跟他出去嗎？他是最有天賦的風屬性修士。”

“既是最有天賦，跟他出去又有何妨？”

“可他品行不佳，甚至和天問有矛盾……”

“哈哈哈，我也和天問有矛盾，天問的性格，世上少有人和他沒矛盾。”

“那不一樣。”

“一樣的，世上人有很多種，世上的人，也只有幾種。能和天問相交之人，本就不多。橫豎都不會和他交往，我們找一個和他關系不好的，豈不是更好？”

“哪裏更好了？”劍靈氣鼓鼓。

靈魂寵溺的回答它，“當然好啊，能看到曾經我們見不到的天地，還不好嗎？”

他t又說，“心性雖小，但意志堅定。心性可以培養，意志卻難以養成。很難再遇如此優異的風靈根修士 ，小瑕難掩大瑜，就是他了。”

見他決心已定，劍靈不再反對。

和從前一樣，劍靈一直對主人言聽計從。

風蛇劍很希望能早點離開劍冢，劍随主人，它是一把向往自由的劍。

它出言道，“旁邊是我的劍匣，你背上它，可以帶走我。”

緊繃的神經在此刻松懈，柯無垢幾乎無法克制心中的激動，雙手控制不住在顫抖。

身邊有一一人高的劍匣，他背上劍匣，取出風蛇劍。

這一瞬，柯無垢眼前一片模糊，他置身于一座城牆低矮，但市井繁華的古城裏。

他看見一位卷發的少年，背了個一人高的劍匣，興致勃勃、停停走走，在市井裏穿行。

一人高的劍匣裏，只裝了一柄彎曲的風蛇劍。

行人靠近他，他哎喲哎喲樂呵呵的左右閃避；

孩童撞到他，他會一把将人舉起，逗得孩子哈哈大笑；

斯文俊逸，還帶了點俏皮的年輕臉蛋，在看向姑娘婦人的時候，會惹得一陣低低的害羞的笑聲……

他仿佛經歷人間無數任性，走馬随風。

直到最後，柯無垢摸到了劍柄上的三個字：

“風從霧”。

劍靈回答了他的疑惑，“那是我主人的名字，镌刻在此。”

彎曲的劍身活了過來，纏繞上他的手腕，最後鑽進劍匣裏。

碩大的劍匣，幾乎要把柯無垢壓彎，要是不把繩子綁緊一點，劍匣可能還會拖到地上。

不知風蛇劍上一任主人該有多大的力氣，才能拖如此大的劍匣在鬧市中任意穿行。

等柯無垢準備離開時，風蛇劍将意識融入他的神識裏。

這抹洶湧強勢而又平靜溫柔的劍意，好像藏了深深的遺憾不為人知。

劍靈帶着附着在它身上的神魂躲了起來。

它們是向往自由的風，卻為天下将自己禁锢在孤寂黑暗的一角，成為支撐萬界存在的柱石。連再看一眼被他支撐起的世界，都不敢光明正大。

“他出來了。”秦簫目光沉沉，凝視劍冢的某個方位。

那個最向往自由的人，終于走向了他憧憬的熱鬧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