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堕神者
堕神者
黑市主人的居所喚作高臺殿, 層層雲階向上,随着人每往上走一步,腳下的雲階便會消失。回頭往後看, 只見身已立于萬丈雲巅,眺望人間萬種。
黑市很浮躁,但黑市主人的居所卻意外讓人感受到一種平靜祥和的氣息。這裏好似能撫平心中一切不安與躁動,陷入一場沉醉的夢裏。一如現在被雲海裹挾的秦簫, 陷入了溫潤與柔軟中。現在他有種被蕩的暈乎乎的感覺, 像是醉酒, 渾身飄飄然,暈頭轉向。
高臺殿帶給他一種熟悉感, 仿佛很多年前,他來過這裏。
“老頭,我确認我沒有來過此地,但這裏給我的感覺似曾相識。”
“黑市在我當上道祖之後才出現, 我當上道祖後,一直貓在求道山, 然後才被折騰到下界。可此處, 越往上,越熟悉。我好像來過無數次……究竟是哪裏……是我去過的哪個地方……?”他不由沉思。
活的太久果然腦子會鈍掉, 連當年走過的地方都會忘。
金光乍現, 一抹天光劃破厚重的雲層, 折射出讓人恍惚的光影。朦胧間, 金光渲染出的光暈迫近眼前, 在腦海中炸開大片大片的絢爛顏色。
高臺殿被布置的聖潔無比, 住在此處的,宛如一位隐世不出的修者, 而非惡貫滿盈的黑市主人。
走進殿內,黑市之主正坐在紗幔後等待。
“你就是黑市的主人?你叫什麽名字?”秦簫問的很不客氣。
他急切地想知道宮殿的主人是誰,好回憶起熟悉感為何而來。
“我乃黑市之主無罪道人。”
無罪道人?
一個完全沒聽過的名字。
而且名字起的很嚣張——無罪。
世人皆有罪,哪怕剛出世的孩童,都帶着讓母親飽受磨難的罪孽降生,誰敢說自己無罪?
自稱無罪之人,往往最是罪孽深重之人。
“無罪?黑市充斥種種罪惡,你身為黑市之主,怎敢自稱無罪?”秦簫冷笑。
無罪道人說,“世人有罪,并非我有罪。我給世人留一方罪惡之地,天大功德,怎不敵我曾生罪孽?如此說來,我自是無罪。”
“詭辯。”秦簫緩緩吐出二字。
“修者,為何亂我黑市?”他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浮在空中,沒落到地上,卻帶來萬鈞威勢。強橫的力量擠壓到秦簫身上,若是修為不濟者,怕是當場吐血,跪倒在地。
“我并不想擾亂黑市,只想見一見你。”秦簫朗聲道。
他聲音清亮,并未被壓強所擾。
威壓撤去,無罪道人說,“見我?為何?”
秦簫眸色沉了下去,“萬界初開之時,曾定下規則,生靈不可破界。你擾亂幾個界面,将界面相通,我自要知道你是何方神聖。”
無罪道人輕笑一聲,“修者,你想要滌蕩天地正氣,維護萬界的秩序嗎?”
他似是嘲諷。
“我若果真這麽想,你奈如何?”秦簫反問。
無罪道人大笑出聲,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修者,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
一道淩厲的目光穿透紗幔注視到秦簫身上,讓他忍不住頭皮發麻。
真奇怪,明明他是道祖,此人的視線,卻讓他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好像回到了當初天道尚未重建之時,在戰場上被惡魔環視的狀态。
“黑市是被道祖遺棄的地方。”
秦簫回答了他的話,心裏還補充一句:所以他要查清楚,為何他會遺棄這裏。
“錯了!”
“修者!”無罪道人喊他。
他從紗幔後走出來,戴着厚厚的鬥笠,鬥笠下的人一字一頓道,“這裏是被道祖賜福的地方,所以不受萬界規矩的桎梏。誰都不能插手黑市,除了我,除非道祖親臨,否則誰都不行。”
他手一揮,一道強橫的法威朝秦簫襲來。
坐在紗幔後還要帶着鬥笠遮掩,就這麽不敢見人嗎?
秦簫猝不及防,直接被打的後退了三步。
老頭差點驚掉下巴,“秦簫,你都是道祖了,居然這麽脆皮?!”
秦簫比他更驚訝,世上竟有能打退他的修士。
他擡手一擋,身體裏的封印消失,用出屬于道祖的一擊。
這一擊,讓大殿震蕩不休,搖搖欲墜。
“轟隆隆”的響聲響徹天際。
就在這裏,陡然間,無罪道人的法威撤去,秦簫也收回了他的力量。
但見無罪道人目光灼灼的看向秦簫,而後上前,白紗下掩蓋下的一張臉,叫人看不清,只覺其中似有千言萬語。
他一副欲語還休的姿态,搞的秦簫頭皮發麻,莫名其妙。
“老頭,你知我素來不招惹桃花的。”
老頭:……
“不好說,畢竟這裏是道祖賜福的地方。”
“我怎麽不知道我給誰賜福過?”秦簫崩潰。
無罪道人取下鬥笠,此時,秦簫看到了他眉心處銀色的烙印。
堕神。
秦簫總算認出無罪道人是誰了。
也弄懂他為何會對高臺殿感到熟悉。
因為這裏,與當年滌塵道人居住的梵天境一般無二。
滌塵道人,無罪道人。
梵天境,高臺殿。
他早該想到的。
眉心處銀色的印記,正是堕神的印記。
他也有一枚印記,不過是金色的。
據他所知,天道重塑以來,世間唯有一位堕神。
——滌塵道人。
要成為堕神并不簡單,甚至滌塵道人是萬界迄今為止出現的獨一位。
唯有修成大道的仙者,才能在創世時成為主神。
修成大道,參與創世,成為主神,三個條件缺一不可,這是成神的條件,不是成為堕神的條件。
要成為堕神,首先得成神。
但曾是創世的主神之一的修者,怎會輕易堕落?
滌塵道人修的是至善之道,所以萬界初開之時,為守護天道,他吞噬了太多人間罪惡,才致使堕落。
他為創界做出貢獻,自然被天道偏愛。
堕神無處可去,受他恩澤的天道出于偏愛之心,允許他開辟一方不受約束之地,自在橫行。
“老頭,我算是明白方才為何感到危險了,他可是滌塵!”
“天道能重開,他出了一份大力。哪怕我是道祖,要懲罰他,也需要付出巨t大的代價。他可是創世的主神之一啊。”
“狀況已然搞清,我們速速撤退為上。”
秦簫腳底抹油正準備跑路,被滌塵叫住。
“大人,多謝當初您曾賜福于我,憑借您賜予我的一道福印,我才在修真界得到了方寸之地容身。”
秦簫不好意思,“滌塵道友不必如此,天道意識受你恩惠,哪怕沒有我的賜福,你也能開出你的天地。”
“我既知曉黑市是道友所轄,以後自不會再管此間事務。既非邪魔歪道,我也可放心了。”他拱手客氣。
滌塵嘴角上揚,勾起一抹溫潤的弧度,慈悲憐憫,一如他堕落之時,看向衆生的眼神含有決然和悲痛。
“天問道友,如此,你便放心了嗎?身為道祖,縱容罪惡,将我留在修真界,你真的放心嗎?”他問。
這個問題的答案,秦簫也想知道。
他無法回答。
理智來說,他應該摧毀黑市。但黑市是滌塵道人堕落後的長居之地,他不能毀掉這裏。
他是道祖不錯,可天道是有一部分它的意識存在。
遇見萬界的生靈,他是絕對的上位者,因為他們都在秦簫的“道”裏。
可他遇見的是參與創世立道的滌塵道人,更別提當年為了滌蕩天道中的罪惡,他以一人之身承擔無數罪惡。也正是因此,天道才得以重歸,擁有如今喘息的機會。
“老頭,我該怎麽辦?
是我賜福給他,天道也偏愛他。
偏又叫我遇見他。
若我同意将罪惡留在修真界,我還算得上是道祖嗎?
我不庇護我的生靈。
可我也在庇護他們啊,堕落的修者無數,他們罪大惡極,難道就算不得萬千生靈中的一個嗎?
我該懲罰他們嗎?
我要不要毀掉黑市……?
不,我不能毀掉黑市,滌塵要有停留之地,我不能讓他死。”
老頭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告訴他,“你想怎麽做,便如何做。
你可以是一位包容的道祖,也可以是一位冷漠的道祖,更可以是一位任性的道祖。
不是天道選擇了你,是你成為了天道。
你可以讓在你的道蘊庇護下的所有生靈按照你的意識行事,你可以在你的道裏為所欲為。做你想做的事吧,秦簫。”
雖然如今天道秩序穩定,萬界看似井井有條,但秦簫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創世之戰仍未結束。
他從來沒有真正成為天道。
上一任道祖的意識還在,天道仍有它的自我意識。
現在的天道,有三抹意識。
唯有天道的自我意識徹底化作秦簫的意識,老頭承認他為唯一的道祖從他的身體裏消失,他才能成為真正的天道。
現在的秦簫,只不過是繼承了天道所有力量的修者。他是天道唯一的選擇,但只要他沒有徹底成為道祖,天道就有再一次崩壞的可能,道祖将會重選。
思及此處,秦簫坦然對滌塵道,“我不放心,但我允你存在。天道之下既有萬界,多你黑市一緩沖之地又有何妨?我将此看到天道恩德,視為神跡。”
“滌塵,天道賜福你,偏愛你。”
當道統完成之日,滌塵即可重歸。
現在,暫留你在黑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