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溫泉行宮,衡芷院。
蕭見骊聽說雪禾來了,一把摔碎手裏的茶碗,“她來做什麽?皇兄帶我來溫泉行宮散心,我心裏才好受一點,這下全被她毀了。”
來的路上蕭見骊就被氣了一回。
雪禾的封地不僅大,莊稼還長的比別處好,怪不得今年收那麽多稅銀。
她母親是太後,倒不缺銀子,但是別人賞的和自己得的,還是有區別的,更何況還有那一方領主的頭銜,聽着都氣派。
蕭見骊越想越怄的難受,對下人道,“把蕭橋叫來。”
蕭橋正在溫泉裏泡的舒舒服服,聽到五公主叫,只好上岸穿衣。
蕭橋是瑞王世子,京城大名鼎鼎的纨绔,吃喝玩樂,游手好閑,那是出了名的,也就蕭景衍登基後才有所收斂。
在皇家食物鏈中,蕭見骊位于頂端,蕭橋見了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公主找我可是有事?”
蕭見骊請他先坐。
她在康仁宮受辱的事,雖然對外封了口,在皇家內部卻是瞞不住的,她原本還擔憂會因此失去嫡公主的,如今見蕭橋對她還是恭恭敬敬的,才又重拾心氣,直接問,“你還記得黎雪禾麽?”
蕭橋:“是那個妖妃的侄女麽?”
蕭見骊點頭,“她也随太上皇來行宮了。”
蕭橋對雪禾長什麽樣沒印象了,只記得當年叛軍攻城,她沒有逃出來,還是太子的蕭景衍單槍匹馬殺回去,将她從敵軍手底下救出來,當時他們并騎飛奔出城的畫面很多百姓都看到了,一度還傳為太子英雄救美的佳話呢。
後來又聽說她和陛下退婚什麽的,反正挺能折騰一女的。
于是問,“她來這幹什麽?”
蕭見骊口氣輕蔑,“巡視她的封地吧。”
“什麽什麽?”蕭橋瞪眼,“她有封地?”
蕭見骊表現出同仇敵忾的樣子,“不可思議吧,還是五百戶呢。”
蕭橋直呼,“我父王也就五百戶實封,乖乖,妖妃當年可沒少給家人撈好處。”突然想到太後也是黎家人,突然捂住嘴巴。
蕭見骊還要用他,只當不在意,繼續感慨,“放眼整個大庸,也就大長公主實封超過她,而且她這五百戶都是最好的地,今年按最低檔收稅金,都有兩筐金元寶呢。”
蕭橋意難平,“我家還不到一筐,還是頂格收。”
蕭見骊同情道,“瑞王可是太上皇嫡親的弟弟,卻沒分着好土地。”
蕭橋捏拳。
感覺鋪墊的火候夠了,蕭見骊狀若無意道,“她一個郡主,食邑卻比親王還要好,有違綱常,只可惜沒人敢跟陛下提。”
蕭橋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讨好道,“她都和陛下退婚了,有啥不敢提的,今天晚宴我來提。”
蕭見骊嘴角翹起。
*
太上皇第一日到溫泉行宮就迫不及待組織晚宴,所有在溫泉行宮玩的皇子皇孫都在邀請之列。
自然也少不了八皇子。
宴廳正中間有一條水道,水流來自山中溫泉,桦兒一進來就開始玩水,雪禾坐在漢白玉鋪砌的岸邊陪他。
須臾,蕭見骊和蕭橋一起走進宴廳,蕭見骊還在做最後的囑咐,“等皇兄進來後,我先誇山腳下的莊稼長勢好,你就問這是誰的封地....”
說的正起勁,明顯感覺身邊的人心不在焉,擡頭一看,蕭橋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坐在水池邊的雪禾,魂都沒了一樣。
蕭見骊咳了兩聲,沉着臉問,“你認出她了?”
蕭橋懵怔着轉過臉,驚訝,“她...她就是妖妃的侄女?”
妖妃的侄女竟然長這樣!
他在京城混這麽多年,也曾自诩“閱女無數”,卻都不及眼前女子。
她穿戴極為低調,鵝黃色襦裙,外籠一層煙灰色素紗,白玉簪斜入一精致小髻,大部分青絲松松的披在後肩,發尾用淡青絲縧系起,看起來松弛又風情萬種。
容顏更是稠麗至極,每一處五官都精致到媚态十足,但在那雙碧青水目的掩映下,整個人非但沒有一絲媚t俗感,反倒像寶典佛卷中走下來的仙子,令人不敢亵渎。
蕭見骊看他那癡傻樣,翻了個白眼,“別忘了我們說好的。”
蕭橋嘴上答應,“不會,不會。”行動卻沒有一絲說服力,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雪禾,後來還找到了機會搭話。
他撓撓頭,第一次在女子面前手足無措,半天才終于找到一個話題,“聽說姑娘封地今年收了兩筐金元寶,家父封地與姑娘一樣,稅金卻不及一半,不知姑娘是如何管理邑戶的?”
今日晚宴蕭景衍沒來,雪禾心裏輕松,并不介意和旁人淺聊兩句,“其實邑戶不用管理,互惠互利即可。”
所謂互惠互利,就是領主降低稅額,邑戶手裏餘下的多,他們才有動力好好種田提高收成,收成提高,他們餘下的更多,領主收的稅金總額自然也水漲船高。
蕭橋雖不理解這裏面的道理,卻連連拱手道,“姑娘真是高見,我回頭讓父王也用你的法子。”
雪禾不相信他能說服瑞王這種老牌領主,不過有一件小事倒是可以請他幫忙,“聽說瑞王殿下的封地也在此,不知世子手中可有溫泉山周邊的輿圖?”
給田地保暖一般用稭稈,稭稈大多堆在谷場,她想了解一下封地的地形,看看如何快速運送調度稭稈,正發愁手裏沒有輿圖。
蕭橋聽都沒聽過這東西,卻立刻拍胸脯保證,“輿圖瑞王府可多的是,我這就派人給你取一份。”
雪禾不好意思,“世子若随身沒帶,不必麻煩特地走一趟。”
蕭橋趕緊擺手,生怕雪禾不要了,“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我花錢養那麽多下人,閑着也是閑着。”
雪禾不想白受他恩惠,鄭重道,“世子派人取輿圖的時候,随便告知瑞王,後日京城大雪,氣溫極低,若不給田地做保暖,大多秋苗會凍死。”
沒想到這種話是從雪禾嘴裏說出來的,蕭橋愣住,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本該飲露食花的仙子給你說柴米油鹽,很違和,卻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呆了半天,才想起按雪禾說的吩咐下人。
蕭見骊遠遠看見蕭橋那副癡樣,手裏的帕子都快攪碎了,找人把他叫過來,恨道,“你是不是忘了怎麽答應本公主的?”
不知為何,往常蕭見骊擺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蕭橋沒覺得什麽,今日卻覺得還是“下凡”的女子比較可愛。
他一攤手,“我當然沒忘,這不是陛下沒來麽?”
蕭見骊被他無所謂的态度激怒,“少找借口,自從進了這個屋,你眼睛珠子都沒從人家身上移開過,怎麽?世子夫人有人選了?”
蕭橋連連擺手,口氣異常認真,“我這癞蛤蟆,可不敢吃天鵝肉。”
雪禾姑娘無論容顏還是氣質,根本就不是他這種纨绔子弟能肖想的,他平時雖然荒唐,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蕭見骊氣了個倒仰,為了捧雪禾,瑞王府的大少爺不惜把自己比喻成癞蛤蟆?
*
蕭景衍不給太上皇面子,直到晚宴結束都沒露面。
太上皇非但沒有生氣,還興奮的滿面紅光。
他拉着八皇子的手就要帶他去泡溫泉。
桦兒雖年小,畢竟是男子,跟雪禾進女湯不合适,雪禾命常福跟着小心伺候。
臨走時,太上皇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對雪禾道,“你幫寡人一個忙。”
雪禾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本想拒絕,太上皇已經轉身,牽着桦兒的手往湯泉裏進。
接着,一個小太監走過來,将一個托盤交到雪禾手中,“太上皇請姑娘将托盤裏的東西送到禦書房。”
托盤裏放的是一卷畫軸。
禦書房是蕭景衍辦公的地方。
新仇再加舊恨,蕭景衍不想看見雪禾,雪禾也盡量躲着他。
而太上皇則好像硬要把他們往一起湊。
這種感覺從她一進溫泉行宮就有了。
雖然還不清楚太上皇的目的是什麽,但一定和這對天家父子的皇權鬥争有關。
她不能牽涉進去。
打定主意,雪禾捧着托盤來到禦書房院門外,對着看門的小監道,“麻煩公公将這托盤裏的東西交給陛下。”
反正太上皇又沒有讓她親手轉交。
小監回道,“陛下不在禦書房。”
雪禾有點為難的問,“可不可以麻煩公公等陛下回來轉交?”
保管禦用之物要擔責任的,要是換了別人,小監才不幫這個忙,但雪禾水盈盈的桃花眼滿是希冀的看着他,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小監點頭接下托盤,雪禾心裏一松,謝後離開。
送完畫卷,雪禾也沒心情泡溫泉了,讓人給聞露遞了話,直接回院。
天已完全暗下來,她摸黑自己燃了燈,拿出蕭橋叫人送來的輿圖,找到自己封地所在,勾勾畫畫的盤算着運送稭稈所需要的時間。
看來,最好明日一早就下山。
不知過了多久,她正想的出神,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推開門,看到常福抱着熟睡的桦兒回來。
聞露跟在後面,打手語告訴雪禾,她進去照顧殿下睡覺。
雪禾沖她點點頭,關上門,退回房內。
這才發現,月亮已經升到樹梢,原來都這麽晚了。
聞露顧不上,她自己洗了個澡,胡亂的找了件輕薄的紗袍套上,頭發沒絞幹就拿起輿圖,鑽進被窩看。
片刻後,門外傳來敲門聲。
以為是聞露,她赤腳下床開門,“桦兒睡了?”
伸手拉開門扉,對上一雙漆黑的深眸,怔住,“陛下怎麽在這?”
“黎雪禾。”蕭景衍鐵青着臉,手中高舉着一副畫卷,氣勢洶洶的仿佛要質問什麽,卻在看了她一眼後,僵住。
女子顯然是剛沐浴過,頭發濡濕,皮膚粉紅,批一件薄薄的紗衣,在燈光的照耀下隐約可見身體曲線,一雙雪白的小足不着寸縷,徑直站在地面上。
雪禾見蕭景衍視線偏向一旁,才意識到自己還赤足穿着紗袍,驚吓中剛欲關門,混亂中,卻聽“嘩啦”一聲,對方手中的畫卷掉落,在她赤着的雙足前徐徐展開。
背景是被攻陷的皇宮,高大的城牆上站滿了手持弓箭的叛軍,城牆之下,一匹駿馬從城門飛馳而出,馬上一戎裝男子,一手持槍,一手勒馬,他弓着背,把懷裏的女子護的密不透風,那漫天而下的箭矢,眼看着就要盡數射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目無懼色,微低着頭,在女子耳邊輕輕說着什麽。
雪禾心裏一悸,脫口而出,“你怎麽會有這副畫?”
蕭景衍聲音冷嘲,“不是你給我的麽?”